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热闹下班人流走出玻璃大门,她习惯性地穿过停车场要往捷运站方向走,一瞬间,后颈寒毛没来由地一竖,忽有种野兽遇到危险的直觉猛然抬头——
坦白说,如果不是死皮赖脸的「债主」,眼前这伫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着实极度养眼诱人。
肩宽腰窄腿长,冷峻刚毅的纯爷们,感觉单手就能劈裂一头老虎……呃,想远了。
不过她依然清楚记得那天晚上在夜店,他轻轻松松一把将自己拎起来倒扛在肩上……
她没来由脸颊发热起来,连忙收束不知浪到哪儿去的心神,严肃正经地望向「债主」,抢先声明。
「我早上请你吃过早餐了。」适可而止啊,大兄弟!
闻镇低头看着她,眼底深处有一小簇隐隐笑意。「我知道,所以礼尚往来,我请你吃晚餐。」
她心怦通一声,随即怀疑地望着他。「你该不会真的要追我吧?」
他微微俯下身,她立刻往后仰,后退了一步……后腰倏地被稳稳握住了,触感灼热力量强硬。
「先生你的手——」她努力抑制不争气往上涌的臊意,咬牙切齿道:「放哪呢?」
「你的腰上。」他一本正经地回道。
海家珍心头火起,觉得自己毕生引以为傲的自制一遇到这个家伙就大山崩了,磨牙道:「信不信我喊一声性骚扰,马上有十几二十个人往这边看?」
「你觉得,我像是怕人看的那种人吗?」他笑得很慵懒很魅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气到头顶冒烟,眼前男人就算是「美国队长」克里斯伊凡,她也只想往他头上「巴蕊」!
闻镇喜欢极了她白皙脸蛋红扑扑,一双干净明亮的杏眼生气勃勃的样子——不过也别逗过头了,他可不想把人逼急了,往后远远见了他就闻风而逃。
……虽然现在好像也差不多。
他下一秒扶她站稳,大手松开,微笑道:「好,不闹你了,我们说正经的。」
刚刚究竟是谁从头到尾都「不正经」的?
海家珍已经懒得跟这个脾气又臭又硬又无赖的男人争论,她怕自己年纪轻轻就被激出高血压和脑充血。
而此时此刻,她也确定了一点——什么交往追求都是虚的,这家伙根本只是找到一个好玩的玩具,现在玩得不亦乐乎吧?
男人通常对真正心仪的对象不是示好就是示爱,谁会像他一副存心激怒她、看她发飙为乐的样子?
这是追求吗?是拉仇恨才对吧?
她心里有点怪怪的,一刹那间好像闪过某种庆幸,又有种失落……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的释然。
对嘛,这才合理。
海家珍一向很爱自己,从来就觉得「女人三十烂茶渣」是屁话,她过得很好,也觉得自己除了滥好人这一点不可取之外,全身上下哪里都没比别人差。
但她也是有社会常识的。
开眼镜蛇跑车,全身上下带着西部牛仔风格又透着低调奢华味道的闻镇,撇开那个讨人厌的霸道德行外,身形高大英挺健硕,还明显就是「迅猛保安」的高级主管,不说放在普通婚姻市场了,恐怕就连摆在金字塔顶端上流圈里,都是人人追逐的超级抢手货。
这种男人交往的不是名模就是企业女菁英,再不然就是走情深深雨蒙蒙(?)的才女画家款的,那才是他的标配吧?
……有谁见过战斧牛排跟虫可仔面线搭在一起吃的?这不是来乱的吗?
「你在臆测我的动机。」闻镇声音低沉地指出。「而且答案肯定错得很离谱。」
她心虚地一僵,随即色厉内荏地哼道:「你又知道了……话说回来,有话快说,我还赶着回家喂猫。」
「啊,大名鼎鼎的粉圆。」他嘴角微扬。
「你怎么知——大江那个大嘴巴!」她恨恨。
——棒棒糖都堵不住那大块头的嘴!
由此可见日常闲聊的对象都得注意,因为谁都不知道间谍就在身边。
「你为了粉圆拒绝我的晚餐邀请。」他点点头,自顾自说下去。「明白了,那我们带粉圆一起吧。」
「闻先生,我们很熟吗?」她眼角在抽搐。
「我不会让跟我不熟的女人请我吃早餐。」他微笑回答。
「闻先生,我真的跟你、一、点、都、不、熟。」她又开始在磨牙了。
「好,都听你的。」他「好脾气」地温和道,「那我们现在可以去带粉圆吃晚餐了吗?」
「不可以!」海家珍终于炸了!
他则是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在海家珍强烈考虑要狠狠踹他小腿胫骨的当儿,一个熟悉的惊喜叫唤声响起——
「家珍姊,你还没走啊?」
她一僵,头皮一阵发麻,二话不说一把扯住闻镇,急促低声道:「借挡一下啊,这礼拜的早餐都我买!」
「那这礼拜的晚餐都我请?」他挑眉,见缝插针。
她僵住,正要回一句「趁火打劫作梦吧你!」
「她越来越接近了……」
靠!
