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远虑走至她身畔,眸光如泓,唇边荡漾柔情。他喜欢她想了解他,也很乐意为她介绍家人。
父亲和继母一望便知,王远虑直接由手足开始介绍——
“这是我大弟、二弟、二弟妹、小妹、妹婿……其实,你应该都知道他们的长相了。”说到一半,王远虑突然忆起,凤宅墙后曾有许多关于他的访问与报导,他似乎不需一一解释。
“不,看报导和看家族合照还是不一样的。”凤筝摇头,衣着休闲和衣着正式本来就有所分别,更何况报导年年不同,发型也会有差异,她哪能那么过目不忘呀?只有王远虑最好认了,老是三件式西装,以及一张冰块脸。
“你说这是你大弟?”凤筝指着合照中的某位男子,向王远虑确认。
“是。”
“他长得跟你好不像。”这人面相不好,投机刻薄,和蔡万富隐约有几分雷同……对,她当然也是会看面相的,虽然并没像堪舆学得那么好,但她还是会的。
“大弟长得比较像继母。”王远虑的眼光飘向全家福中的继母,凤筝眸光随他移过去。
是耶,他大弟的五官和继母如出一辙,难怪和王远虑不像,再仔细看看,王远虑不只和他大弟不像,他和其他的王家人似乎都不大像,他的弟弟、妹妹明显像继母许多,他则比较像父亲,或许,也像他早逝的母亲?
不过,这都不是凤筝特别挑大弟出来问的理由。
“你大弟就是媒体报导和你合不来、被你撵出予阳集团的那一个?”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报纸和周刊都登了好大的版面。
难怪上回王远虑说他和继母、弟妹感情很好的时候,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当时净顾着天空塔煞气的事情,无暇理会,后来上网Google了一下,果然证实她的记忆没错。
王远虑望着她,为她的提问笑了。
她哦,虽然为了工作需要而熟读客户的报导,但从没八卦过谁的秘辛,如今特地拿出来问他,是代表她真正将他放进心底,才会关心他的家庭状况吧?
她关心他,他很开心,毋须避讳。
“那是媒体夸大,我并不是将大弟撵出集团,只是他没有实务经验,冲动躁进,时常作出错误的决策,在予阳里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检视,落人话柄,对他反而不好。其实去外头锻链也不错,日后他经验多了,心性稳定了,予阳建设的董座一位我会移交给他。”
“嗄?移交给他?你开玩笑的吧?”凤筝真不敢相信耳朵听见的。
王远虑之前曾说他爱赚钱确实有个理由,难道那个理由就是要为大弟打江山吗?怎么可能?
“既然董座要拱手让人,那你做得那么辛苦做什么?”凤筝不可思议地问。
她的讶异与不平之鸣令王远虑唇畔笑意更盛。
“我不只为了大弟而已,也是为了我自己。父亲近几年来身体不好,在予阳集团里虽然挂名董座,但董事会里各派势力夹杂,有叔伯、有外戚,人人自危,各怀心事,我心里厌烦,早有退出之意,干脆趁现在多赚点钱,攒多一点资本,打稳根基,巩固人脉,日后出来创业谋生,好歹还有积蓄可以运用,百利无一害。”
好吧,原来他拚命赚钱,是想存资本人脉,这个想法比单纯想照顾弟弟好多了,但是……
“欸,蔡万富那时你是怎么说的?每个人都应该承担自己的失败?这话是你说的吧?王先生?”就算想脱离集团,也不用刻意照拂弟弟,弟弟失败是他自己的事,他难道要整碗捧给他摔啊?凤筝毫不客气地挖苦王远虑,话中对他的维护之意十分明显。
王远虑也不是没有如此想过,只是,他有他的考量与判断。
“我相信我大弟是可以培养的,而且,我也不希望继母太操劳,继母从前是父亲的秘书,帮着父亲打了大片江山,如今父亲年迈无法管事,她为着帮我父亲巩固集团董座一位,已经耗去太多心力,我不想让她再为了弟弟烦恼。”
“你不想继母为了弟弟烦恼,所以让弟弟出外磨练,但继母和弟弟知道你的苦心吗?外头传成那样,他们明白你的心意吗?”三人成虎,更何况他也说了,董事会内大家各怀心事不是?凤筝说得十分直白。
“大弟阅历尚浅,或许不明白,但继母绝对能够了解的。”王远虑回应得毫不迟疑。
“你对你继母还真有信心,你们感情很好?”她的客户之中,富商巨贾甚多,豪门内总是有诸多嫌隙,哪会这么母慈子孝?凤筝仍旧有几分怀疑。
“是的,我们感情很好,我母亲在我四、五岁时就走了,我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自懂事以来,母亲的形象一直都是继母的样子,替她分忧解劳是应该的。”
呿,她本来还以为王远虑多铁腕多专断多冷情,没想到,他不只具企业责任,重感情、长情、爱护弟妹,还很孝顺……讨厌,念归念,怎么越来越喜欢他了呢?
