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正沈时,一串连续急促的门铃声吵醒了他。
方易爵皱眉抬头,瞥见闹钟上的时间还不到清晨七点,不禁低咒了声。
身为演艺圈的边缘人,光怪陆离的事见过不少,睡到一半还被挖去抢救某个巨星的悲惨造型这种事也遇过,但即使进这一行都六年了,他还是很痛恨这种睡得正熟却被硬生生吵醒的感觉。
他下床,随手抓了件牛仔裤和衬衫套上,边打呵欠边走出房间。来找他的人最好是天杀的十万火急,否则以后绝对会被他列为拒绝往来户!
里门一拉开,镂花外门隔绝的大阵仗让他瞬间清醒,眼神变得精锐警戒,乍醒的混沌已没有丝毫残留。
搞什么?一大清早居然有一堆警察挤在他家门口报到?
“方易爵先生?”为首的警察掏出证件。“你涉嫌一起谋杀案,请开门,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即使人已经坐在侦讯室,遭到警方连续盘问八个钟头,方易爵依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你还不招?你因为不满被害人跟你分手,所以在昨晚潜进她家里杀了她,还故意布置成窃贼从阳台闯入的样子。我们已经在你家厨房天花板的夹层里找到凶器,也在你书桌抽屉找到被害人家里的钥匙,罪证确凿,你别想狡辩!”承办此案的许警官用力拍桌,拍得装在证物袋里的血刀也跟著一震。
方易爵俊傲的脸庞写著疲惫,低垂的视线刻意避开那把血渍已转为黑褐色的利刃。那并不是拍戏用的道具,而是有条活生生的人命被它终结,只要一思及此,这种不该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血腥就让他觉得反胃。
“我和黄可棠已经分手一个月,因为她前一阵子去大陆拍戏,所以彼此家里的钥匙都还没交还。”他语音平板地说著从早上到现在已不知陈述过多少次的事实。“那把刀子不是我的,人不是我杀的。”
他还没来得及为前女友被杀身亡的消息感到哀伤,就立刻被自己列为头号嫌疑犯的意外震得措手不及,加上警方毫不停歇的侦讯,他的反应、思绪已逐渐变得麻木,只想逃离这个不在理解范围之内的世界。这是场恶梦吧?快醒来、快醒来
“你说你昨天下午六点到八点之间是和白雪在一起?”许警官看著笔录问道,撇唇嗤笑了声。“刚刚我们已经请白雪小姐配合到局里来过,她说那段时间她和经纪人在谈工作,她经纪人也支持她的说法,你的不在场证明根本不成立。”
方易爵惊愕抬头,想到她的心态,一把怒火油然而生。
去她的不成立!她为了自己的形象宁可放他一个人自生自灭,也不愿承认曾和他独处车内帮他洗脱罪嫌,好个自私的女人!
疲累至极的情绪因这个消息又开始波动,怒气支撑著他,方易爵再度尝试为自己辩解。
“我一点都不恨黄可棠,我何必杀她?”太扯了,一场平和理性的分手居然被形容成情杀?
“壹周刊里可不是这么说的。”许警官翻开杂志丢到他面前。“你以为没在刚分手当下马上动手,我们就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吗?算你倒楣,没先确认人死了没就离开,她还留有最后一口气写下你的名字,这可不在你的计划之内了吧!”
方易爵连瞄都不用瞄,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一篇报导。他们分手时,她刚好被拍到和同剧组的男星出游,媒体立刻加油添醋地帮他们擅自解读,这状况他早已习以为常,也懒得去解释什么,没想到居然成了警方的“证据”之一?
他深吸口气。“她遇害之后马上有人报案,行凶现场留有我的名字,我连逃都没想过要逃、还乖乖留在家里等著被抓,你们又在我家起出凶器,你不觉得这状况顺利得太诡异了吗?”
“难不成你还要说有人嫁祸给你?”许警官双手环胸,冷笑回堵。“会那么快有人报案是因为她的助理接到从她家打去的无声电话,觉得不对劲赶过去查看,其他的就只能怪你太﹃靠稳﹄,自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结果老天有眼,在你还来不及湮灭证据前就事迹败露,人要是衰啊,喝水都会呛到。”
将对方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方易爵揉抚眉间,克制著不让激动的情绪影响到思虑。这场局布得太环环相扣,嫁祸意图显而易见,问题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得罪过什么人。虽然他交往过的对象众多,但都是好聚好散,工作上也不曾和人起冲突,他真的想不出有谁会把这种罪恶的凶杀案嫁祸到他头上。
“去查黄可棠交往过的对象。”他唯一想得到的只有这个可能性。
“都人赃俱获了,你还想赖给别人?如果不是你杀的,刀子怎么会在你家?黄可棠谁不写,偏偏就写你的名字?你随口诌出来的不在场证明又拆了你的台,叫我们怎么相信你?”许警官越说越火,再一次重重拍桌。“敢做就要敢当,与其花心思误导警方,你倒不如趁早承认,这样大家都省事!”
“叫白雪来,让我和她对质!”方易爵也火了,无端卷入一桩命案,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警方说成罪证确凿,叫他怎么能接受?