「家珍姊——」
海家珍脑门「嗡」的一声,光是想到被丽阳同事黏住的下场,理智还来不及上线就脱口而出:「成交!」
闻镇笑了,大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腰间,隐隐透着一丝霸气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她背脊末端一阵莫名酥麻,又是一僵,只得硬着头皮故作轻快地扬声对正往自己方向奔来的许丽阳道:「哎呀我正要跟朋友去吃饭呢,丽阳我先走了啊,bye!」
闻镇身形高大动作却流畅敏捷,忍着笑迅速开门让她坐进副驾驶座,而后瞥了惊艳地望着自己的粉妆女子一眼,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淡淡地一颔首,随即回到驾驶座。
转头,他对上一脸尴尬又懊恼的海家珍,神情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嗯,看来有人理智终于回笼不过晚了。
闻镇看着难掩挫败之色,只得低头假装找安全带,又发现弄不懂怎么扣特制安全带,反而搞得更加手忙脚乱的海家珍,他眼底笑意更深了,高大身躯微微前倾过去,为她扣上。
密闭的车厢空间里,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她身上的淡淡柑橘香气……
他对女人的化妆品牌毫无研究也一窍不通,但这一刹那,他突然很想知道她身上的香味自何而来——
「你用的是哪个牌子的香水?」
她正因他刚才靠得太近而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脸色微微发红,闻言狐疑。
「干嘛问?」
「很好闻。」
海家珍颊边不可遏止的强烈发烫起来,因为他低沉浑厚的嗓音搭配专注深邃的目光……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咳咳咳咳她被自己脑子里陡然冒出的「奇怪的东西」呛到了。
「xx牌柚子沐浴乳,特价两瓶八折一九九,超市就有在卖。」海家珍定一定神,努力维持面无表情。
他低声笑了起来。
笑声宛若深夜慵懒的大提琴……
住口!
海家珍捂着额头,忽然觉得平常看太多言情小说的后遗症都跑出来了。
坐在钢铁肌肉棒子车里,旁边是高大剽悍,肌肉块垒分明又不过分夸张,通身上下洋溢着浓浓阳刚性感气息的男人。
这应该是大多数女性同胞共同的、私密的、芳心蠢动的……不可言说的美梦。
——她几乎都听到「玩命关头」的热血主题曲了呢!
但、是——
「闻先生……」
「闻镇。喜欢的话,叫我阿镇。」他开车姿势又稳健又优美,但说出来的话再度能噎死个人。
海家珍假装没听见,「闻先生,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如果你觉得我是个还满有趣的朋友,大家有空约吃饭喝个咖啡聊个天打个屁什么的,那我也很高兴多交了一个很酷的朋友。」
「就这么难接受跟我交往?」
「对。」
「我能问原因吗?」他还是气定神闲。
她一时语塞,半天才想到理由。「我们不搭。」
「我觉得很搭。」他嘴角含笑。
「我们彼此又不喜欢对方,既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赶着要找个交往对象好回家应付了事。」她没好气道:「干嘛好好的朋友不做,要做男女朋友?」
「没交往,怎么知道不喜欢?」
她倒是被问住了。
「相信我,我是诚心的。」他叹了口气。「这年头想找到个看得顺眼的对象,其实不大容易。」
闻镇公司里都是想娶老婆想到嗷嗷叫的一堆狼崽子,尽管收入惊人,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可惜若非块头太大令小姑娘们望之生畏、退避三舍,要不就是好不容易有了女朋友,却为着不能随传随到,以及一出任务就是三五个月不在国内……
别说感情了,就是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闻镇自己,以前是没想过交女友这件事。
过去对他来说,无论进行水下爆破、军队自由落体训练和三栖资格训练,和一干弟兄干架,或撂倒目标,完成任务……都比陪女孩子逛街看电影有意思太多了。
尤其他家族亲源庞大,堂表姊妹加一加少说也有二十来个,谁有空听她们讨论Chanel最新季的全球限量包到手了没,或是Hermes今年VIP的邀请名单里有哪个讨厌鬼,还有哪个表妹最爱找Maserati的麻烦,下订的车款不是樱桃红就是葡萄紫……
谁耐烦理会这些可怕的「一袋」公主?
不过最受罪的还是其中一个堂姊的闺密,嗜好是蒐集古董瓷器,穿着一袭刺绣白袍翩翩,留着一头长发,偶然在聚会中碰面,她可以从豆青釉粉彩花卉小碟谈到釉里红高足杯,边用害羞的小脸问他可听过古代鸳鸢对杯的由来?