“你还说我老是为别人着想,拚命为别人赚钱,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帮弟弟打江山,还要帮着继母替父亲顾董座,哪天他们若翻脸不认人,你还不是枉做小人?真是吃力不讨好。”凤筝的声音听来有些闷闷的。
真的不是她爱泼王远虑冷水,或是她多心爱忧虑,只是现在天空塔煞气一事暂时没有头绪,不知究竟是谁想针对王远虑?
那人知道王远虑想将予阳建设移交给他大弟吗?会不会那人想针对的其实是王远虑的弟弟?又或是,想针对王远虑的,根本就是他大弟?
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凤筝越想内心越不安,隐约有种不祥之感,可又不想教王远虑看穿,只得继续看下一幅照片,话锋一转,佯装轻松地道——
“好吧,没关系,你哪天落魄潦倒时,至少还有我可以养你,女人会赚钱真是好处多多,我好有远见……欸,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真的不和我异业结盟?我真心认为那是个好主意。”凤筝耸肩灿笑,眼神亮晶晶的。
好她个头!王远虑真不明白凤筝怎会扯到这里来。
“和你的好主意比起来,我认为把你锁进我的办公室里更是个好主意。”王远虑陪着她不正经,伸手想掐她脸颊,可念及她在除了他办公室以外的地方皆会见鬼的考量,只得又讪讪放下,瞅着她灿亮带笑的眉眼,低声叹了口气。
难得如此想亲近一个女人,却总得时时压抑,还得眼睁睁送她离开,见鬼的问题再不解决,他都要减寿了。
“我是没意见,反正脸皮薄的又不是我。”凤筝淘气地睇望他,这话是真的,她都觉得王远虑比她更不自在啊。
坦白说,她也不是没想过;干脆在王远虑家里也弄个凤家风水阵算了,省得这样跑来跑去,可是,别闹了!凤家风水阵是何等精妙高级的阵法,布来护人性命理所当然,布来纵欲寻欢?就算太奶奶不从棺材里跳出来打她,老天爷都要落雷劈她啊。
这阵子,他们老是在办公室里寻欢,她都怀疑他究竟要怎么直视正直的办公桌与沙发啊?到处都有他们纵情的痕迹,小房间、桌上、地板……想起他们之间的亲昵交缠,渴望他的yu/望油然而生,凤筝喉头一咽,颊面生晕,以扇柄戳了戳他胸膛。
“不如……反正这两天是假日,予阳应该没人在吧,我们明天接完八宝出院,回家安顿好,约在你的办公室碰面?”
约去公司上床?这究竟像什么样了?更恐怖的是,他居然为她的提议感到兴奋。
“好。”王远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应了。
“哈哈哈。”他毫不客气的应允令凤筝笑了。什么嘛!他居然还特别端出一副比平时更严正肃穆的模样,真是够可爱的了。
凤筝笑呀笑,笑到弯了腰,眼睫一抬,眸光恰好对上墙上另一幅年代久远的大合照——那应该是王远虑父亲与继母再婚时,在婚宴现场拍摄的照片。
照片中的王远虑小小的,约莫只有六、七岁,五官已有如今的几分模样;他的父亲英姿焕发,继母则穿着华美白纱,身旁围绕着许多亲友宾客,许多……呃?凤筝见到熟悉脸容,神情一愕。
年轻时的母亲和奶奶?她眼花了吗?不对,她怎么可能看错,母亲和奶奶的脸庞她从小看到大,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
“王远虑,这两个人是谁?站在新娘旁边的这两位。”凤筝伸手指向相片上的两位女子,试探地问王远虑。
“我不认识,大约是继母那边的亲戚吧?小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王远虑看向凤筝所指之处,沉吟了会儿,摇头。
那两名女性,一名看起来与继母年龄相当,另一名虽然保养得宜,但仍看得出略有岁数,两人眉宇、气韵隐隐有些相似,而他遍寻脑中记忆,对她们两位皆是全无印象。
“所以,你不认识她们?长大之后也没见过?”凤筝再问。
“是啊,怎?”王远虑挑眉,对凤筝的问句感到困惑,反问。
“你认识她们?”
