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湘,你可还有话说?”惊堂木再拍,威武声起恫吓力十足,就连县衙外的人全都噤若寒蝉。
“大人,那桂花凉糕有问题!”祝涓冲到公堂外,堂外衙役立刻将她拦下,她却不住地跳着,喊着,“大人,如果那桂花凉糕是我昨日卖给关秀才的,淋在糕上头的桂花蜜酿早就变色了,颜色不可能那般红润,那糕饼不是我做的!”
关逢春闻言,不由看了方丙均一眼,那一瞬间的对视教祝湘给捕捉住。
“大人,可否让民女看看那桂花凉糕?”祝湘请求着。
她本以为他们在祝涓的桂花凉糕上添了毒,但照祝涓的说法根本有异。方丙均经营糕饼铺子,想要做出祝涓的糕饼绝对不是难事,但祝涓的做工极为精细,她肯定能分辨得出这糕饼是否作假。
孔进才微扬起眉,将油袋里的剩余桂花凉糕全都扫落案下,再拿起油袋。“就只有丢下的那一块,你可以尽管瞧。”
祝湘微皱起眉,瞪向已经被鸡给啄得不成形的桂花凉糕。
不对,她刚刚看那包油袋颇有分量,里头至少装着两三块才是,可是大人却说只有这一块,代表大人根本是和关秀才是一丘之貉!
“姊,那不是我做的桂花凉糕,形状不对!我的桂花凉糕切段后可以一口食用,那是因为齐大哥说如此吃食最为优雅,可那糕饼那么大一块,分明是卷成条状只切对半,那不是我做的!”祝涓直嚷着,就只为求一个公道。
祝湘回头,要祝涓不得喧哗,惊堂木已再次拍下,孔进才怒斥,“将罪嫌祝涓给押进公堂!”
“大人,这不关舍妹的事!”祝湘急喊,但祝涓不用人押,一得放行,便快步跑进公堂,跪在祝湘身旁。
“大人,民女昨天卖了五块糕饼给关秀才,他说他家丫鬟琉璃食了一块便身亡,照道理说应该还有四块,为何公堂上只带来一块?”祝涓哭肿的水眸直瞪着脸色冷酷的关逢春。
“难不成明知有毒还要食下吗?”
孔进才望向关逢春,就见关逢春不疾不徐地道:“昨儿个出了事,剩余糕饼早已被倒进馊桶里,是因为母舅说这糕饼是呈堂证供,所以才又从馊桶取出一块。”他顿了下又道:“我是不懂糕饼,不知道糕饼变不变色到底有何异处,但是放眼杏花镇,除了你以外,谁做得出这种桂花蜜酿?你不是跟我夸口这是只有你才会做的私酿?”
祝涓闻言又气又恼。“我的铺子昨晚被衙役给搜过,一些蜜酿全都被带走了,谁知道……”
祝湘闻言,赶忙扯着祝涓的袖角,然惊堂木已再次拍下——“大胆刁民,你这话难不成是拐弯说本官给了人蜜酿做出同样的桂花凉糕栽赃你7”
“大人,舍妹年纪轻不懂事,说起话来不知分寸,还请大人恕罪。”祝湘赶忙请罪,就怕一个不小心就连祝涓也脱不了身。
虽说祝涓所言都是真的,但有些话在这没有公义的公堂上是不能说的。
而且她想不通的是,如果要栽赃,直接拿祝涓的糕饼作假不是最佳利器?关逢春确实买了糕饼,却还让母舅造假,那就代表打一开始买糕饼极可能是个幌子,说不准那丫鬟早已死了……丫鬟已死,丫鬟名唤琉璃……
像是想通什么,祝湘猛地抬眼道:“大人,能否让民女看看那丫鬟的尸体?”
她终于想起为何觉得琉璃这名字熟悉了,因为她在药铺听过,也亲眼见过那个丫鬟,当时她在抓药,而且她抓的药是打胎药!
