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先不提其它十来个有官职的大臣,光说这黎家四少爷,连进士都还没有,考上呢,就能同众位有才能、有贤名的清流官员一起到全国各地考察,这不就是皇帝老子特意给黎家的天恩?
早就说黎老太爷虽然辞官,皇帝还是对他圣眷不衰,瞧,才起复呢,皇帝就离不了他,连黎家两个少爷都能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现在连匾额都给赐下,这黎家啊,怕是又要再荣显个几十年。
总之这些天,乐梁城里街头巷尾,百姓们一开口话题就是黎家,黎家的光耀、黎家的荣显、黎家的少爷姑娘全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府中安置后,开头前两、三天,大宴小宴不间断,之后,黎育岷又得尽地主之谊,遨与自己随行的官员到处走走看看,好不容易闲下来,却不时有客人递帖拜见,男人在前头应酬,女人在后头设宴款待、吩咐车马、安排行程,大小杂事一堆,忙得黎育清和两位嫂嫂马不停蹄,夜里身子一歪,随便靠个东西就睡得不省人事。
不过这忙却也忙出好名声。
如今外头到处传着,黎府治家严谨,下人们做事井然有序,主子们有商有量、和乐融融,就是老夫人、老太爷不在,也不见乱了分寸,可见得黎府教养出来的孩子个个都是好的。
当然,每个府里多少有些糟心事、有几个不安生的下人,所以主持家务的也得防范未然,该盯的盯、该敲打的敲打,而杨秀萱则被黎品为关在屋里,命令柳姨娘好生看守、不允许她出面见人,就怕她又闹出动静。
这回的事可不普通,是皇帝的恩典呢,谁敢闹事,等同于打皇帝脸面。
因此杨秀萱心头再不平衡,却也无计可施,当年她对柳姨娘的压制欺辱,现在一一给还了回去,一人失意、数人得意,杨秀萱总算也尝到旁人踩低拜高的滋味。
此事自然也惊动到杨家,只不过人家送了两次帖子进门都得不到下文。
若是在过去,杨家不过是黎府姨娘的娘家,身分或许还上不得台面,可如今杨家可是黎府八姑娘的婆家,怎还是进不了黎府大门?
此事让一心想攀上大舅子的杨晋桦很是恼火,回到府里二话不说,几个巴掌接连甩到黎育凤脸上,又打又踹,狠狠痛骂。
“连黎育南、黎育朗的岳家都被迎进门、奉为上宾,那可是二房,和四房隔着肚皮、隔着门户,亲戚关系牵得老远的人,黎育岷都乐于应酬,哪像我和爹爹,像野狗乞怜似的无人搭理,都是你这个心胸狭隘的恶毒女,当初把黎育蜗欺得那样凶狠,人家心里头惦记着,连我也一同恨上,我怎么这么倒霉,娶到你这个恶婆娘。”黎育凤这些日子被打怕了,己然明白自己的处境堪忧,再不逞口舌之能,以免惹来皮肉疼痛,她只能死死守住自己的嫁妆,不允许任何人碰。
但嘴巴上不说,腹诽冷语多着呐,她望着杨晋桦,心里冷笑,黎育岷挂名大伯嫡子,早与四房无关,两个哥哥的妻子身家虽不怎样,但好歹是书香门第,家里有人当官,而你杨家,算什么东西!
