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能说。
他不想她再被卷入那个迷宫一般的幻境中,即便只是千万分之一的风险,他都不想冒险。
他该怎么办?
顺著直觉,他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靠近心脏的那个位置。
“如果所谓的真相反而会使你陷入危险,我宁愿永远隐瞒,你懂吗?”
他回望进她的灵魂深处,以最诚挚的心,第一次对她说出埋藏心中多年的话:“我的心里一直只有你,只要你能回到我生命里,不管要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认了。”
他牵起她另一只手,轻吻一下。“我现在只有一个梦想,就是跟你在一起。不管是留在台湾,还是带你一起去美国,我都希望我的未来里有你,而那个未来是你也想要的。小雪,你愿意成全我的梦想吗?”
从不知道语言的力量如此强大,话才出口,两人都感到彼此间的氛围产生了微妙变化,像推倒了某道高墙,他们终于亲眼看见彼此赤裸裸的真心。
这是学长第一次明白说出对她的感情,她亲耳听到了。
晴雪轻叹一声,心不受控制地轻颤。
掌心是他坚定有力的心跳,眼中是他同样真挚的灵魂,晴雪迷惑地感受著互相矛盾的情感与理智不断交战。
她好想就这么接受他的心意,但,她能够接受永远被隐瞒吗?
“小雪?”挥挥手,毫无反应。
不信邪再多挥几次。“耿晴雪小姐?魂归来兮——”
空气中弥漫浓郁咖啡香气的咖啡店内,黎羚正进行著今天下午第十次的召唤仪式;她觉得自己也许不该当个语言治疗师,应该改行当催眠师更有赚头?
“抱歉。”终于注意到面前挥动的手,晴雪把目光从窗外调回来,看著对面的黎羚,无奈一笑。
“没关系啦,不然我们今天提早结束语言治疗好了。”黎羚动手整理桌上的纸张跟器材。
“如果没办法集中精神治疗,不然我们来聊聊天?这也是种不错的语言练习。”
想到黎羚周末特地抽空来新竹陪她做额外的语言治疗,晴雪充满罪恶感地点了点头。“好啊。”总不能让人家白来一趟。
黎羚拿起她的榛果拿铁喝了一口补充召唤,呃,不对,是语言治疗带来的疲倦,见晴雪没有想开口的样子,便主动打开话题:“你今天怎么了?跟宇星学长吵架了?很魂不守舍喔。”
“是没有吵架啦……”应该说是自己单方面的爆发。
“那我还真难想象是为什么。”黎羚挑起英气的黑眉。“学长爱你爱到不行,到下辈子都不可能外遇。除非——你又拒绝他的求婚一次?”她会知道是因为上次接到扫到台风尾的耿霁的求救电话。
“不是啦,你真的想太多了。”晴雪哭笑不得地看著想象力大爆发的黎羚。
“那不然?你一副就是为情所困的样子。”
有这么明显吗?晴雪苦笑。
“我只是……有点搞不清楚我自己。”该相信学长?还是该坚持探究真相?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欢学长吗?”如果小雪还说不知道,她要揪整个网球社帮学长哭一下。
以前总觉得是腹黑的学长把迟钝的小雪吃得死死的,但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黎羚才明白不是这么回事,真正握著两人关系中那把钥匙的,是面前这位外柔内刚的小女人。
“不是的。”晴雪摇头。“我喜欢学长,只是……”
“只是?”这小妞心里还有哪里过不去的?
“如果对方说,他对你隐瞒某些事是为了你好,你会接受吗?”
“这样啊。”黎羚手托下颚思考半晌。“我想这要看对方的信用而定吧。如果是你那个不太正经的哥哥,我可能不会买帐;但宇星学长的话,也许真的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吧。像是当年跟筋肉人社长的‘魔鬼的交易’那样。”
“魔鬼的交易?”晴雪瞪大杏眸,她怎么都没听说过?
黎羚忍不住伸手捏了晴雪俏挺的小鼻尖,眼中有著玩味的笑意。“你啊,从没想过你怎么会被选进高手如云的网球社吗?”
