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头。
「我还没吃。」他语气有一丝委屈。
「……」她好半响无言以对——这位大哥,所以呢?
「我们做一笔交易吧。」他指尖轻轻敲着沙发扶手,气定神闲中又有一些些自己未曾觉察到的……紧张。
她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戒慎更深。「什么样的交易?」
「做我女朋友,直到我们彼此厌倦喊停为止,在这段时间你可以对我提出任何要求,钱、车子、房子、珠宝,什么都可以,而你也要满足我身为男朋友的一切需要。」他眼神深幽性感诱惑,低沉语气迷魂蛊惑人心。
唔,先从每天为他做三餐和消夜开始吧。
温宜先是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然后渐渐地,眼底的惊异错愕转为一抹他看不明白的晦暗与他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讽刺。
「谢谢,」她淡淡地道:「我拒绝。」
他心脏好似停顿了一拍,随即浓眉高高挑起。「为什么?」
「有卖才有买,我不卖,你又何来买?」她冷静地道。
「这不是买卖!」他顿时气结,英俊冷俏的脸庞有些铁青。
「交易不是买卖?」她嘴角略扬,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想笑。
「……」他破天荒地哑口无言。
真是只要活得久,就什么奇事都见得着,她这个「失婚跌价妇女」居然被超级霸道总裁看中,许下一场露水姻缘的金钱交易,价码还远远比她做人老婆时还要高上百倍不止……
无怪乎一九九二年版本的「家有喜事」中,由吴君如扮演的程大嫂会对着前夫常满(黄百鸣)怒喊——
不要叫我老婆!做人情妇比做人老婆好!
其实本应荒谬的台词,在欢乐爆笑喜剧中却透着深入骨髓的悲伤喟叹与「真实」。
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里,诉说得更加深刻苍凉而经典——
也许每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温宜也曾经是莫谨怀的白玫瑰,后来「正确学名」改叫饭粘子。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再稀罕成为哪个男人手中的玫瑰,管他是红的白的,更无意做谁心上的朱砂痣或头上的白月光……这年头,朱砂痣放久了也可能病变,而白月光早已被城市灯海淹没,只要一个按键下去,灯火通明灿烂夺目,爱多亮就多亮,谁还有闲情逸致抬头看月光白不白?
「定先生,」她轻轻笑了一声,再抬眼时已心平气和,温言道:「其实你就算不是个好男人,但也真的是个好人,无论身家背景或外表都是完美无瑕,无须捧出金钱或物质,相信也有很多好女孩、坏女孩会愿意对你点头说『我愿意』。」
陈定一震,目光深沉地直勾勾注视着她。
自己这是……被发好人卡了?
他,陈定,又再度被她发好人卡了?
她想了想,又道:「只是也许你已经习惯了用交易可以简单俐落两不相欠的获得你想要的东西,而我相信也有很多女人会受宠若惊的答应这样的交易,但对我来说,有些东西真的是永远不能拿来做交易的。」
他沉默无言,盯着她的眼神却越发郁然危险……
「你说我假清高也好,不识抬举也好,但是我这辈子做什么都希望自己是堂堂正正挺直腰杆,不亏欠别人,更不该亏欠自己。」她笑意中透着温柔的感慨,「前者是我一直想努力做到,后者是自从我离婚被活活剥了一层皮后,才幡然醒悟的道理。」
「你拿莫谨怀跟我比?」他声音紧绷,隐隐不快。
「不,你和他完全不一样。」她笑了,摇摇头道:「但我想过的人生从来很简单,莫谨怀的心和世界已经太复杂,不适合我,你的世界……只会比莫家更复杂千万倍。定先生是成功的商人,注定亏损连连的交易,相信你比我更懂得值不值得做。」
他默然良久……久到温宜以为他已经被自己说服了。
「我亏损得起。」可没想到最后,却换来他慢吞吞的一句话。
这下反应不过来的换成她了……
「所以,你究竟在怕什么?」陈定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她,半真半假慵懒微笑。「难道你怕自己答应了以后,日久生情,再也离不开我?」
温宜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在心底默默数了十秒,给自己平静淡定下来的时间,免得脑门一热,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疯狂乱摇一顿——
听不听得懂人话?啊?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我刚刚是心平气和在跟你讲人话吧?
