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小舒跟同事,一致认定在德国的明明就是安齐本人,那行事作风与个性谁能出其右?根本不可能说替代就替代。更别说对于整个签约案知之甚详,若非苦心经营三年的安齐,谁会知道?
更别说,小舒早知道安净的存在,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却是个钢琴老师,乐天知足,喜爱吃喝玩乐跟绘画,看上去毫无威胁性,在安齐眼里更是懒散无用。
所以Joan就回想起在公司看见的总监夫人,还真的没有威胁性,跟那种完美高傲、精明锐利的形象差距甚远,一整个下午就拿着一叠纸在那儿画画写写,后来她还真的看见唐以牧桌下压着一张用原子笔素描的图片。
小舒不解。为什么压在车子底下的焦尸会突然变成了“安净”?安家也没有否认,前来认尸处理的那个“安齐”胆怯地瞥了她一眼,甚至不认得其他同事,安妈后来又完全拒接她电话,这里头根本有鬼!
更别说安齐领他们出国时,有同事错愕的问她不是隔天要结婚吗?那时的安齐还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说:“婚照结、工作照做,绝对不影响。”
这摆明的就是代打嘛!虽然安净称不上精明干练、眼神一点也不锐利,作风毫不强悍,但是不讲话时根本分不出来,一模一样。
他们讨论后,百分之百确定嫁给唐以牧的是安净,车祸身故的是安齐。
不愿息事宁人的是出局的Joan,她跟唐以牧有过一段好时光,但追求者众多、事业有成的她,竟然被唐以牧嫌不够完美。
但他最后娶的是什么货色?一个根本连优秀都称不上的女人!这摆明是拿她当笑话。
所以Joan带着安齐的同事,直接到唐以牧的面前,揭穿这整件事。
一五一十,钜细靡遗,他要求多少佐证,他们就能生出多少。
然后,唐以牧那晚没有回家吃饭,餐桌旁枯坐着安净,她也没吃,瞪着饭菜直到都凉了,便托阿珍嫂收一收,她一个人落寞的回到楼上。
她想知道以牧的想法跟答案,但是他第一次没有赴晚餐的约定。
他们约好的,他没有爽约过,再忙也会先打通电话,最多只是迟到,不可能会不回来。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是她回到房间就开始收行李,把安齐的东西一样接着一样收进箱子里,把她的衣服一件件叠进行李箱中。这些都不是她的东西,连这里都不是她的容身之处。
一直到十一点半,她听见了引擎声。
安净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她收拾好之后,才发现这里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少之又少,悲凉得令人可笑。
打开房门,她背着皮包主动下楼,这件事终究得有个结果。
唐以牧听见足音,抬头望着她,神情很复杂,她读不出他的情绪,但是他没有闪躲,而是将东西交给阿珍嫂,然后还对她微笑。
“你回来了。”她想不到自己还说得出话来。
“抱歉,有事情耽搁了。”他仰首望着她,直到她走到面前。“我应该打个电话回来,但是……”
“你打不下去。”她干脆的接了口。“你不想听到我的声音,因为你脑子一团乱,你还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唐以牧眼神忽而清明,定定的瞅着她,仿佛在告诉她——原来你都知道!
紧接着是一阵打量跟梭巡,很难相信已经如胶似漆的他们,会在一夕之间变成跟陌生人一样。
“你知道今天的事情。”良久,他眯起眼,像是在猜想哪个大嘴巴走漏风声。
“璨雪跟我说的。”安净苦笑。“她跟唐以云正在交往中。”
唐以牧“哦”了声,却暗忖:岑璨雪跟安齐认识?
阿珍嫂递上两杯热茶,他们两个双双坐上客厅的沙发,以前唐以牧总会搂着她坐,现在他们中间却隔了个座位,那距离好似宽大如深海鸿沟。
“岑璨雪是我高中同学,我们非常要好。”她轻轻的笑着。“安齐没跟你提过这个名字对吧?”
他暗自抽了口气,因为眼前妻子谈论自己的名字,是用一种第三人称的方式。
“今天听了这么多,你怎么想?”安净继续追问,表情平静得无以复加。
端起茶,她喝了口,这茶如此烫口,却温暖不了冰冷的心。
“我怎么想不重要,我只要实情。”唐以牧倒也干脆。“说再多都只是推论,虽然我也知道有很多诡异的地方,但是……实情得由你口中说出来。”
“诡异的地方吗?是啊。”她露出一抹苦笑。“你的完美妻子不再完美了,她也不似过往的聪颖,那种聪慧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个处处是缺陷的女人。”
“你没有处处是缺陷。”他回话时,口吻有一丝愠怒,仿佛在为她辩驳。
这让安净有点高兴,她泛起了淡淡的笑容,却很凄苦,因为唐以牧不知道他这句话,已经宣布了答案。
“那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她做了用力的深呼吸,抑制夺眶的泪水。“我很抱歉骗了你。”
他一时有些错愕,旋即意识到眼前的她承认了一切。她认了她不是安齐,她真的是代打的妹妹安净,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你……你真的是……安净?”