“不是因为网球社的传统是用抽签的,所以新手也有机会被抽到?”
“是啊,真是个让社运昌隆的传统呢。”黎羚戏龙地笑看她,这迟钝妹居然一直都没察觉?“大忙人宇星学长居然每周准时出席团练,代表校队出赛大专杯,还拨空参加寒暑训指导学弟妹,真是多亏了这个传统呢。”
晴雪一时无言,好半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这都是因为……”指尖往自己一指。
黎羚笑著点头。“有一次只有我们那群跟你还有学长比较相熟的那几个人去夜唱,筋肉人社长喝多了才不小心说出来的。他说用一次黑箱作业的人情换得能吸引更多学妹入社的宇星学长留社效力真是太划算了,而且学长真的遵照诺言一句都没对外提。”
此言一出,在场享受到学妹增加好处的男社员,跟早看清唐宇星眼中只有晴雪的女社员都觉得:既然结果皆大欢喜,就让这个秘密继续保留下去吧。
“就我看,学长为了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连筋肉人那种跟卖身契差不多的条件他都一口答应下来,从没听他吭过一声,这样的默默付出,也不比坦白逊色啊。”语毕,再喝口榛果拿铁润润喉。
晴雪捧起自己的热可可啜饮一口,让甜蜜浓郁的褐色汁液暖暖流过喉头,就像同时流入心房的温暖情感一般。
“(皎洁月色下的远方某处)”
她一直都明白的,不是吗?
“(有人今晚正在思慕著我)”
从以前到现在,学长默默为了她做了许多事,远超过学长照顾学妹的情谊。
“(有人正在某处祈祷)”
只是,她从没鼓起勇气去直视那在旁观者看来比水晶还清澈的事实。
“(析祷我们将能找到彼此)”
“(在那广大而遥远的彼方)”
咖啡店播放的音乐悄然流入晴雪的意识,如触电一般,晴雪猛地抬头往店内四周张望,然后起身往落地窗的方向缓步前进。
“(尽管知道我们相隔千里)”
“小雪,你怎么了?”黎羚不明所以地跟著站起来,跟在晴雪身后以防万一。
“(思及我们也许正对著同一颗明星许愿便感安慰)”
这首歌,在她的记忆里响起过无数次。
最后一次便是在这家她常来的咖啡店——当学长从这扇落地窗消失后,这首歌便如他所预言地响起;她也从这里出去后,张开眼,人就躺在医院,而这首歌依旧在耳边回响著。
“也许,属于我的平行宇宙真的存在……”在落地窗前站定,晴雪抬起微颤的纤指抚上冰凉的玻璃,眼角漾出晶莹的泪光,唇却是弯翘的。
如果学长有无法开口的苦衷,就让她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答案吧。
关于属于她的平行宇宙;还有,属于他们的未来的答案。
“哎呀,小雪,你真有心,都出院好几个月了还回来看我们。”
隔周一的下午,晴雪带著家乡名产水蒸蛋糕回去她开刀治疗的医院,探视照顾过她的医护人员。
“没有各位的照顾,我也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这是一点小心意,给大家辛苦的工作补充点体力。”晴雪诚心道谢,把蛋糕交给护理站的值班人员。
美食吸引了不少总是三餐不定、血糖低落的医护人员们,一时间护理站聚集了各方闻风而至的人,大家莫不抓紧时间塞块蛋糕入口再回到工作岗位上。
晴雪见到一个相熟的护理师,连忙上前询问:“小优,你记得我醒来那天晚上,是谁负责我那床的吗?我有点事想问一下。”
“半年前的事哩,我确定不是我就对了。”小优耸耸肩。“抱歉,我还得赶去带病人做检查,你可以问问值班的人,也许还能查到那时的班表。”
晴雪目送小优奔忙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想回头找值班人员,就听到一声热情的惊呼:“小雪!好久不见!你该不会是回来发喜饼了吧?”回头一看,是另一名与她交情不错的护理师雅桦。
“好久不见,雅桦!我带蛋糕回来看大家,你也快来吃吧。”
雅桦立刻眼明手快地抢了一块招牌红豆口味的水蒸蛋糕,迅速吞下肚后,才略带惋惜地开口:“女孩,你什么时候才要答应他的求婚?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我们护理站公认的优质大帅哥唐先生?”