“那是我奶奶和妈妈啊。”凤筝的口吻十分惊愕。所以,她之前对王家和凤家曾有渊源的推论果真是正确的。
究竟与凤家有私交的是王远虑的父亲还是继母?而王远虑办公室里的凤家风水阵又是谁布的?因何而布?凤筝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了。
凤筝的奶奶和母亲?传说中的凤三和凤四?王远虑的讶异并不比凤筝少。
“我们两家长辈曾有交情也不无可能,当初天空塔无法施工之时,父亲二话不说便要我去找你,只是,这些年来,我从没听父亲提起过凤家之事……等等。”王远虑漫漫寻思之际,桌上的行动电话响了,他走过去,将手机贴在耳旁。
“喂?是,孙助理,我是远虑……没有,没有在忙……母亲?怎会?”王远虑声调略扬,阵光与凤筝投来的询问视线相交。
他向凤筝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担心,可深锁的眉头却轻易泄漏出他的担忧。
“通知父亲了吗?……很好,先别通知他……我马上过去。”王远虑收线。
“怎么了?”凤筝秒问。
“我继母在办公时出了些状况,她的私人助理在电话中说不清楚,只要我过去医院一趟……抱歉凤筝,我今天可能没办法送你回家,我得马上出发。”王远虑旋足便要拿车钥匙。
办公时出状况为何要送医院?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私人助理的口条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才对,为何会说不清楚?
内心的不祥之感更盛,凤筝盯着王远虑的眼,当机立断作了决定。
“我不需要你送我回家,我跟你去。”
台北市的大医院也就这么几所,王远虑继母被送来的医院,和八宝车祸送医的医院是同一间,这间医院极为注重隐私,很受政商权贵喜爱,与王家素有往来,而凤筝和王远虑抵达时,甚至还在走廊遇见正要去散步的凤笙和八宝。
奇怪,是她看错吗?她为何觉得她看见凤笙和八宝时,八宝虽然拄着拐杖,可凤笙居然搂着八宝的腰……那举止太亲昵,一发现她便马上放开的行为更是可疑……
算了,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可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凤筝暂且放下这事,简单和八宝、凤笙打过招呼,便向他们匆匆告别,提步跟着王远虑朝他继母所在的病房去。
“孙助理。”王远虑见到熟识身影便唤。
王远虑的继母被安排在单人病房,病房门扉紧闭,房内安静无声,似是无人,孙助理却在病房外头踱来踱去,衣着不知为何有些凌乱,面色犹豫凝重,好似不敢进去,气氛诡谲。
“大少爷!”头发花白的孙助理看见王远虑的表情像看见救星。
他从前是王家总管,后来被王远虑的继母带入予阳集团协助贴身事务,对王远虑一直沿用着大少爷的称呼。
“究竟是怎么回事?”王远虑迈步上前,提声探问,凤筝则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孙助理睇望凤筝一眼,对王远虑为何带了个女子来探望继母这事有些不解,也觉凤筝有股说不出的眼熟,但没多问,只赶紧回答王远虑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孙助理急急地道:“夫人今晚和往常一样留下来加班,最初只是嚷着头疼胸闷,我以为她高血压的毛病又犯了,拿了降血压的药给她,没料夫人一把挥开药丸,突然大吼大叫,吼得脸都红了,可又听不清说些什么,最后吼着吼着,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瘫跌在地……我心想难不成是癫痫?赶紧叫了救护车,又怕夫人咬伤舌头,想趁她牙齿尚未咬住时塞进手帕,没想到夫人突然清醒过来,从地上跳起来,咬了我好几□,还对我拳打脚踢,最后甚至两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幸好救护人员及时赶到……”
王远虑扬眸睐向孙助理,莫怪他外表如此凌乱憔悴,真是难为这位为王家奉献了大半青春的老总管。
“夫人的情绪激动,入院后仍是大吵大闹,最后来了好几个医师和护士才将她压住。”孙助理继续说明。
压住?好几个医师和护士?继母年过五十,哪来如此大的力气?
