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有皇帝留给她母亲的玉佩和诗词画像,阿坜的朋友看过后,确定那是皇上的东西和笔迹。”
“阿坜哥哥到底是什么来头,什么朋友都有?”黎育清嘟嚷,这会儿不满意起阿坜的朋友来了。
苏致芬四两拨千斤,笑道:“五湖四海皆朋友嘛,只要不心存偏见,真心与人相交,自然能够交到许多朋友。”不过黎育清的话让苏致芬松下心情,至少她并未因此而恨上自己。
黎育清在脑子里盘算纠结,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话说:“也许祖父考虑周详,不会把董丽华的身世在皇上跟前揭穿。”话甫出口,她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声笨,祖父不管考不考虑周详,都会将物证转呈给皇上,因为父亲是祖父所有儿子当中最不成材的,日后分家,定是最弱的一房,若能攀上皇亲、成为驸马爷,还怕这支系不旺家门?!
苏致芬明白,黎育清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她不与之争辩,将阿坜寄回来的信交给黎育清。
黎育清抽出信纸,里头却掉出一把同印章相像的钥匙,看着它,黎育清怔愣须臾,苦笑。她认得它,在前世、临死前,自己不甘心苏家财富令杨家觅得,强忍最后一口气,将它咽入腹中。
见黎育清端详那把钥匙,苏致芬特意解释。
“阿坜在京里置了一间宅子,你也晓得,最近半年我将嫁妆分批往京里运去,再搬个两趟,东西也就运齐全了,这是那间宅子的钥匙。待这里事了,我得轻车简从,赶在苏家族人收到消息之前离开。”她不打算将和离之事闹大,让苏家族人有机会上门寻衅,这也是她对黎家的最后一点情义。
黎育清点点头,将钥匙交还给苏致芬,抽开信纸,细细阅读。
不出所料,信里提及黎老太爷己经将董丽华的信物呈给皇上,皇上激动不己,本想亲自到乐梁城探望女儿,但被老太爷所阻。
老太爷保证,会以平妻之礼迎董丽华入府,届时再让老夫人将四夫人带进宫里让皇上见上一面。
爷爷终究是仁义之人,即便到这个时候,也不打算将致芬一脚踢开。
可致芬怎愿意委曲求全?于她而言,当初的婚配是不得不的决定,何况当初她留下这一手,就是等着让黎家开口,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如今时机成熟,她定不会接受平妻的建议。
黎育清当然明白,身为好友该为致芬终于能够脱离困境感到开心,只是这一去……她们哪时还能再见上面?
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下来,致芬己是她最崇拜敬佩的女人,依依不舍之情浮上心田,她但愿能够和她不分离。
苏致芬明白她的心情,掐掐她的小脸说:“这是什么表情?又不是我和你爹和离,咱们就断绝关系,别忘记,‘天衣菩凤”咱们一人一半,‘沐舍皂坊’还有你两成股份,以后咱们要经常写信,讨论衣服样式和香皂造型呢。”
“终究是不能天天见面。”黎育清嘟起嘴,难得地露出小女儿娇态。
苏致芬看得忍俊不禁,揽过黎育清的肩,她想起那次阿坜要上京办事,自己也是这样的表情,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阿坜受不住,敲敲她的额头说:“做啥这种表情,有事情的话,你不会经常写信?”她噘嘴回道:“终究是不能天天见面。”那话出口,阿坜脸庞浮起可疑的红晕。
她乐在心底,原来啊,挑逗阿坜这么有趣。
月月看不过去,低声骂道:“你就尽量玩吧,哪天阿坜当了真,你就乖乖把包袱整一整,嫁鸡随鸡。”唉,月月那样伶俐通透的一个人,怎就没想过,她是不是也当了真?
她老是在逗阿坜,越逗越上心,嗳眛的话说一大堆,惹得自己笑到前俯后仰,阿坜当她爱开玩笑,只有她自己明白,这哪里是玩笑,分明就是试探,里头明明藏着真心真意真感情。
只是……所有人都认定,主子怎么能够嫁奴才?
别人怎么想,她无所谓,倒是担心阿坜也是这般想法,她不是古代人,没有主仆尊卑的观念,喜欢就是喜欢了,年纪、身高、学历、财富通通不是问题。
在爱情里面谈条件,不但是羞辱爱情,也是羞辱自己的心,何况她寻寻觅觅,怎么都找不出不能嫁给阿坜的理由呀。
可所有人对她的“主动”,都是满心满脸的不苟同。
这些眼光多少会让她有丢人的感觉,她明白,一个人若存了不纯洁的念头,便应该识趣地将这些念头放在心里,万万不可以说出来丢人现眼。
问题是,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女人,不擅长将感情深藏心底,相反的,比较习惯告白情事。所以她得再更主动一些,还是就此退却?
若阿坜真和岁岁月月年年一样不开窍,她是该将他逮上床、假戏真做,逼着他为自己负责任,还是把这份感情卖断出清?唉,不想了,这种时候想这种事,对育清不公平。
回神,黎育清嘟嘴的小模样招人疼,苏致芬说:“好啦,别嘟着嘴,我又不是大将军,撒娇给我看是白白浪费。”大将军?!
黎育清被苏致芬的话吓到,她对齐靳的心思埋得妥妥当当,致芬怎么会知道?!