最后,她索性「自暴自弃」地一摊手,似笑非笑。「对啊,我好怕呢……所以为了避免日后你被我缠上不放,所以我们还是把麻烦扼杀在摇篮里,不然我发起疯粘起人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我听得懂你的嘲讽。」他眼神沉郁,有点闷。
谢天谢地。
她松了口气之余,也忍不住有点想笑。
也许是因为鲜少看见一向霸道自信掌控欲强大的他,脸上会露出这样苦闷烦恼如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朋友的表情。
「定先生,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她嫣然一笑,缓缓起身,坦然自在地伸出手来。
他仰头看着伫立在自己面前的清秀婉约含笑女子,看着她朝向自己的白晰纤细手掌……
这小小的手,可以轻易被他的大掌覆盖包裹在掌心里,也正是靠着这样的一双柔软的手,她做出了无比美味又温暖人心的粥品点心,披荆斩棘排除万难,走出失婚潦倒的绝境,努力拼搏自己的未来。
但这双手的主人,却不愿意成为他陈定的人。
佛家云:一弹指有六十个刹那,而陈定在这弹指刹那间,想了很多……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可唯独有一点情绪却是无比清晰透彻明白。
他对她的兴趣越发浓厚了。
也许那句老话说得对,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永远是最好的,如同此刻,她越拒绝他,他就越生起一定要追逐狩猎到手的强烈渴求。
陈定也很想知道——她究竟能拒绝他到几时?而他对她的兴致(性致)又能燃烧维持到几时?
他握住了她的手,而后借力起身,低头对着露出释然笑意的她道:「温宜,我追定你了。」
她的笑容瞬间一僵。
——好吧,她确定他听不懂人话!
温宜一路表情凝重近乎呆滞地被他载到店门口。
心烦意乱之下,以至于她也没有发觉陈定亲自下车帮她开了车门,并且一手护在她头顶上,唯恐她钻出副驾驶座时去撞到头。
直到他开口,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房东的问题解决了,以后你店爱开多久就开多久,再也不会、也没人能赶你走。」
她猛然抬眼,脸色有些复杂矛盾。
「今天早上六点,我的律师已经和郑太太交办完手续,」他嘴角微扬,眼神隐隐有一丝温柔和小心翼翼。「现在,这栋房子的屋主是我。」
温宜呆在原地,脑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啊,有钱果然很好。
「至于江颜,我会和她再度『沟通』清楚,我们的关系早在我想追求你之前就已经结束,如果她还不能牢记这点,」他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口吻有一丝令人寒颤的凛冽威压。「我会提醒她记住的。」
虽然温宜也很不喜欢江颜这样性格的女人,也很厌恶自己被她莫名其妙的迁怒和欺凌,可是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她还是有一丝替江颜感到悲哀。
对方说不爱,那就是真的不爱了,哭没用,求也没用。
世上最可怕的事之一,就是其实那人已经走远了,远得千山万水也不可能再回头施舍你一眼,但独有你留在原地被早已凉却的回忆鬼魅般紧紧包围,还自欺欺人的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冷,假装温度犹在……而我也遣依然被深爱着。
「我不喜欢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大渣男。」陈定的敏锐度一如既往。
她心一跳,长长睫毛迅速低垂,「定先生,谢谢你,再见。」
「温宜!」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僵硬与轻微挣扎,声音有些莫名急促。「我陈定再风流,也从来不脚踏两条船。」
喔,那只剩渣一半……可这又关她什么事?
「定先生,这跟我——」她皱眉。
「我从来没有给过任何女人假象与承诺。」他一字一句,郑重而肃然地道:「你说得对,我习惯了用交易来获得两不相欠的东西,确实也有很多女人受宠若惊迫不及待抢破头的答应这样的交易,但我很清楚,你一点也不稀罕。」
说来极度没面子,可他深知,温宜真的一点也不稀罕他,不论是他的钱,还是他的人。
……这认知完全颠覆也狠狠打破了他这三十几年来顺风顺水兼万人迷的得意畅快人生,让他破天荒感到一丝异常骚动的沮丧与烦躁。
「温宜,我不会像对待她们那样的待你,你跟她们不一样。」他重复强调。
她仰头看着他,不发一词,陈定却明显看出她一个字也不信,心里顿时涌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魔怔了似的紧紧偏执着这一点,却不知该如何说服她——
老子真的没有那么渣啊!你正眼看我一眼,能吗?
「我会让你相信的。」他沉声道。
「好,我听懂了。」她被他钢铁般的大手抓得手腕阵阵发烫,好似就快被他掌心的热度灼伤了,努力温声好气地安抚他道:「你先放开我好吗?我的员工已经在店里等我了。」
他狼般的锐利目光落向玻璃门后的年轻小伙子,盯得阿博没来由一阵头皮发麻……
「好。」他轻轻放开手,却若有又似无意地顺着她雪白的颊畔微微掠过,替她将垂落的一绺黑发勾回了她小巧的耳后……感觉到她细致的肌肤在他指尖碰触下颤抖了一下。
她犹如吓着的兔子般往后一躲闪,他那张英俊的脸庞却是神情舒展得越发愉悦欢快了。
没有甩他一耳光,嗯,很好,这小女人嘴上说得硬,可实际上果然心软得像颗棉花糖。
「再、再见!」她二话不说拔腿就逃回了巢穴……呃,是小粥铺里。
「你安心上班,其他的都交给我。」他双手闲闲地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朗声喊道。
——看到鬼!
温宜头也不敢回,直直往吧台钻去,只觉背后被盯得刺刺痒痒……
「宜姊,那是……你男朋友吗?」阿博迟疑地问。
「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