不管怎样,再忙日子也是一天接着一天过去,黎育清每天都想找四哥哥说说话,可每回到他屋前,丫头们递话,总说四少爷在忙。
也是,接下来要往西北考察,行程紧凑,可不是为了玩耍,要办的是皇差,总得利用时间合计合计,免得一到地头上,什么准备都没有,任由当地官员牵着鼻子走。
上回那趟差事办得极好,皇上给了赏赐,现在每个人可都是卯足劲准备要再大干一场呢。
只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再不找时间同四哥哥说说话,待他走了,下回见面又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所以黎育清再犹豫,还是捧着包袱走到黎育岷房门前。
“四少爷休息了吗?”她低声问守在外头的丫头。
丫头尚未回话,声音就从里头传出来。
黎育岷说:“人都来了,不进门做什么?”他不忙?黎育清拉起笑颜,推开门,走进屋里,关上门。
她转过身,看见黎育岷拿着书靠在过去惯常窝着的软榻上,笑容更炽。黎育岷见妹妹冲着自己笑,忍不住地嘴角微扬。
黎育清望着他,才多久不见?一年都不到头呢,那个斯文秀朗的少年蜕变了,变得精神、能耐,历练全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晒得有些微黑,但更显男子气概,炯炯有神的双眼、宽阔的肩膀,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呢。
黎育岷放下书本,站起身,对她招手,“过来。”黎育清依言过去,站到他跟前。
他伸手一比,她只到自己胸口处,黎育岷皱起眉头,问:“都不吃饭吗,怎没长高?”口气不大好、眉心还蹙着,但那份浓浓的关心意味黎育清接收到了,她噘起嘴、皱皱鼻子,撒娇说:“谁说的,去年的衣服都穿不下了呢,木槿说就是改也没办法合身,岁岁和木槿只好连手,给我做五身新衣裳。是四哥哥自己长太高,别赖我矮。”她指指屋门又道:“四哥哥再长下去,下次回来,得拆掉屋门重盖。”是吗?黎育岷还是不满意,“光长个子不长肉行吗?瘦巴巴的,像根棒子似的,赶明儿个谁肯踏进黎府给你说亲?”
“还说我,我才十三岁,哥哥都十七啦,怎不见有人上门?他们是嫌哥哥太高,还是嫌哥哥瘦巴巴的,像根棒子似的?”
“哈,你同我比?哥哥我是待价而沽,等榜上有名,不知道多少名门千金得到祖父母跟前排队。”说话就说话,他还动手动脚,一下子摸她的头、一下子掐她的脸,好像她是捏面人儿,得修修整整,才能塑出一副差强人意的身板。
“我怎样?”黎育清不满,也学他动手动脚起来,只不过人家个头太高,摸不到头,脸一仰,她想掐也掐不到肉,只能抓抓人家手臂、踢踢脚,像闹别扭的孩子似的。
“你是掉价而沽,越摆越不值钱。”
“四哥哥看不起我,我要同五哥哥告状去。”几声娇嗔,乐弯了黎育岷眉头。
见他笑得温柔,黎育清叹口气,转而正经起来,拉起他的手,柔声问:“四哥哥,你这一向可好?”
“哪会不好,你没听到风声吗?你家四哥哥可是意气风发、光宗耀祖呢。”
“那是给外人看的,没道理拿来唬自己人。四哥哥,你……”她又叹气,歪歪脖子,视线对上他的眼。“你很辛苦吧?康党那些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你一个不是官身的稚弱少年,怎么能够对付得了他们?”那份殚心竭虑,&能为外人道?
妹妹的几句话,问暖了他的心,人人都看见他的风光显达,却不知道当中他几次遇险,连性命都差点儿给交代上,若非母亲在上天默默庇佑、自己运气出奇得好,哪还能坐在旧时屋里安适看书?
冋望她忧心忡忡的眉眼,笑意再也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泄,揉揉她的头发,他道:“没事的,我不是好端端的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总是报喜不报忧,四哥哥这样子,真教人操心。”
“凭我的心计,那个‘忧’啊,哪能够难为到我身上,你就别花那么多心思,满脑子胡思乱想,难怪长不高。”
“我己经长高了,四哥哥别睁眼说瞎话。”她大声强调“己经”二宇。
黎育清的恼怒惹得他捧腹,他走到柜子边,拿出一个包揪递给她,“行,这衣服能穿得合身,我就同意你己经长高了。”那是他同育莘估量着育清的身量做的。
黎育清打开包袱,一眼看见里头的衣服时,忍不住摇头苦笑,这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了,不识自家人。
“怎么,不喜欢?这铺子是最近京里新开张的,生意还不坏,里头的衣服款式挺别致,与别人家的不同。”没看到预期中的惊喜表情,黎育岷闷了,还以为她会高兴呢,怎会是这副表情,女孩子家不都喜欢打扮的吗?
她抬起头鼓起双颊怒问:“说!实话交代,这衣服一件要多少银子?”
“五两。”黎育岷目光闪烁。
他可以对着天底下人说谎,脸不红、气不喘,连在皇帝跟前也能把谎言说得很真诚,偏偏到育清面前,对上她那双通透清澈的眸子时,就是会心虚。
“五两?”她语调高扬,那个黑心价是致芬给定的,她能不知道底细?“四哥哥当清儿没见过世面吗,随便两句就能哄得过?”