苏致芬也不明说,只是意味深长地道:“你得认真把我的话听进去,如果有可能、有机会,不要眼睁睁看着爱情溜走,对于自己的婚事,不能光靠父母之命,若是日后过得不幸福,谁也没有办法抚平你心头的埋怨,你想过怎样的人生,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
“如果我的决定是错的呢?”黎育清追问。
“至少你是死在自己手里,不是死在别人手里。”她紧紧握住黎育清的手说。
“可你说过的,可以用不喜欢的方式赚到财富,也可以用讨厌的手段获得权力,却无法从不爱自己的人身上得到幸福。你说,我无法强迫别人爱我,但是可以强迫自己,不要那么爱一个不爱我的男人。”
真是,这丫头还真把她每句话都奉为圭臬。“所以,你面对面问过他:大将军,你喜欢我吗?”
黎育清摇头,马上又说:“可我试探过他。”
苏致芬瞪她一眼,“我最讨厌你们这样,试探来、试探去,怎不直接开门见山问清楚,面对面说话都可能产生错误理解了,何况是试探?你就没听过阴错阳差吗?行了,如果你把我的话摆上心,就听我一次,面对面,问清楚!”这句话不单单是要告诉黎育清,也是苏致芬在心底为自己做下的决定。对,她不要再试探来、试探去,她要面对面,把自己的心情对阿坜说清楚。
如果他是榆木脑袋,转不过来,她就拿把斧头、朝他斩斩砍砍,如果他食古不化,她就把他泡进醋里三天三夜,让他了解,主子的话就是圣旨,如果他敢在这上头装傻,她就天天给他吃猪脑,非要逼得他认真检视自己的心情,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苏致芬的话震撼了黎育清,让她久久回不过神。
苏致芬随后拿来一盆水,洗去脸上一层厚厚的脂粉,然后沿着发际处撕下一层极细的薄膜,她的动作缓慢而仔细,像是纺纱似的,一层又一层的揭开,待她将整张脸清洗干净后,黎育清两只眼睛再也转不开了。
雪白清秀的瓜子脸,长睫弯弯、五官明媚,唇如红菱、肤如凝脂,清丽脱俗,一双黑白分明的灵活大眼俏生生地望向自己,这般鲜丽颜色,这般无瑕面容,这……这才是她前世记忆中的苏致芬……苏致芬隐匿自己的容貌,因为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在黎府生根,黎府只是她的暂时栖身之处。
“致芬……你!”她激动得说不出话。
“对不起,我欺骗了你,但就像我说过的那句,我要的人生,我自己决定,便是错了,也是死在自己手里,不是胡里胡涂,受他人摆布决定。
“我决定不要黎府这顶大伞,我决定自食其力,我决定的人生也许和别人想象的不一样,但我只要自己决定的幸福。”
“所以,你也决定……”黎育清犹豫半晌后,还是问出口,“决定了阿坜哥哥?”
“你也觉得不好吗?”苏致芬望着黎育清,她是这个时代的女人,观念深受这时代想法的钳制,虽然自己改造了她,但环境对于人的影响力,大到让人难以想象,可是……她希望获得死党的认同,期待得到育清的祝福。
黎育清认真想过后回答,“阿坜哥哥很好,如果你连黎府四夫人这个身分都看不上眼,怎么会介意他的身分?何况……”她的话瞬间让苏致芬笑弯嘴巴,“何况怎样?”
“何况你说过的,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苏致芬忍不住放声尖叫,她拉着黎育清跳起来,连连转上数圈,然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个用力呵……差点让黎育清喘不过气。
“说的好,育清,我真爱你!你是我最知心、最换帖、最死党,一生一世永不离弃的好朋友。”这天晚上,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
苏致芬分享自己对阿坜的看法,而黎育清说了大将军与小丫头之间的对话,她们聊到将近天明,依然意犹未尽,她们知道能够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能够说话怎舍得闭上眼睛?
十数天后,黎品为走进挽月楼,苏致芬自然没用真面目示人。
他将董丽华的身世说明后,讶异苏致芬反对平妻提议,愿意无条件和离,更讶异她愿意祝福自己与董丽华,那一刻……他微微动心,苏致芬虽然没有一张美丽的容颜,却有一颗最良善纯美的心。
又过十日,阿坜坚持从京里返回,亲自带苏致芬进京城。
那天清晨,天空洒下一点雨滴,黎育清站在后门,送走苏致芬,明知道可以写信联系,明知道日后还会再见,但不舍的感觉很浓、很深。
黎育清再不愿意住在挽月楼,那里到处都是苏致芬的影子,她带着木槿,收拾箱笼,搬回锦园。
十月,老太爷、老夫人和几房老爷夫人们全回到黎府,他们合力操办四房的喜事。
别人不明就里,但自家人清楚来龙去脉,明珠蒙尘,四老爷居然把公主当成外室,若非不知者无罪,四老爷那颗项上人头,至少得砍上十次八次。
如今木己成舟,连孩子都生下了,皇帝再不开心能说什么?何况当初自己对董丽华母亲做的,可没比黎品为厚道。
这场婚事办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目的是要让皇帝知道,黎府没亏待这位身分不明的公主。
但皇帝知道,苏家族人自然也知道,他们闹上门去,要黎府给个说法,黎府将和离书拿出来,苏家人见无油水可捞,便迫不及待四处去寻找身怀巨款的下堂妇。
但哪这么容易,如今苏致芬己换了身分,远走京城,若是还能被找到,就真是神了。
整个黎府欢欣鼓舞、注入新气象,人人都开心得很,唯有黎育清闷闷不乐。
庄氏笑话她,“怎么,是不是见爹爹娶新妇,也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你可不能怨伯母们对你不上心呐,你的婚事不是由咱们说了算,得让皇上点头呢。”面对调侃,黎育清只能故做羞涩,心却闷闷地。她回到屋子里,提起笔,在信笺上落下一行字——大将军,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