“我……这个……”晴雪不知如何招架这么直接的问题,只能傻笑。
出院前几天,唐宇星在医院中庭的求婚被正好路过的护理师目击了,消息传回护理站,引起不小骚动。毕竟这样罕见的痴情帅哥可不是天天有,大家纷纷感叹女主角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对啊,唐先生没有陪你一起来啊?”值班护理师瑄瑄也凑过来闲聊。
“他要上班,所以我自己来。”她来复诊过很多次,所以不至于迷路。
“那你们现在还常常见面吗?”瑄瑄也好奇求婚的后续。
“他每天会找时间来看我。”
“每天!”雅桦发出羡慕的叹息。“唐先生果然是优质好男人,从你还没清醒的时候就每天跑医院,缠著医生护理师问你的状况有没有进步,想尽各种办法就为了唤醒你。跟你说话,念书给你听,放音乐等等全都试过,这么痴心的男人真的很少见。”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旁人描述唐宇星在她昏迷时是如何用心地照顾她,重温一次依旧使晴雪心头微热,压下微微加速的心跳,她听到自己开口:“我被判定醒来的那天,他也有放音乐给我听吗?我醒来时好像有听到歌声。”
“嗯……有吗?但是你清醒躁动的时候我记得是半夜,他应该早就回去了。”雅桦推推身旁的瑄瑄。“那天是不是你值大夜?她的病房有在放音乐吗?”
“啊,说到这个,别让护理长听到了。”瑄瑄向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天傍晚唐先生来护理站,说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帮他在半夜十二点过后放一首歌给小雪听;虽然照医院规定是不准的,但看他那么诚恳,刚好连值两班的我就心软答应了,趁夜巡的时候把他给我的播放器放在病床床头。”
“他……请你放的歌,是这一首吗?”晴雪无法控制嗓音中的微颤,找出手机中的音档,按下播放键。
才听完前奏,瑄瑄便猛点头。“就是这首!所以你真的是听到音乐才醒来的吗?”见晴雪点头,易感的瑄瑄连忙拭去眼角的泪花。“太感人了,我好像也与有荣焉呢!”
“什么与有荣焉?让我也分享一下。”凉凉的男声插入女孩的话题。
晴雪转头,认出是当时的执刀医师。“李医师,一起来吃蛋糕。”
“我已经吃了,谢谢。”李医师意犹未尽地舔舔还沾著红豆泥的手指。
“让我分享你们刚刚的话题吧,八卦是我苍白生活中的乐趣啊。”
雅桦将李医师拉到一旁简单说明,避免引起护理长的注意。
“原来如此。意识跟现实世界产生连结的这种事偶尔也有听说,不过倒是第一次发生在我的病人身上。”李医师银框眼镜下一双犀利的长眼盯著晴雪的表情仔细观察。
“你今天来,就是想确认这件事吗?”
在李医师那双洞察人心的眼下无所遁形的晴雪,只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因为很在意,所以想来确认一下……”
“如果事实不是你所期待的,那会改变你将做的任何决定吗?”
晴雪一楞,因为不曾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问题。
如果平行宇宙终究只是她幻想的产物,学长不曾去另一个世界找过她,她会因此拒绝学长吗?