闻镇能保持面不改色的告退转场离开,而没有一掌劈昏她的滔滔不绝,他觉得自己常常被堂表姊妹们诟病抱怨的绅士风度,其实也没那么欠缺。
工作上,也不是没遇过英姿飒爽的女性菁英,但他一点都不想私下相处的时候还得跟另一半比赛组装克拉克19(GLOCK19奥地利半自动手枪)的速度。
……但面前的海家珍小姐不一样。
他很久没有遇过这么「表里不一」得如此坦荡生动又有趣的人了,尤其,她还是个女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她就会自动联想到非洲草原上最凶狠萌宠的霸主——小黑足猫。
呆萌可爱的外表下,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狠角色啊。
他忍不住又瞄了她一眼,黑眸漾起灼热亮闪闪的兴味浓厚。
海家珍却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就为了这么随便……呃,简单的理由?」
「这理由不是很合理吗?」他挑高一眉,嘴角微扬。「难道你是那种一见钟情就能晕头转向沉溺爱河的人?」
「……不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
每个女人内心当然都向往一出爱情偶像剧啦,但在社会上打滚这么多年来,如果真的跑出个霸总来跟她表白,说第一眼看到她就从此山无棱天地合……海家珍第一个念头肯定是——
这家伙是来诈骗还是做传销或是拉保险的?他该不会是来安利我什么产品的吧?
等等,她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说服并且带进沟里去了呢?现在是讨论爱情观跟价值观的时候吗?
「就算不是那种恋爱脑的患者,也不代表我就要莫名其妙答应跟一个我不熟而且每天坑我早餐的男人交往吧?」她恢复冷静和理智,哼了声,犹自忿忿不平。
闻镇笑了起来,闲闲地道:「每天早上九点十分送到你办公桌上的『小温粥』鱼片粥和五谷粥都喂了猫了吗?」
她傻眼……呆了半晌才吞了口口水,不确定问道:「那是你送的?给我的?还是『小温粥』的?」
「你没收到?」他微讶。
海家珍一瞬间好想捶胸顿足。「我……以为是我隔壁桌同事她家土豪男朋友送错位置的。」
害她饥肠辘辘地过了好几天没有早餐吃,还不得不被迫闻隔壁桌同事那头飘来的热腾腾粥香味。
身旁的高大男人沉默,但宽肩可疑的在抖动。
她怀疑地瞪着他——是在憋笑吗?
片刻后,那家伙慢悠悠地清了清喉咙。「难怪你心情不大好。」
「我又不是因为肚子饿就乱发脾气。」她说得很心虚,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张三没有偷。
「委屈你了。」他还是笑。
海家珍小心脏又乱蹦了一下下,这感觉像什么什么来着?
套句言情小说里的专有形容词,就是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的味道。
打住!
她下一瞬对自己翻了个大白眼——女人,你成功的蠢到引起你自己的注意了!
「我是应该要好好赔罪跟补偿,你晚餐想吃什么?」闻镇终于很好心的收起了笑意,但是深邃的黑眸熠熠生光。
海家珍完全没有在看他,她被自己脑中的小剧场搞得很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摆烂道:「随便啦。」
她已经被自己蠢哭了。
粉圆是一只锂花猫,就是俗称的土猫,长得圆滚滚的,看起来傻萌傻萌的,实际上也是傻萌傻萌的。
但海家珍今晚才没打算让粉圆出场见客,正如她从没让任何非亲友知交之外的人到她家参观玩耍过。
就连同事也没有。
尽管是租赁的套房,却是她自由隐密的私人空间,里面有一整面高及天花板的大书墙,摆满历年来她喜爱的言小、漫画和美剧影集收藏。
旁边是张IKEA买来的白色单人沙发座,一只落地灯,一个小圆几,供她看小说时摆放咖啡和零食用。
客厅靠墙摆放着米色英国风栅栏沙发床,上面堆满花花绿绿的大抱枕,她和粉圆可以在上面窝一整天都不腻。
八坪大小的套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简易的厨台足以做出上至东坡肉下至泡面的料理,外推式阳台可以满足洗衣晒衣的需求,淋浴式的单人卫浴就连洗粉圆都绰绰有余。
梁柱角落一个小空间放着粉圆的猫砂盆,旁边是猫抓板,但粉圆不屑猫抓板这玩意儿,对它来说抓沙发床和单人座过瘾多了……唉,这个败家的。
总的来说,海家珍把自己的生活和空间安排得很好、很舒适,是那种一回到家就能呈大字状瘫在家当史莱姆。
所以她不需要过度热情或喜当人生导师的朋友或同事,来到她家后开始大肆批评她都几岁的人了还在看言情小说,或是沙发床对风水对格局对骨骼不好云云。
干嘛呢?平常上班还不够一板一眼战战兢兢绷紧神经吗?回到家当然就是怎么爽怎么来了。
所以她也不需要任何不管心仪或不心仪的可能性交往对象出现在她家,她得努力维持淑女风范,努力捧场不好笑的笑话,努力让「客人」满意。
宁可约在外面,大家都戴着礼貌的面具,嘻嘻哈哈的吃顿饭,度过一段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美好时光,然后散席各自回家剔牙跷脚摊沙发。
所以抱持着这种心情,海家珍放松了下来,夹起一卷新鲜嫣红羊肉就在铜锅炭火的麻辣鲜香滚汤中涮起来,高高兴兴地沾了特调的腐乳芝麻酱,一口塞进嘴巴,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嗷呜!超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