“以为我会让你有机会恐吓白雪小姐?想都别想!”许警官用力呸了声。
方易爵半眯起眼,许警官擅自将他定罪的偏颇言词让他心冷又愤怒。
“我要找律师。”打从刚进警局被盘问之后,发现到状况并不只是误会那么单纯,他就一直要求找律师到场,却被许警官一再驳回。
“要找也得等我们侦讯完,时间还长得很,你慢慢等吧!”毫不意外,许警官依然直接拒绝。
“你这是藐视我的权利!”方易爵气极,被人栽赃,又受到不平等待遇,再怎么冷静的人也会被逼到失去理智。
“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名人最会搞关说这一套?你的案子是我管的,我要怎么做就怎么做。”许警官嗤笑,露出一口让人作呕的黄板牙。“我跟你耗定了,就耗到化验报告出来,看你要怎么否认!”
要不是袭警对他目前的状况完全是有害无益,他真的会冲过去一拳揍掉他脸上的笑!方易爵咬牙握拳强忍,他从早上醒来到现在滴水未进,又饿又累加上心理层面的疲劳轰炸,这位许警官实在很懂得如何让一个人崩溃。
“许警官,电话。”有人敲门通报。
“你再考虑考虑,最好等我回来你已经改变心意,这样对你、我都好,不然我可就要开始不客气了。”丢下威胁,许警官绕过他走出侦讯室。
得到喘息的空间,方易爵倾身将手肘支在桌上,双手揉著疼痛欲裂的额,长长地吐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一觉醒来,他竟从顺遂的人生落进了地狱?他连交通罚单都很少收过,却突然间被冠上杀人罪名。
他深呼吸,往后靠向椅背,试著分析来龙去脉,但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太荒谬了,他连得罪过谁都列不出来,又要怎么找出真正的凶嫌?何况种种证据都对他不利,说不定连刀上都有他的指纹。
想到有人处心积虑地陷害他,急怒上涌的方易爵忍不住踹了桌脚一记。可恶!警察竟连通电话都不让他打,简直是将他当成罪犯看待了嘛!
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轻响,认为是许警官去而复返,方易爵没回头,专心思忖要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侦讯,却突然脖子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往后提离了椅面。
他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往颈处抓去,但紧到毫无空隙的细绳让他无法拉开,他的手改往身后挥打,对方却离得极远,让他连碰都碰不到。
吸不到空气的肺叶快要炸开,痛如火烧的喉头说明了他的命在旦夕,急迫间,喉头的压力一再缩紧,勒出了怪异的咯咯声,他怒火一起,因突发状况陷入慌乱的神智反而镇定下来。
妈的!他绝不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他倏然停止挣扎,凝聚所有力气连人带椅顺势往后撞去,对方没料到有此反击,被撞得摔倒在地。脖子上的束缚松开,感觉新鲜的氧气一进入体内,他连跃起的时间都没浪费,立刻一记肘击直接袭去。
“啊”正中鼻梁,对方发出一声哀嚎。
见机不可失,方易爵又狠狠挥拳,还举起椅子砸他,最后那个人终于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直至此时他才有余力大口呼吸,刺激到受伤的喉咙,让他无法抑制地咳了起来,好不容易停下,吞了好几口唾液,才终于感觉喉头没再那么热辣地烧灼著。
要是他刚刚的突击没有成功,现在倒在地上的人就是他了……忆起刚刚的惊险,他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方易爵蹲下端详攻击他的人,那是一名中年男子,平凡的陌生面貌他从未见过。他伸手探他的鼻息,见还有气,狂跳的心略微定了下来。瞥见一旁落在地上的物事,赫然发现对方用来攻击他的竟是一段扯断的电线。
他扶著桌子站起,脑中一片混乱。负责维护治安的警局里居然有人要杀他?还用这种匪夷所思的凶器?他是怎么闯进来的?为什么发出这么大的声响都没人过来查看?
回头发现侦讯室的门敞开著,他定住,刹那间脑海里转过好几个念头。
在负责的许警官完全不采信他的说词,甚至连最基本的公正立场都荡然无存时,他还要做奉公守法的好国民吗?以为束手就缚警方就会夸奖他“你好乖,这么配合的人不可能是凶手”吗?
不,他们只会更乐得把罪名冠在他头上,再待下去,等著他的是不见天日的冤狱,他只能靠自己,找到为自己平反的方法!
心意一定,他拉拢因打斗而凌乱的衣著,强自镇定地走出侦讯室。
侦讯室在警局二楼,他一路走到楼梯口都没遇到人,不禁微感诧异。他早上被拘提前来时,二楼到处有人走动,相互对照之下,现在的冷清便显得异常诡谲。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不能回头。
方易爵深吸口气,迈步走下楼梯。到了一楼,立刻在大厅看到几名员警,一个在接电话,两个在聊天,另一个站在柜台旁正在回答一位妇人的问题,幸运的是都没人注意到他。
尽管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方易爵依然维持不疾不徐的步伐,泰然自若地朝大门走去。直到踏出门外的矮阶,外头的阳光映进了眼,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那么轻易就逃了出来。
这一天充满了太多的不可思议,在经过连串的霉运之后,老天爷终于给他补偿。
压抑激动的情绪,他继续用著相同的速度前行,等到走至警局再也看不到的角落,他才迈步狂奔,迎向他得来不易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