不,不会。她直觉摇头。
学长这半年来的行动早已证明他的真心,这不过只是锦上添花。
看到晴雪的反应,李医师赞许一笑。“这就对了。真假其实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爱你的人通过各种努力,你终于能清醒过来。”
爱你的人通过各种努力,你终于能清醒过来……
“谢谢你,医师,你说得对。”晴雪双眸一亮,从未觉得思绪如此清明。“抱歉,我该走了,你们慢用。”抓起包包,头也不回地离开护理站。
是真是幻,她都不在意了。
她在意的,只有那个总是牵动她心绪的学长。
好想现在就见到他,跟他说他也一直都住在她心里。
“李医师,你们刚刚到底在说什么,小雪怎么突然就走了?”看著晴雪迅速消失的背影,雅桦不解问道。
“公主去找一直默默守护她的骑士了。”李医师抢到最后一块芋头口味的蛋糕丢进嘴里。啊,传统的美味啊。
“啊?医师你不要忽然讲这种文艺腔,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呼唤的灯号亮起,雅桦立刻起身离开,食物被扫完的护理站,又恢复往常的忙碌。
“这年头,有幽默感的人越来越少了啊。”李医师朝空气叹口气,转身离去。
唐宇星这辈子从没感到这么紧张过。
下午接到晴雪的电话,说今天见面时有话想跟他说,他便一直惴惴不安。
他知道,小雪要告诉他答案了。
他已做了所有他能做的努力,现在一切只看她的决定。
好不容易捱到工作结束,跟耿霁各开一辆车抵达耿家门口,已是晚上八点半。
“你确定不进来吃点东西?我想我妈应该还有留菜。”把车在自家车库停好的耿霁,走向刚把租来的代步车停在路边车位的唐宇星,关心问道。
“谢了,但我现在实在没胃口。”唐宇星苦笑。“帮我跟小雪说我来了。”
耿霁同情地拍拍好友的肩膀。“好吧,兄弟,我这就进去叫她,祝你好运。”
耿家大门开了又关,约莫过了五分钟,再度打开,走出那个牵动他所有心绪的女子。
“学长,久等了。”
晴雪头戴白色针织毛线帽,身穿米白毛呢长大衣,颈间围了红白相间的雪花图案围巾,右手挂著一个白色纸袋,一边摩擦双手取暖,一边姗姗向他走来。
“冷吗?那我们回室内去。”唐宇星迎上前,温热大手包覆住她凉凉的小手。
其实今天不算太冷,但车祸后的小雪体温偏低,比一般人畏寒。
晴雪笑著摇摇头。“没关系,只要你牵著我就不会冷,我想跟你一起散散步。”
“好吧,会冷要说,不要硬撑。”
唐宇星改牵起她左手,两人走上耿家门外的幽静小巷,往他们平常常去散步的公园前进。
她要说的,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耐不住短暂的静默,唐宇星开口打破沉默:“纸袋里是什么?”
他看一眼她挂在右手手臂上,看起来重量不重的白色纸袋。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晴雪淘气一笑。“学长,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不过现在还不饿。”
“那正好。”一对笑涡挂在唇边,晴雪的心情似乎很好,边走边哼起了那首她在舞会上唱过、他放给昏迷的她听过的英文情歌。
她甜美的嗓音奇异地舒缓了唐宇星的不安,把他拉进回忆的河流。
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她唱这首歌时深受震撼的感觉,那是他第一次明白面前的人儿已不只是他的家教学生,而是一个他深深在意的女孩。
那份在意,随著时间逐渐增长,跟著两人共同堆迭起来的回忆加厚加深,终于成为占据他心底,岁月也无法抹去的浓郁情感。
因著这份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感情,他克服了所有横亘在路上的困难,在分离七年后,再度往他心灵的港湾归航。
不料暴风雨来袭,将他与她带往奇异的旅程——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他们回到两人感情的起点,重新经历了一遍两人感情的重要时刻,也再度确认彼此的心意没有随著时间而改变。
他确定自己依然只想要她,不知道小雪是否也像他如此笃定?