“行了、行了,就是八两,别问啦,衣服穿得好看才重要。”他挥挥手,显然不愿意多谈。
五两、八两,他当菜市场喊价呀!她才不打算放过四哥哥,硬是走到他面前,同他眼对眼、眉对眉。
黎育清凝声道:“这款衣服出自‘天衣吾凤’,要价二十三两,如果店里伙计会做人,知道你是最近红透半边天的黎家四少爷,或许去个零头卖你二十两就不错啦。”
“八两?你以为‘天衣菩凤’是做良心事业的吗?出门时,我各给你和五哥哥一百两,那是要让你们傍身用的,你们没精打细算就罢了,居然把银子花在这个蠢地方,气死我了,你们实在太气人!”早就警告过他们,钱要仔细花,京城是个烧钱的地方,他们居然拿来买衣服,还是“天衣吾凤”的经典款,黎育清气过头,连蠢地方都说出口,如果这话让苏致芬听见,定要敲她两棒子。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黎育岷很意外。
黎育清两手叉腰,瞪得眼珠子快掉下来。“那铺子是我和致芬合开的,我们各占五成股份,她设计衣服款式,我负责上头的绣样图案,你说,我能不知道得这么详细?”听她一说,黎育岷乐得大笑出声,“那我得快点写信给育莘,他说如果你喜欢,还要再给你买一身新衣,他担心杨秀萱苛待你、不给你做新衣服,看来是我们瞎操心,你虽然哪儿都没去,却混得风生水起。”见他笑成那模样,黎育清有气也没法发作。呼……用力吐出心中怨气,算了,下回阿坜哥哥进京,再托他给哥哥带银子就是了。
顺着他的话,她说:“可不是,我现在今非昔比,不是被谁苛待就活不下去的小丫头了,哥哥们就别瞎操心啦。三皇子有同你提到世子爷到岭南打仗的事吗?”
“我知道那件事。”
“那你也知道军队的衣服?”
“不就是盔甲吗,怎么了?”
“丛林战不比平地作战,穿的衣服要以轻便实用为主,那批衣服是我和致芬合力设计、做出来的,因为我身上没有闲钱,只能出三成资金,不过致芬收到银子,立刻把利润分红给我了……”说到这里,她不得不再次感激齐镛、齐靳,她是将他们这些年给的礼物全兑成现金,才凑出本钱入股“天衣菩凤”,不;5的股份是致芬掏腰包借给她的,待年底衣铺子赚钱,再从分红中摊还本金。
黎育岷看她满脸的盘盘算算,心里有底,这丫头再不是能够被欺负的柔弱小可怜了。
“……我本想托阿坜哥哥,在京里置办一间宅子,四哥哥和五哥哥就不必住在大伯父府里,如果爷爷、奶奶愿意,也能每搬过去,我听说那里有点挤……”黎育岷微笑,那里虽然挤却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在于二伯母不消停,大事小事都要拿出来闹一闹。
以前在乐梁,祖母很少出门,威严在那里摆着,可以管着控着,不至于出大差错,现在祖母和郑嬷嬷都忙,不但要经常穷宫陪德贵妃,为着帮爷爷和三皇子,还得经常出门应酬,只能把家务交给母亲,这样一来,二伯母那性子怎能平静得下来?
何况这次,二伯母同二伯父进京,特地将育秀给捎带上,就是想替她在京里谋得一桩好婚事,没想到祖父、祖母非但没无心思,更不希望在此多事之秋让育秀掺和进来。
于是让母亲帮忙拘着育秀,不允许她出门,而二伯母人生地不熟,自然没有人邀她参加宴会。二伯母在府里憋上将近一年,哪里都不能去,眼看育秀马上要及笄,还谈不成婚事,越心急脾气越大,打骂下人仆婢是小事,成天与母亲寻衅,言语刻薄自己和育莘更是常事,育莘在信里抱怨过几句,清儿就此上心。
“别担心,等过阵子祖母替六妹妹找到一门亲事,二伯母自然会消停。”
“其实这件事也怨不得二伯母,在这一年当中,连三房的哥哥姊姊和柳姨娘屋里的姊姊都说上亲事了,六姊姊却连个影儿都没有,当母亲的,哪能不心急?”她记得,前世,黎育秀说给了齐靳,这世,他们却没有半点交集,历史越走越歧异,黎育清就越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