她叹了口气,用冷水打湿了帕子,仔仔细细的把散乱的发丝都梳理好,然后稍微敷了下眼睛,整理好衣裳,才慢吞吞走出了屋子。
那个策马带她来到这里的男人正坐在院子里头,一张小几上头摆了些茶点,一壶茶一壶酒,他盘腿坐在那儿,沐浴在月色中,恍若仙人。
如果不考虑她刚刚还坐在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马的时候还差点从马上滚下来的话,她觉得自己肯定会更有闲情逸致来欣赏眼前这一慕。
夏侯彧轻啜了一口酒,斜眼一看,就注意到站得远远的莫湘蕾,他微微一笑,淡然问道:“来喝杯茶如何?”
莫湘蕾觉得他们大约是跟茶水扛上了,头一回见面就是在茶水摊,第二回见面他一开口还是让她来喝杯茶……
认真的说,在奔波了大半天后,她现在想要来一碗热呼呼的汤面,最好添上一大杓浓厚的酱汁浇头才好。
她进左家门连杯茶都还没喝到就跟人对骂,结果饿得她现在都觉得自己能够吃下一整头牛了。
想归想,但是看着那桌上的茶点,她的腿还是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儿人手不够,收拾不了房间,委屈姑娘了。”
这城外的别庄他是交给住在附近的户人家打理,而他不喜欢身边太多人伺候,平日如果过来的话,也不过就只带了方圆,所以只整理了两间能住人的房间,其它的房间不是放东西就是做书房了。
这回临时带上了她过来,也收拾不出其他房间,只得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了她。
莫湘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对,但眼睛却充满渴望的不断偷瞄桌上的几样茶点。
夏侯彧笑了笑,“姑娘先用些茶点,方圆已经去找王嫂子做些菜饭过来了,只是还得稍等片刻就是。”
莫湘蕾很想伸手去拿,可是不管是上一回或者是这一回,他总是恰如其分的给了自己帮助,她向夹不爱欠人情债,没搞懂为什么之前,这些东西她吃起来也是不安心,还不如问个清楚再说。
“侯爷为何对我一个无名女子这般好?我们之前素不相识……”两人身分差距如此大,她委实想不透自己身上有什么事物是值得让他一再出手相帮的。
上回在茶摊他就自曝身分了,听她这么说,他并不讶异,“只不过就是同病相怜罢了,姑娘不必介怀。”
莫湘蕾对于这个理由并不意外,忍不住自嘲道:“哪里同病相怜了,说来我可比侯爷还要不如,起码……那位姑娘还等了几年,而人家却是一天都忍不了我。”
负心多是读书人,她总算是深刻地明白这句话了,只可惜懂得太晩,要不然还能多少省点银两。
一想到银票被自个儿给撕了,她的心又是一阵的揪痛。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让一个爱钱如命的人亲自把银两给推出去还要痛苦的了。莫湘蕾郁郁寘欢的想着。
夏侯彧看着她沉郁下来的神情,失笑道:“总归都是被毁婚,这时间早晚又有何干系?”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往市井小事带去,他虽说挂了个侯爷的名头,可平日最爱就是游走市井,加上他的文才口才俱佳,一点普通的小事,也都能说出几分趣味来,不知不觉,两个人倒是越聊越投契,直到方圆领着一个妇人提来一整个食篮的小菜还有一大碗的汤面,这才打住了话头,吃了起来。
莫湘蕾吃饭是极有规矩的,这是当年一次又一次的训练后,刻入骨子里的本能,所以吃得虽快,却不会让人看出任何的不雅来。
夏侯彧也是一样的,只是他心里还在想着一件事——
刚刚和她谈天的时候,他不着痕迹的打听了她许多事,了解越多,一个有点荒谬的念头,就如破了土的幼苗般生长茁壮。
他不知自己的神色随着那个荒谬的想法逐渐成形,变得益发温柔,他看着她,脱口说出了他的想法。
于是莫湘蕾在时隔了许多年后,第一次吃饭时不雅的呛了一大口,在她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时,对面那个男人又重复了刚刚他说的那一句惊人之语——
“莫姑娘,既然我们彼此都没了亲事,那你可以和我成亲?”