轻唱声悄悄停了,晴雪静了一下,才柔声开口:“学长,谢谢你。”
“……谢什么?”他的嗓音因紧张而低哑。
“很多很多。”晴雪的声音带笑。“如果不是你这么努力,也许我真的就醒不过来了。”
“别说傻话。”他沉声道,不愿设想最坏的情景。“你是靠著自己的努力醒过来的。”最后那道门,是她自愿走出去的。
“可是,如果不是你放那首歌给我听,也许我不会有勇气想从昏迷里挣脱。”晴雪捏捏他的大手,要他放松。
“我真的听到了喔,谢谢你。”
“嗯。”他低声回应,唇角线条柔和起来。
“还有,谢谢你这半年来的照顾。我很幸运,除了家人外,还有你的陪伴,我才能恢复得比谁都快。”
他们走进公园,晴雪拉著他在欧式凉亭入口前站定,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笑得弯弯的,像宝石一样闪耀著光芒。
他看著她在柔黄路灯下的笑颜,耀眼得令他目眩神迷,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她唇边的笑涡。
晴雪因他的碰触而微微脸红,却仍鼓起勇气开口:“最后,我要谢谢你回来找我,我知道这一路上有多不容易。”不管是在那个真假不知的平行宇宙,还是在这个对他并不亲切的现实世界中。“我好高兴你回来了。”
“小雪……”唐宇星的心脏因希望而加速跳动,答案会是他想听到的吗?
晴雪拉下他双手,踮脚在他薄唇上点下一吻。
“我的心里也一直只有你。欢迎回来,学长。”
唐宇星石化了一秒,确认自己唇上的触感,和刚刚听到的话语不是幻觉,接著便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终于,这次是真的了。
“学长,等等!别压到纸袋里的东西。”晴雪的惊呼破坏了这个浪漫的时刻。
唐宇星不太甘愿地放开她。“里面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晴雪笑著抚平他孩子气的皱眉,牵起他走入凉亭。“当然重要,是我们分开七年的时光啊。”
“七年的时光?”
晴雪没回答他的疑问,径自走到亭心的圆形石桌边,打开简单写著两个英文字母的白色纸袋,从袋中拿出一个大的白色纸盒,拆开纸盒,里面摆了做工精致、口味不同的各式蛋糕切片。
她小心翼翼地将蛋糕一一从盒中移出,为它们各自插上一根小蜡烛,数一数,数量正好是七个。
“学长,我们来回忆过去七年的大事,然后向他们说再见。”
晴雪拉著唐宇星在桌边的石椅坐下,拿过手边的黑森林蛋糕切片,从袋中找出打火机,点燃蛋糕上的小蜡烛。
见唐宇星一脸摸不著头绪的样子,晴雪便自己先起了头:
“你出国的第一年,我大四,前半年都在忙著准备考研究所。研究所考试一结束,就把自己每天都泡在外文小说里,就这样迎来了大学毕业。毕业典礼那天我收到好大一束花,一问之下,原来是你要网球社的人帮你送给我的。因为这样,我有了一个很美好的大学生涯结尾。我的第一年大概就是这样,你呢?”
唐宇星看看她在跃动烛光下光影交错的笑脸,似乎有些明白她的用意,看著蛋糕上摇曳的烛光,回忆起自己离乡背井第一年的时光:
“刚出国的第一年非常辛苦,除了要适应语言之外,还要适应不同的文化差异。在那里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我花了很多时间摸索如何跟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团队合作完成报告,平时在研究室的时间是在家时间的两倍。周末就待在家煮接下来一个礼拜的便当,哪里都没去玩,就这么过了第一年。”
“真是辛苦你了。”晴雪同情地拍拍他的头,把蜡烛还燃著的黑森林蛋糕移到另一边,顺手点起草莓覆盆子蛋糕上的蜡烛。
“我的第二年,是研究所的第一年,也是一样水深火热,努力适应著大学和研究所的不同,每天都在觉得自己中文不好、英文也不够好的挫折感中度过;这才知道翻译需要多少基本功,而自己的背景知识又有多么不足。为了通过硕一结束时的资格考,我几乎每天都往图书馆跑,还好学校旁边有夜市,不然不会煮饭的我可能会饿死。”