“我是安净。”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她竟然有种莫名的喜悦。“安齐的事我很遗憾,但是她真的已经……身故了。”
唐以牧双拳紧握,青筋都浮于手背,他几乎不能接受这样的实情,猜想是一回事,听见实话又是另外一回事。
“从我们结婚那一天开始?”他的语气几乎再也难掩激动。
“对,走红毯的人是我。”安净诚实以告。“姊姊搭前一天晚上的班机飞往柏林,我代替她穿婚纱、走红毯,跟你交换戒指。”
唐以牧的手握得更紧了,他紧皱起眉,推论成真的时刻,比想像的还难挨。
从结婚那天之后,他就生活在一场骗局里对他说我愿意的女人是假的,跟他一起生活的女人不是安齐,甚至这个与他耳鬓厮磨的女人——
“你为了安齐愿意牺牲到这个地步?代替她嫁给我?”就算是姊妹,他依然感到不可思议。
为了安齐?是啊,她是她唯一的姊姊。
但是如果对象不是他,她怎么可能会答应。
“我东西已经收好了,我会请人来搬。”安净缓缓站起身子,差点就站不稳。“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我没有想到会走到这步田地,我原本以为等安齐回来就没事了。”
“但是她回不来了。”唐以牧拧着眉,望着她的眼底混浊,掺杂了质疑、惊讶、错愕与荒唐。
“所以事情就该落幕了。”她抿紧唇,再次刻意深呼吸。“对不起。”
她跟他之间,最终也只剩下这三个字。
安净将手中的戒指取出,搁在桌上,再背起皮包后,缓慢的往玄关靠近,一票佣人几乎全部呆愣。她们一直以来喜欢的那个太太……是安齐小姐的妹妹?
难怪呀,根本全然不同嘛!
“安净。”
唐以牧忽地唤住她,安净一颤,他第一次当她是安净唤她的名。她回首,他已然站了起来。
“如果今天Joan没有去找我谈这件事,你什么时候会跟我坦承?”他深切的凝视着她,渴求这个答案。
“我不知道。”她扬起一抹苦笑。“我思考了大半个月,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无法做任何决定,被动的只能靠着“东窗事发”来面对选择。
“为什么?”
面对唐以牧的追问,安净双眼含泪欲言又止。她差一点就要冲口而出,说出因为她爱他这种蠢话。
然而事已至此,谁信?
她骗了他,才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她仅仅回以微笑,拉开门便往外走去。她刚刚下楼前叫了出租车,车子已经在外头等了。
当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佣人们简直比唐以牧还急,每个人都焦急的望着他,阿珍嫂只差没大喊:追出去啊!
但是他却只是站着不动,看着阖上的门,世界仿佛过了一世纪般的漫长后,他才忽然大步的追出门外。
“安净!”唐以牧初出门外,及时喊住正准备关上车门的她。“一切都是假的吗?”
她的手握在扶把上头,听见风把他的声音传了过来。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有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站在门边、带着极度焦虑的他。
一切都是真的,但也全是假的。
她对他的爱与依赖,真切到无须怀疑,但是他们之间的婚姻,从结婚那天开始就全部是谎言。
留下来的事实只有——她是安净,该嫁给他的女人、他一直以为的妻子,已经死了。
安净用力拉上车门,什么话也没留下,只是淡淡地请司机开车。
车子在唐以牧面前回转而去,他有种世界变成黑白的惨澹,所有的美好似乎在这一刻被抽干。这段日子以来的欢乐、无数次的悸动、心窝里的糖蜜,愚蠢的费洛蒙究竟为了谁而反应?
一个假象?一个替代者?一场根本是虚幻的婚姻?
“少爷?”阿珍嫂紧张的在门口引颈企盼。“太太呢?”
佣人们都以为少爷会带她回家。
“太太已经死了。”唐以牧冷冷地瞪着所有人。“从现在开始,不许再提太太这个字,我唐以牧的妻子已经死了!”
一身鲜红的Joan在门外走来走去,不安的往办公室里望,好不容易盼到秘书走了出来,她赶紧冲上前问消息。
“Joan,你不要一直缠着我好不好?”秘书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总监根本不想见任何人。”
“你有跟他说我手上是连锁餐厅的设计案吗?”她不悦的回瞪着他。这秘书怎么办事这么马虎!
“有,别说多大的餐厅,他现在连唐家那个二代居的设计案都不管了,桌上的文件堆到我人这么高。”秘书的手掌搁在自个儿的头顶上,他身高一百八十公分有余。“总监不接电话、不见人、不谈工作。”
“怎么可能?”那才不是以工作至上的唐以牧。“那他在干么?”
“发呆。”秘书很干脆的给了答案。
“发……呆?”Joan很难吐出这两个字来,因为唐以牧的字典里不该有这个词汇。
“就发呆。而且我刚拿两个急件给他批,他连看都没看就过了。”秘书边说,边打了个寒颤,从来就没有一个案子会在不挑剔的前提下过关。
这下连Joan都觉得可怕了。唐以牧没有一句意见就批示?
她等了一早上就想进去跟他说说话,听说安家那个冒牌货已经离开,他的妻子安齐确实身亡,这件事在上流社会传得沸沸扬扬,成为人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但是没人拿到枱面上说,因为安家的丧礼中,下葬的名字叫安净。
除非当事者亲口证实一切,否则谁敢公然说长道短?
可是当事者呢?安家原本就很低调,又是普通家庭,风波再旺也没人会对安家死缠烂打。
唐家更厉害,派了个模范生唐以云出来挡,当他眯起眼温柔的跟大家说不清楚时,大概没几个人有办法再追问下去。
而且问这种充满隐私的问题也不甚妥当,捞过了界,等会儿唐家老大出马,谁都吃不完兜着走。
Joan一心想要再回到唐以牧身边,因为在安齐出现之前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假货走了、安齐死了,为什么唐以牧却没有回到生活的正轨?
她透过门缝偷窥,那个对爱情该是不屑一顾的他,难道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