她惊愕地瞪着他,更震惊的发现,他双眼里全是认真,半点玩笑意味都没有。
莫湘蕾自知自己称不上有美色,这不是自谦之词,而是很客观的认知。
她打小时候就弄伤了脸,后来虽说伤疤复原得差不多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而她也习惯戴着面纱去遮掩。
当初师傅在过世前让她和左书凡订下婚约,有一部分也是为了照顾她。
虽然师傅肯定没料到,自个儿跟了个薄幸人,生出来的儿子也走了同样的路就是了。
所以眼前这个男人,绝不会是因她的外貌而说出这种话,那还有什么可能的原因?
她想了想自己这两回在他面前所说的话和穿着打扮……似乎只有惨不忍睹可以形容。
上一回就不说了,这一回可是趴在马背上大哭,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更甚者连面纱都弄掉了,还是他帮忙捡回来的,要说他没看见她脸上的疤痕是不可能的。
而面对这样的她,他居然还问她愿不愿和他成亲?
“为什么?”
他淡淡的喝了口酒,放下杯盏,“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莫湘蕾噗嗤一笑,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嘲讽,“是因为我们两个都被退过婚吗?还是因为我破了相,搭一个瘸腿的刚刚好?”
她有些恶毒的挑了两个人最常被说的缺点来嘲讽,就像拿着一把双面刃,先扎了别人一刀后,顺便也扎了自己一刀。
夏侯彧对于她这番刻薄的话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淡淡一笑,坦然承认,“瘸腿是有些不方便,但也不算是什么缺点,至于破相,难不成姑娘以为多了那张脸,你就可以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莫湘蕾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谈论她的伤,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怪……就像在说她就算没破相,也没办法靠着脸吃饭?
这么想,莫湘蕾脸都黑了。
姑娘家觉得自个儿的容貌普通是一回事,让一个男人指出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比说她破相还更刺心啊!
“倒也不是……欸!这跟你突然向我求亲没关系。”吓,差点就让他把话题带偏了。
“男未婚女未嫁,我心悦着你,有何不可呢?”
“是没什么不可,可是我心慌。”莫湘蕾哝了句,然后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还是满眼认真地看着她,她忍不住都要相信了他刚刚所说的话了。
可是心悦啊……这两个字现在她有些听不得。
左书凡也说过同样的话,可现在呢?他娶了他的美娇娘,而她在这城外的小院子里,听着另外一个男子对她说着相同的话。
“难道我比不上探花郎?还是你也同那些人一样,瞧不上我瘸了一条腿?”
“不是。”她回答的果断。
“那为何不能想想我们成亲的事?”他像个有耐心的猎人,等着狡猾的小狐狸落下陷阱。
成亲这个要求虽是他的灵光一闪,可越想他越觉得这是现下解决两个人问题最好的法子了。
他被逼婚,需要一个姑娘来成亲,而她恰好被毁婚,一个孤女又被赶了出来,身无长物,虽有一技在身,可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让大户人家聘了当绣娘,实质上跟卖身为奴也相差无几。
莫湘蕾被反问得哑口无言,在怔愣的时侯,随手拿了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那微甜的滋味,都没让她发觉自己拿错了杯盏,只觉得喝完这杯“茶”,肚里慢慢的热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不过这一点变化她并没有特别注意,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他刚刚指出的问题。先不说两人都有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就以人品这项来说,他怎么也甩左书凡那伪郡子好几条街了,更别提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候爷,到时候若是发现了那一个秘密……应该能够保得住她吧?
再说了,他一个侯爷都不觉得娶她有什么不好,那她一个被毁婚、看起来又没什么好图谋的姑娘,又有什么好抗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