“还好你不是在美食沙漠的美国,那你真的会饿死。”他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尖。
“我的第二年,渐渐习惯那边的生活,比较游刃有余,没有每天泡在研究室了。为了纠正自己过去一年不健康的生活,我养成了每天早上晨跑的习惯,跑完回家就做点简单的早餐,然后叫室友,也就是你哥起床。不过他难缠得很,又有起床气,有时候他太难叫醒,我就不管他自己出门了,让他上课迟到。”
想到那个画面,晴雪忍不住笑出声。“我家哥哥真是麻烦你了,你就知道我妈为什么那么感谢你。”
她将第二片蛋糕稍微推到旁边,在隔壁的焦糖玛奇朵慕斯上点燃第三根蜡烛。
“我的第三年,也就是硕二。因为是毕业年,有学科考跟论文考,压力比第一年更大。我在这一年长出了人生第一根白头发,那时候真的把我吓死了,想说我是不是把自己逼太紧了。为了舒压,就跑去学了瑜伽,意外发现这种运动很适合我,后来只要心情一烦躁,晚上就回寝室做瑜伽伸展,等我论文写完的时候,我坐姿体前弯已经可以手掌抓到脚掌,刚开始可是连脚趾都碰不到呢,你就知道我那一年做了多少瑜伽。”
“恭喜你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运动了。”他笑,想起当年她在网球社辛苦求生的模样。
“我的第三年,一开始非常苦恼,因为我开始发现博士的学历不一定比硕士的投资报酬率高。学术研究不是我的志向,我只想尽快把债还完,才能早点回来找你。刚好那个时候实验室毕业的学长在硅谷开了间新创公司,回来学校招募人才,我觉得是个机会,所以就放弃继续博士的课业,拿著刚完成的硕士资格加入了那间新公司,也把刚拿到硕士学位、正在找工作的你哥一起找来。”
“嗯,那时候我爸说,他很看好你们的选择呢。”晴雪笑著在欧培拉蛋糕上点燃第四根蜡烛。
“我的第四年,出社会的第一年,因为前两年都埋头课业,实务的翻译案子接得不够多,所以就回新竹,找了一间科技公司的翻译工作做,晚上再回家接笔译的案子磨练自己,这样有固定收入,也有在接案,心里比较踏实。”
“那公司的生活呢?在园区那种环境,应该有很多人追求你吧。”
哎呀,学长真犀利,她本来想含糊带过的。
“这个啊……”晴雪努力想著措辞。“一开始是有一些工程师常常来找我问东问西的,不过我除了礼拜四要留在公司参加瑜伽社的活动之外,其它时间都要回家作译案,根本没有时间跟他们出去,所以后来追求的人就渐渐没那么踊跃了。”
好吧,其实还是很踊跃,但上天明鉴!她真的是绯闻绝缘体啊,同事采彤可以作证。
唐宇星微一扬眉,算是接受她的说辞。
“我的第四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每天窝在公司跟同事一直写cede。那时候公司还在草创期,不过已经有些同业注意到我们的存在,我想著再给它两年时间,如果还是做不起来就走人。”
“工作之后好像都是这样呢,日子一年一年过,好像没什么不同。”晴雪笑著把剩下三块还没点亮的蛋糕移到两人中间。
“我的第五、第六、第七年过得好像都跟第四年差不多,唯一变的只有年龄,还有被我妈问有没有对象的频率。”
“还好伯母没急到抓你去相亲,不然我的终身幸福就毁了。”唐宇星呼出一口气,好像真的担心了一下,逗得晴雪直笑。
他接过晴雪手上的打火机,点亮第五根蜡烛。
“我的第五年,公司开始接到大客户的合作案,我们的薪水也终于涨了。我买了一部车,从此再也不搭你哥的便车上班,因为我还想活著回来见你。”
“难为你忍耐我哥这么久。”晴雪忍笑,完全明白哥哥可怕的开车习惯。
“第六年,”唐宇星点亮第六根蜡烛。“经过几个大案子之后,公司的股票终于上市,一上市就很受投资人青睐,股价飙得比预期还高,我趁这个时候卖了手中一半的股票,还掉我家大部分的债务,开始觉得我能够回到你身边了。”
晴雪感到鼻头微酸,心中说不出的一阵怜惜,只好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传达无言的情意。
他反手与她十指交扣,另一只手点亮最后一根蜡烛。
“第七年,我终于把家里所有的负债还清,开始有点闲钱能自由运用。
