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循推开窗,感觉到凛冷的寒意,闻到清新干冽的气息,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把妻子赶出寝房后,他怎么也睡不着,因为耳边回荡她压抑的哭泣,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呜咽害他全身无一处舒坦,苦闷到了极点。
他只能摸索到窗边,借由凛冷的寒风吹散内心的痛。
突然,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再次传来,他拧起眉咆哮。“不要再哭了!”
一听到咆哮,哭成泪人儿的嫣然惊得止住,抽噎地道:“姑、姑爷,夫人……我家小姐不见了!”
刹那间,霍循几乎没法思考。“你说什么?”
“方才穆哲图进房和姑爷谈完事后,夫人说要替您送药,之后我忙着到厨房察看备晚膳的状况,才发觉夫人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由嫣然的语气听得出她受惊了,他沉声冷问:“堡中里外各处全找过了?”
“全都找过了……”嫣然哭得不能自已。
“不可能。”他虽想过休了妻子,但话一直没出口,加上她表现的态度,还有对嫣然的情分,万不可能独自离开。就算是离开,单凭她一人之力能上哪儿去?
思绪略定,他又问:“近日堡中有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人事?”
她含泪颤颤地回道:“没、没有……”
霍循懊恼地低咒了声。“该死,快去把穆哲图给找来!”
不知自己近日是走了什么霉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他更是厌恶此时的自己。遇上这非常状况,没有一双能视物的眼,他什么都做不来,只能仰赖他人。
入了夜,霍循动用所有人力寻找,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后,众人不得不接受,温泓玉真的凭空消失了。
嫣然因为弄丢了主子,失魂落魄地回房,霍循则与穆哲图在大厅商议加派人手扩大搜寻范围。
她在房里恍惚许久,才发觉有张纸条安稳地压在桌上的水壶下——
嫣然丫头:
我带玉儿回京城,勿忧,几日后京城会有御医帮那野人看病,若无碍,让他亲自至京城将妻子领回。
三少爷
无法置信地将那简短的纸条看过几十回,嫣然哭得更厉害。
她不敢相信,三少爷居然只带主子回京城,把她一个人丢在铁城?!
虽然在铁城她也不是过得差,但……但自从她跟在主子身边之后,两人没再分开过,三少爷怎么能这么对她……
怀着安心与被抛弃的怨怼,嫣然又赶去向同样急得怒火四窜的霍循报告。
她的话一说完,霍循顿时松下了绷紧整日的心神,可脸庞依然刚峻。
温家三哥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堡中把人带走,穆哲图低声咕哝了句。“看来真的得尽快加强堡中的安全部署。”
霍循彷佛没听见他的嘟囔,整个人不知压抑着什么,额际冒出青筋。
“既然确定她安全无虞,那就撤除所有搜寻行动。”
妻子在这时间被带走,对霍循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更让他坚信自己形同废人的想法。
他一开口,在场的两人瞠目结舌地望向他。
“爷,不去把夫人追回来吗?”
他麻木地道:“她走了也好……”
终是达到他要的目的了,只是事情成了定局,为何心的某处像被人挖走什么似的,落在天地间的雪,彷佛全下在那处,充满了寒意?
“爷!”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他回过神,用那双看不见事物的眼瞪着声音来源,怒呛了句,接着转向嫣然。“若你想回京城,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之后转达夫人……要她留在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嫣然困惑地看着霍循,心里有着浓浓的不解。
方才她虽然哭得唏哩哗啦,但也无法忘记他脸上的表情。
她感觉得到,姑爷担心、在乎主子,但得知主子的下落后,神情却有说不出的落寞,那哀愁与忧伤让她瞧着瞧着,竟觉得莫名心酸。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主子说的,姑爷对主子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要逼她离开,不愿拖累她。
没得到她的响应,霍循只道:“今晚你好好想一想。晚了,大家去歇着吧!”
不等众人反应,他摸索着准备由大厅回房,穆哲图见状,大步上前想搀他。“我陪你回房。”
不料,霍循一把甩开他的手。“我自己回去!”
迟早他都要适应失明后的日子,可就算真的瞎了,他也不允许自己顺理成章地成为废物!