“你能看出什么端倪?”孔进才哼了声,沉声道:“传仵作。”
一会衙役便领了个人进来。“见过大人。”
“本官问你,死者死因为何?”
“启禀大人,那个丫鬟是死于中毒。”
“罪嫌祝湘、祝涓,你等可还有话说?分明就是你俩因为关家迟不上门说亲事,怀恨在心,蓄意在糕饼里下毒,岂料关秀才尚未食用,因而逃过一劫……你等认不认罪??”孔进才怒拍惊堂木,喝道。
祝涓瑟缩了下,祝湘则紧抓着她的手,安抚着她。“大人,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姑娘家会为逼婚而下毒毒害未婚夫的?放眼杏花镇,邻里皆能作证舍妹对关秀才一往情深,岂可能对他下毒?”
祝湘话落,衙门外随即响起邻里们应喝的声音——
“对呀,哪有人喜欢一个人却要害死他,太不合理了。”
“打从祝老大夫死后;关秀才就对祝家姊妹不理不睬,可祝家姊妹从未怒目相向,她们向来是热心助人,行善济世,怎可能毒害人?大人明察啊!”
“谁准你们喧哗!”孔进才喝道。
衙役随即持棍横架在衙门外,大有再喧嚣便直接棍棒伺候的态势。
“大人,难道没听过由爱生恨吗?祝涓便是此种人,爱则欲其生,恶则欲其死,大人要是今日不能给关某公道,关某他日肯定难逃情劫。”
祝湘横眼瞪去,怒声道:“大人,偏听生奸,独任成乱。大人乃是朝廷钦定七品命官,岂能独听片面之词?”可恶的关逢春分明是要将祝涓往死里打,这种混蛋比端王世子还要可恶百倍。
“大胆!眼前已是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敢口出狂言,直指本官不公不义,本官今日要是不治你,岂不是愧对朝廷钦命?!”孔进才怒不可遏地拿起案上刑牌,喝道:“来人,拶指伺候!”
一声令下,衙役随即取来拶子,套住祝湘的十指。祝涓见状要阻止,却被狠狠推倒在地,脑袋晕得七荤八素。
“用刑!”待准备就绪,孔进才一丢刑牌,两个衙役抽紧拶子两侧的拉绳,细木棒随即绞紧祝湘的十指。
从未受过这种酷刑,祝湘痛得尖叫出声,浑身不住地颤着。
祝涓焦急跪坐起身,哭喊道:“大人,冤枉啊!民女姊妹没有伤人,那糕饼不是我做的,那不是我做的糕饼,关家丫鬟之死与我无关啊!”
“来人,掌嘴!”孔进才怒斥着。
另一名衙役立刻上前,扬起手就往她脸上狠狠地甩,打得她整个人横躺在地上,血从嘴角溢出。
“祝涓!”祝湘喊着。
“罪嫌祝湘,你认不认罪?!”
“我不认罪!没做的事就是没做!”祝湘痛得泪水在眸底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滑落。
“大人啊!你可读过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大人啊!你可知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再刑!”孔进才脸色铁青地吼道。
拶子被拉得更紧,紧到似乎可闻指骨的裂响,祝涓不禁哭喊着,“我们是冤枉的!老天啊,我们是被冤枉的!”
“掌嘴!”
衙役一把拉起祝涓,狠狠地往她面颊再打。
“大人,你不公不义!”祝涓的性情烈,哪怕是被打得满嘴是血也不住口。“你为何要栽赃咱们?你到底收了关家多少好处?!”
“打得她说不出话为止!”
公堂上响起阵阵巴掌声,衙役的手上染了血,怵目惊心得教衙门外的百姓们全都傻了眼。祝涓痛得眯起眼,朝前喷了口血。“大人,你会不得好死!”
“再打!”