我考虑了很久,决定在公司附近的小城买栋房子,一来省下高昂的租金,二来那里环境很好,一年四季阳光普照,住家附近就有公园和几条散步的小径,相当幽静;但开车五分钟就到市中心,有各国餐厅跟各式各样的小店,每周未还有不同的表演或活动可以参加,不会无聊。我在想,如果你来了,也许也会喜欢那里。”
看著跳动的烛光下他嘴角温柔的弧度,晴雪感觉泪意在眼角蠢蠢欲动。
即使分离了七年,面前的这个男人,一直将她珍重地收藏在心底,在她甚至还不明白的时候,便设立自己的目标,一步步克服所有险阻,只为回到她面前。
“我们终于一起走过那七年了,现在让我们跟过去道别吧。”
压下心中的激越,晴雪将蛋糕依序排好,回头与唐宇星交换一个默契的微笑,两人一起一一吹灭每个蛋糕上的小小火焰。
当最后一根蜡烛熄灭,凉亭内又恢复只有月光与附近的路灯照明的微光状态,唐宇星牵起晴雪的双手,贴近唇边一吻,抬眼微笑看进她双眸,低声开口:“那现在,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愿意跟我在一起吗?本人身体健康,家无负债,不烟不酒不女人,有车有房有正当工作,唯一的缺点可能只有没交过女朋友,也许比较笨拙一点……”
“学长,你正经点。”晴雪笑著用右手食指点了下他的唇,她知道他心情一好,内心的大男孩就会跑出来恶作剧。学长其实颇有点双重人格的倾向,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
“我再正经不过了。”唐宇星正色道。“我只是想说,现在我终于有配得上你的自信,不管去哪里,我绝对不会让你吃苦。”
“学长大傻瓜。”晴雪轻声笑骂,唇边却扬起温柔的弧线。“我从来不觉得你有哪里配不上我。”
“所以,你愿意吗?你还没回答我。”唐宇星再度牵起她双手,神态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不想再过著没有你的生活,七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从现在开始,不管是留在台湾,还是去美国生活,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上次求婚被拒绝后他仔细想过了,只要有她在身边,不管在哪过都是一样。
当年他没给她选择的机会,这次,让她来决定。
“嗯……那我得好好想想,哪里好呢?”
晴雪陷入沉思,完全没发现自己跳过了某个重要的回答。
当然,唐宇星并没有漏听了这个重要的弦外之音,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晴雪搂到自己大腿上坐好,在微弱的光线下,精准地吻上他思念已久的菱唇,辗转吸吮,品味这喜悦的一刻。
终于,曾经遥不可及的幸福,现在扎扎实实地被他抱在怀中,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松手。
晴雪被他吻得晕头转向,直到数分钟后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学长,我刚刚是不是还没回答你?我愿——”话尾被他另一个热情的吻吻掉了。
许久,他才抵著她的唇开口:“我当作你答应了,现在你甩不掉我了。”
虽然还在脸红心跳的状态,晴雪看看桌上的蛋糕,悄悄与他的唇拉开一些距离,舔了下嘴角。“那为了庆祝,我们来吃蛋糕好不好?你没吃晚餐应该也饿了吧?这可是我特地跑去市区那家最有名的烘培坊买的蛋糕喔,很好吃的。”
“我还不饿。”他拒绝她在这种浓情蜜意的时刻分心,一只大掌迅速将她的脸蛋捧回他抬头就能吻到的距离。
“而且,我现在比较想吃的是……”再度吻上她柔软的唇瓣,像在品尝上好佳肴一般,细细舔吻,舍不得停下。
压抑多年的情潮一发就不可收拾,桌上理应香甜诱人的蛋糕,被冷落了很久很久,直到恋人尝尽了彼此的甜美滋味,才被想起。
等待许久终于成熟的爱情果实,比什么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