“那现在呢?”王远虑再问。
“医师替夫人打了镇静剂,上了约束带、抽了血,但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因,现在夫人刚睡下。”
是怎样的吵嚷,吵到要替继母上约束带?吵到孙助理站在病房门口,明知继母睡了,却不敢进去?王远虑越听越不对劲。
“辛苦你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继母由他照看便可,王远虑出言体恤。
“大少爷,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孙助理没有马上离开,他望了望王远虑,又望了望凤筝,欲言又止。
“你直说无妨,这位是自己人。”王远虑看见孙助理的眸光飘向凤筝,以为孙助理难以启齿是因为介意凤筝的存在。
可孙助理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想起他为何觉得跟着大少爷的这位女子面善了,他曾经在电视上见过她,她是那个很有名的命理世家的凤五,或许,她可以帮助夫人?
“夫人向来不爱与人同桌吃饭,这大少爷是知道的……”犹豫了一阵,孙助理还是迂迂回回地说了。
“是。”王远虑颔首,不明白孙助理为何突然提出这事。
“我曾经见过,夫人独自吃饭时,总会在桌上多摆一副碗筷……”
碗筷?凤筝的耳朵一秒钟就竖起来了。
“这几年,夫人自言自语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有时几乎像在和人吵架;家里有个地方也总是不让人进去,我有次误闯,看见那里头有个瓮,还有个木头刻的小孩肖像……”
碗筷?小孩肖像?不是吧?凤筝紧蹙的眉头看来有些不安,向来寸步不离身的扇子,扇柄被她捏得紧紧的。
“孙助理,你究竟想说什么?”王远虑眯细长眸,话音平板。
“我上网查过,我在想、想……夫人她会不会是请了不干净的东西到家里来……人家说,养小鬼都是这样的……”孙助理边说,眸光边飘向凤筝,他想,既然大少爷与凤小姐走在一块儿,对这些民间传说应该略知一二吧?他怀疑夫人养小鬼已经好一段时日了。
“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今天吓坏了。”就算王远虑略感蹊跷,也不可能附会外人对继母的猜测之词。
“好吧……大少爷,那我先走了。”孙助理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唯恐王远虑不快,又通通咽回去,最后求助似地望了凤筝一眼,十分挫败地离开了。
王远虑驻足在病房门口,本想直接推门进去,可念及凤筝也在场,又忽然心生犹豫。
万一凤筝等等搭着他的手说要来找鬼怎么办?
她虽然怕鬼,但心地良善,见他担忧继母,或许会一心想帮他……孙助理要是多心了便罢,但万一是真的呢?
凤筝并不会驱鬼,上次蔡吴美淑的事件令她有多颓丧……
“你要不要也先回去?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王远虑将手搭在病房门把上,转头问凤筝。
凤筝摇头。
“你觉得我会让你自己进去吗?”本来就是想陪他,所以才跟着一起来的,听过孙助理那么说之后,她更不可能让他独自前行。
“你想陪我可以,但不要碰我,也不要做能力范围以外的事。”王远虑推开病房门扇,越过凤筝身侧,扬声嘱咐,走在她前头。
凤筝现在总算明白她要王远虑别碰她时,王远虑的心情了。
“我自己有分寸。”她望着王远虑的背影,对他的交代感到十分无奈。
他在担心她,所以他走得超级快,唯恐她触碰他……
搞什么?她堂堂凤五,要人担心她见鬼?
她承认,她确实有种不祥的预感,眼皮跳得很快,扇子被她捏得很紧,可她明白,她应该不需如此紧张的。
很多人总是绘声绘影,自己吓自己,更何况,从前母亲总说,小鬼法力薄弱,不足为惧,就算遇见了,也不必赶尽杀绝,毕竟是被无辜拘提的童魂,凭藉自身正气便足以相护。
对,她不需要担心。
凤筝尾随王远虑走入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