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匜行宫建在一条狭长的谷地上,一入谷地,满眼的绿取代了铺天盖地而来的暑气,本来上山便越发浓郁的凉气到了这里让人暑气一消,林瑟瑟,水泠泠,溪风群籁动,山鸟一声鸣。
难怪永宁帝几乎每年夏天都会到这里来。
宫苑山庄整体布局巧顺地形,因山就势,共有五大区块,而且分区明确,景色丰富,却不若皇城的磅礴巍峨,而是以朴素淡雅的山村野趣为基调,取自然山水之本色,有其独特的风格。
皇帝在此地避暑,享受山间野趣,也能处理朝政。
绿匜行宫有四个园子,以陛下住的清巍园为中心,把两边四个园子连成一体。
霓悦悦一行人被分配到略为偏西的偏殿绛心园,宫殿被花香和绿荫包围,摆设用具就不说了,皇家用的物品只好不坏。
霓悦悦环顾飞檐翘伸,台阶洁白如玉,就算皇帝一年就来这么一回,留守的宫人依旧卖力的把每样事物保持着蔟新整洁,不敢有丝毫马虎。
因着走了十天的路程,人困马乏,霓悦悦本想直奔大床,宫室里却迎出一排宫女给霓悦悦请安。
「诸位姊姊有劳了,这里的琐碎事宜交给我的丫鬟就可以了。」她说完,示意银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荷包,给了领头的那个宫女。「这些是我日前得的一些小玩意,送给姊姊们玩耍。」
不用她们侍候当然最好了,领头宫女捏着荷包里两颗滚圈的事物,退下之后到了偏僻处一看,可咂舌了。
什么都没做,就得了两颗拇指大的南海珍珠,好阔气的小娘子。
霓悦悦才不管那些个宫女想什么,只见银苗让人备衣裳、烧水、铺床、整理箱笼,一通忙碌。
焦嬷嬷走过来看着没什么精神、坐在黄花梨木贴钿螺又雕祥兽纹大床上的霓悦悦,爱怜叨念着,「先换套舒坦的衣裳再睡可好?」
虽然连根指头都懒得动,霓悦悦还是老实的换了衣裳,又用温水卸了妆和一头的发饰。
焦嬷嬷替她盖上鸭绒被。「听说这里不只白天凉爽,夜里也凉,要是招了风寒就不好了。」
霓悦悦娇憨的拉着焦嬷嬷的手,满脸都是孺慕的笑了笑,「奶娘,您也赶紧去歇歇,这一路累得够呛的了。」
焦嬷嬷慈爱的摸摸她柔嫩多肉又细腻的小手,「婢子瞧着皇帝刚到行宫,听说也是不让人吵,说是要休息休息好好松泛一下,所以我想明儿个应该不会安排什么话动,五娘子就安心的睡觉吧。」
「奶娘,就算安排什么活动也没我的分。」这可是皇帝的家族活动,臣子什么的,到底都是托皇帝的福来的,能让她跟着来,还是她阿爹的面子够大。
那些个宴会活动什么的,她还真心觉得能不参加就不要参加,她对皇室真的一点好感也无。
她转头闻着枕上扑鼻的薰香,眼皮很快往下掉,她有个好习惯,就是不择床,焦嬷嬷替她把勾帘上的纱帐放下来,人还没离开,她已经睡着了。
早膳是那些宫女送来的,一个个态度比昨日不知殷勤多少倍,虽然说打赏人只是一件小事,被打赏的高兴,做起事来起劲,皆大欢喜。
她得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大家和和气气最好。
菜色十分丰盛,竹节小馒头带着浓郁的牛乳香,吃着非常香甜可口,霓悦悦一口气吃了两个,又喝了碗黄芪粥,这才听说陛下用过早膳,打算去游园子,游过园子后还要去游湖。
叫绿袖的宫女叨叨的说道,绿匜行宫有长达二十里的园林区,放养动物鸟兽,种植林木花草,挖池筑台,这时千叶湖的荷花最美,难怪陛下想去游湖。
这时霓悦悦已经吃完梅花形状的绿豆糕,又吃了一小份的樱桃,她的好食欲看在那些宫女眼里不禁有些咂舌。
那些个娘娘们谁不克制自己的食欲,这霓相的女儿再过个两年也该议亲了吧,要是还一直这模样,能说上什么好亲事?