刚过冬至,年关的脚步渐近,气候虽冷,可京城最热闹的大街因为采办年货的人潮,也添了暖意。
见天气不错,难得在家的温泓广在与家人用完早膳后,立即对妹妹道:“玉儿,你回京城好些时候了,一直没机会出门走走,今儿个就陪二哥到“润宝坊”,瞧瞧近日有没有什么新进的文房四宝,好吗?”
自从妹妹被三弟由铁城“绑”回家后,心似乎没跟着回来,镇日坐在闺房窗边的榻上,心思恍惚地发呆。
城中的“润宝坊”是骚人墨客、朝中大臣采办文房四宝之处,逢年节庆,铺前会挂起五彩缤纷的锦纱灯笼,热闹非凡,他正巧用这个借口拖妹妹出门感受年前的气氛,暂时忘却烦心之事。
温老夫人跟着开口。“若不想陪你二哥出去,就帮帮娘吧!快过年了,我让布庄送了几款布过来,你来帮娘挑挑你爹及三个哥哥的新衣布色,如何?”
母子俩有志一同地想转移温泓玉的心情,不让她搞得自己神思恍惚、郁郁寡欢。
但当事人恍惚得严重,在温老夫人连唤了两声后,她才回过神道:“我、我不想出门。”
即使回到京城,霍循的身影依然无所不在地扰乱她。她担心他的眼睛,担心她不告而别后的反应,更担心霍然找不着她,会不会哭闹。
可忧心之外,她心里对丈夫的怨怼也是层层迭迭。
知道她回京后,霍循并不如三哥所说,急得立马赶来找她,也没有派人来,她心里不免惶恐,怕他真想就此断了夫妻的情缘。
思绪至此,她心中一阵恻然,扯出自嘲的笑。
或许霍循真是这么打算,但她真有办法忘掉他吗……
见女儿又不自觉地出神,温老夫人支走儿子,来到女儿身边,心疼地拉起她的手。“玉儿啊,大伙儿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从小到大,她便是被家人疼宠到心坎里还疼不够的宝贝,原以为她是在铁城受苦,才会让儿子擅作主张将她接回来。
孰知回到自小长大的家,她非但没找回笑颜,反而越发落寞、消瘦。
众人也明白,再放任她这么下去,迟早会折腾死自己的。
听出娘亲的嗓音带着担忧与无助,温泓玉愧疚地轻嚅。“娘,对不住……玉儿……”
当初无人看好女儿这门亲事,但如今看女儿这么在乎,他们似乎是过度操心了。
“我们也知道他一心护你才受了伤,可你都回来这么久了,他不闻不问,难不成真的打算让你一辈子留在娘家不回去吗?”
被娘亲说中心结,她隐忍多日的情绪溃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
“娘……我知道他这些日子对我不闻不问,是因为不想拖累我,想逼我离开他。但他这么做,让我气他也更心疼他,对他……女儿真不知如何是好……”
温老夫人看着女儿用情至深,伸出手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好了,娘懂了,既然如此,你就回去陪在他身边,迟早有一日,他会懂你的心意,状况会好转的。”
温泓玉伏在娘亲的怀里,感受久违的温柔关怀,泪水无法遏止。
她真希望,一切如娘亲所说,都会好转的……
寒冬已过、春日悄悄降临,积雪渐融后,铁城周边的绿意冒出新芽,再过不久,铁城便会渐渐恢复蓊郁生机。
季节递嬗,但霍循心里的寒冬却持续刮着风雪。
自从温泓玉离开后,他心里的孤寂更深,饱尝思念和失去她的苦。
石堡中的每处似乎都有她的身影、笑语,初时他痛不欲生,尤其夜阑人静时,思念彷佛沁入骨髓,纠缠着他无法入眠。
他以为自己永不会习惯,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已经逐渐接受心底的冷寒,一如他渐渐克服无法视物的不便。
这日,他起身准备梳洗时,不知何时进房的霍然来到他身边,鼓起勇气问:“阿爹,新的阿娘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讶异内向的孩子会直接找他问起温泓玉,霍循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阿爹赶新的阿娘走,是因为阿爹眼睛看不见吗?”
综合大人们谈话的内容,霍然大抵明白,新的阿娘为何会突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