一个巴掌落下,祝涓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任由衙役如抓着破布娃娃般地扯着自己,慢慢地感觉不到痛,耳朵也像是快听不见。
“不要再打了,我招了,我全都招了!”祝湘忍遏不住地喊着。
她可以忍受绞指之痛,但她不能忍受祝涓再挨打,再打下去会死的!她清楚祝涓的硬性子,她宁死也不愿委屈,可是她是祝家仅剩的人了,她赔上这条命也要保下她,否则她要怎么对得起对她疼爱有加的祝父。
“罪嫌祝湘,你真要招了?”
“我都招了,是我一人所为,是我不满关逢春毁婚,所以偷偷在桂花蜜酿里添了毒,是我一人所为,与祝涓无关!”说着,愤恨的泪水沿着面颊滑落,是委屈是心酸,更是无能为力。
孔进才闻言,睨了关逢春一眼,只见关逢春微点头,他便道:“来人,罪嫌祝湘坦承罪行,给她画押。”
祝湘的十指微微变形,根本拿不住笔,还是主簿拿了印,让她盖了全手印,就当此案了结。
“姊……不要……我们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承认……”
祝涓哭哑的嗓音虚弱低喃着,祝湘回头,看着满嘴是血的她,心疼得说不出半句话,她想要再抱抱她这个可怜的妹妹,可是——
“来人,封了糕饼铺子充公,将祝湘押入大牢,三日后午时三刻处斩,退堂!”
“姊……”祝涓虚弱张眼,见祝湘被衙役扯起,不禁在地上爬着。
“祝涓,你乖,回家去,没事了。”祝湘被扯着往前走,还不住地回头望。
“姊……”怎会没事?都要处斩了,怎会没事!
她不住地爬,可是衙役的动作好快,把姊姊拉得好远,她怎么也抓不到姊姊,余光瞥见关逢春走过,她费力往前一抓,揪住他的袍角。
关逢春顿了下,垂眼望向她,嫌恶地踢开她的手。
“关逢春……你为什么这么做?当年两家往来,说好婚约,可就算我爹死后你不履行,我也当是因为我尚未及笄,就算你翻脸不认人,我也从未口出恶言,可你现在却要置我姊妹于死地,你读的到底是什么圣贤书?!”她不服气,怎么也无法服气,梗在喉头的一口气要上不下,几乎快要憋死她。
“一个乡野村姑说什么圣贤书,你懂什么?”他哼了声,快步从她身旁走过。
“如果每个读圣贤书的人都像你们这般歹毒,还读什么圣贤书?!”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水彻底决堤。
她是真的寒透了心,真的看清楚他的为人……原来他前阵子的和颜悦色都是假的,都是为了布下这个局……她为什么没有看透?
亏齐大哥还跟她说了,她还不信……泪流满面,她不禁想起不告而别的齐昱嘉,想起自己的自以为是,想起自己的任性害死了姊姊……
“祝涓,咱们先回去吧。”
有人扶起自己,泪眼中她瞧见王大娘还有其他熟识的街坊,教她泪如雨下。“我不回去,我要找姊姊。”
“祝涓,你脸上的伤得要医才成。”
“我等姊姊帮我医……”
“祝涓……”王大娘闻言,不禁掩脸低泣着,几个街坊跟着鼻酸,却是无法可施,尤其衙役又赶着人,只能将祝涓半扶半哄地搀到衙门外。
突地,天空开始飘雨,四周凝结着一股寒冻的气息,王大娘赶忙将祝涓搁在她这儿的长袄给她搭上。
祝涓拉着长袄,突地又走向衙门里。“这位大哥,可不可以把长袄拿给我姊姊?”
“不行,快走!”衙役赶着人,索性关上了大门。
“大哥……地牢好冷,把长袄拿给我姊姊,我姊姊怕冷……”祝涓哭倒在门板上,不住地拍着门。“大哥……谁,谁能救救我姊姊……救救我姊姊……姊姊……”
雨丝凌乱斜打渐骤,天色阴霾如夜,犹如这一日利益遮蔽了公义,暗无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