但是这种事还轮不到她们操心,这个小娘子好招呼,虽然她说不需要她们侍候,但是要如何卖好,她们还是知道的。
待宫女收拾善后,霓悦悦随意把宫殿看了一遍,宫殿外头带了个园子,放眼望去,远山轻翠如盖,天空如碧,蓝的一丝云都没有,园子里花开烂漫,奇花异草,芬芳馥郁,踏下台阶,看得出来一步一景全是精心构筑而成的,可见打理这园子的人在上头是花了心思的。
她请退了身边的人,把生疏多日的三脚猫拳法打了一遍,流一身汗后回宫殿里换了一身干净利落又凉快的夏衫,对着银苗道:「既然都来了,咱们也去游园子。」
回去阿娘要是问了也能向她说道说道,毕竟皇帝的行宫可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到此一游的。
她爹要待在皇帝的眼皮子下面,二兄三兄也走不开,她自己去走走应该也无妨,这行宫这么大,总不会一出去就碰上皇帝那群人。
再不济真要碰上,她避开着些也就是了。
她把银苗、青苗和焦嬷嬷都带上,这里不是她的小院,基本上无须留人看守,「不过这里毕竟不是咱们家,凡事要记得多留个心眼,宁可吃亏也别得罪了人,不过要是对方无理,也不能只捱打,该还手的时候决计不要客气。」
几个丫头心里有数,在皇家那根大拇指下面,她们只能算是小指头,「我们不会给小娘子丢脸面的。」
「什么脸面?那能当饭吃吗?不论遇到什么,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顾好了,其他都不重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是君王的天下,她们该靠一边去的时候,就安分的待一边去,不论遇上什么,绝对不要逞强,好好保全自己就是了。
她对皇室中人从来不抱什么乐观的想法,不想牵扯的有了牵扯,不想遇见的人遇见了,命运如棋,偏偏她的棋艺不佳,连打谱也不会,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战战兢兢又战战兢兢的。
几人齐齐点了头。
绿匜行宫的园林当真千姿百态,既保有天然森林的深邃,又蕴含了匠人独特的心思,夏日的阳光在这里一点也不咬人,和煦轻柔,风轻云净,天空辽阔的好像没有尽头,难怪永宁帝每年都须要到这里来不可。
霓悦悦直逛到脚酸,歇在一处种满繁花的亭子里,她极舒适的坐在铺满软垫的美人靠上,喝着银苗随身带来的水果醋,捡一块果脯吃,觉得人生夫复何求。
忽地,一声怪叫响起,「哪来的胖丫头?」
张扬的的红纱袍,紫金冠,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从树丛后面走出来,其后还有一个她很眼熟,此时脸上带着笑,她却闭上眼都记得他年纪更大时从来不笑,威严重重,能用眼光杀人的人。
「什么胖丫头?老七,她是霓相的女儿,五娘子。」
凤临用玉扇柄敲了凤畟的头,力道看似不重,凤畟却很夸张的啧啧喊痛,还往旁跳开了几步。
「没错嘛,听闻霓相家有个小胖子,原来就是她。」凤畟一针见血地道,也没想过要给霓悦悦留脸面。
霓悦悦知道自己有些「壮」,但是被人毫不留情的这么说,脸色也很难好看得起来,不过再不快,规矩还是要有的,她向两人见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碍了大殿下和七殿下的眼,奴罪该万死!」
「也不到罪该万死好不好,虽然你看着圆润了一点,但皮肤挺好的,要不让我戳戳看?」还有那双出奇清亮的眸子,挠得他的心痒痒的。
轻浮的声音和举动,说着便想伸出魔爪来,然后凤畟慢了半拍才回过味来,这小娘子所谓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是把自己的身材归咎到爹娘身上,太太太有趣了!
哪晓得凤临一个冷眼过去,他伸到半途的食指就这么颤了下,接着不甘不愿的缩了回去,刚伸出去的脚也踌躇了。
这个大皇兄在几个皇子里,看起来是最没有杀伤力的,既不是太进取,也不是无能,和礼贤下士、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二皇兄比较起来,显得黯淡不少,可自己就是憷他,也喜欢和他在一起。
这是什么心态?说真的他也不明白。
霓悦悦从遥远且毫无记忆的脑海里忽然跳出来这位七皇子凤畟了。
凤畟、凤畟,是了,难怪她对他的印象很是薄弱,因为上一世,他就死在一场围猎中,享年十二岁。
要不是见着了人,她恐怕还想不起这件年代久远的事情。
身为皇子,在她认知中并不会比一般人更长寿,病逝、早夭的都不在少数,要知道在皇宫里,人为的因素占了大多数。
她的心一跳,看一眼凤畟仍带幼稚的五官和那一身的红。「敢问七殿下今年贵庚?」
今年是永宁七年,那么……
凤临的目光一掠而过,快得让人无法察觉。「若是五娘子想替我七弟说媒,他年纪还小,你恐怕还要等上三年。」
凤畟那笑得一个愉快,露出一颗小虎牙。「我今年十二,五娘子,想想你我年纪还满相当的,只是你想嫁给我当侧妃的话,身上的肉得先铲一铲,我喜欢纤瘦婀娜的娘子,不喜欢身上肉太多的,看着就很热。」
他大言不惭,一点也不给霓悦悦留情面。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奴哪敢与外男私相授受,再说七殿下是人中龙凤,要什么美女没有?就别和奴说笑了。」霓悦悦神色平静的把这事带了过去。
凤畟有些讶异,他出言不逊,一般说来,攸关到身材这等大事,那些个纤纤细细的娘子们要不是掩面哭泣,要不就逃之夭夭,怎么这霓家的小胖子却无动于衷,甚至还能反驳他?
她胖是胖了那么一点,可反应还不慢。
「五娘子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去游湖,自己在这浣花亭里独酌?」凤临瞟了眼石桌上的杯子和碟子,透明的酒壶约还有三分之一的量,骨瓷碟子里的果脯只剩下那么几块,她的食欲真是好!
「坐了许久的马车,奴的身子还有些乏,怕去了坏了大家的兴致,便随意在这里逛逛走走,欣赏难得的山野风光,也是一趣。」原来游湖必须经过这条路吗?那也直是巧合了。
「既然这样,就不打扰,我等先告辞了。」凤临见她一脸意兴阑珊,知道不是推托之词,拎着凤畟的领子走了。
她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
「小娘子,婢子看着,您好像不是很待见皇子殿下?」银苗大胆的问了句,
「你家娘子我一不想嫁给皇室中人,二不想很早把小命玩完,三他们与我又不攀亲又不带故,再说皇子是什么人?是我们想待见人家就让我们待见的吗?他不过是看我阿爸的面子上罢了,而且,在路上碰到了,寒暄个几句是人之常情,银苗,你这是拐着变骂你家娘子我不懂人情事故?没把皇子招呼好?」
银苗目瞪口呆,她就说了一句,小娘子好大的火气,到底,她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