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瑄愕然一呼的声音并不小,正要走向黑衣男子的蒋三闲蓦地回头,双眼露出精光又走回来。
“你认识他?”
面对突如其来的冷声,后悔不已的陆青瑄神色不自在的连退几步,不知该不该承认。
“不……认识。”
要命,她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先是屋里多出个不请自来的男子,跟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后发现文弱书生竟有一身好武功,跟她重生前完全不一样,再来是个杀手。
墨炎是杀手门出身,年约十七、八岁,因相依为命的妹妹而叛出,反被杀手门追杀。
但重要的是,他是三皇子的人,为三皇子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手中的无情剑一出绝无活口。
陆青瑄在身为庆国公府媳妇时见过他几回,面无表情的墨炎像一尊木偶,木然地抱剑站在三皇子身后,看似侍卫又像随时要拔剑,杀光每一个靠近三皇子的人,是一个相当危险又引人注目的男人。
不过,他和首辅大人一向是对立的,蒋三闲不止一次伤在他手中,新帝上位后他也不知所踪,没有人再见过他。
有一说是他被仇家杀害了,曝尸荒野,尸首被野狗啃食殆尽,什么也没留下,只有鲜血铸成的过往留下。
另有一说是被新帝囚禁了,他杀人太多,罪孽深重,关在水牢内日日夜夜受折磨,以赎一身的罪。
众说纷纭,身在内院的她也不知孰真孰假,久而久之再无人提起墨炎这个人,好像他从未存在过。
“不认识怎知他叫墨炎?”蒋三闲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眼神闪烁的小丫头,内心浮起疑问。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忽地瞧见几案上的砚台,灵机一动。“什么墨炎,我是说别弄翻我的墨汁,一会儿我还要练字,再写五十个大字再安置,我的字像狗啃的,叫人看得心累。”
其实陆青瑄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重生后下过一番功夫习字。
“墨汁?”墨汁、墨炎……难道他真听错了?
陆青瑄定一定神,不露异色。“你要走赶紧走,不要让人瞧见,我要练字了,别耽误我上进。”
她要多学一点以防万一,医书也要看,别人有不如自己有,趁着百草堂的医女季秀婉在府中,她多多请益,学个皮毛也好,免得日后别人要害她还傻傻中招,把毒药当补药。
闻言,蒋三闲咧嘴一笑。“真要有心,我送你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让你成为书画名家。”
“你钱多呀!”她嗔了他一眼。
“是钱多,用来养老婆。”他调侃。
她面上一红,羞啐。“谁是你老婆,粗鄙。”
“瑄儿,你等着,我一定会娶到你。”他许下宏愿,不许再有第二次的错过,他已后悔一回了。
两颊红得快滴血的陆青瑄哼了一声,转身关上窗户,但是她窗一关,心跳得飞快,快到她都喘不过气了,以手按住胸口,大口喘气,慢慢压下翻搅不停的心慌和一丝悄然浮动的情愫。
从没被爱过的她也渴望有人一心相待,她原先只是想抱金大腿而已,哪知大鱼跳上岸,往她一扑。
不过心悸过后她回到现实,百思不得其解,三皇子的人马怎么变成蒋三闲的人呢!这里面大有文章。
奇怪、太奇怪了,为什么不一样了?
正在苦恼的陆青瑄这浑然不知她一关窗,娇躯曲线因烛火而映在窗纸上,让人看得如痴如醉,几欲颠狂。
年岁不大的蒋三闲眼里有着浓浓爱意,以及让人鼻酸的沧桑,没人知道他何时爱上刺史府二小姐,但是在几个表妹当中,唯有她能勾动他的心,叫他魂牵梦萦,难以自持。
“她还太小。”
一声低沉嗓音从身后传来,拉回蒋三闲的心神。
“闭嘴。”
“她不适合你。”
“多事。”
“你要走的是腥风血雨的路,她的眼神太干净了,和一肚子阴险诡计的你相差太多。”一朵真正的白莲花却被龙潭虎穴的恶龙给盯上,太糟蹋了。
“就算我两手鲜血也要拉着她走,只有我护得住她。”风雨飘摇中,唯有一双强大的臂膀才能护她周全。
“自私。”自己想死还拉个塾背的。
“你大公无私?”他讽刺。
“至少我不拖累别人。”杀手有今天没明日,刀里来、火里去,江湖生、江湖死,孑然一身。
“令妹呢?”蒋三闲往人心口插刀。
他目光一沉。“想与我一战?”
妹妹是他的逆鳞,不能说的痛。
他以为他只要杀够人便能带她离开杀手门,过平常人的日子,给她找个好男人嫁了,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那他也对得起死去的爹娘,不负所托,到时再云游四海,随遇而安,找处桃花源安度余生。
可这小小的心愿被杀手门打碎了,在他完成指派任务回去覆命时,迎接他的是容貌被毁的妹妹尸首,门主的女人红樱仗着门主的宠爱,竟然狠心杀害只因门主多看了一眼,啧啧两声的小美人。
红樱被他杀了,一剑穿心,门主暴怒,要他抵命,他单枪匹马抱着妹妹的尸体破门而出。
一路被追杀,满身的鲜血,连他都数不清身上有多少伤口,以为这一生就要这样了结……
可是他遇到他,一名青衣少年。
“战。”蒋三闲答道。墨炎是很好的对手。
“这里?”墨炎冷睨他一眼。
“不,城外。”府里有巡逻卫兵,一有动静会将人引来,目前他还不想曝露自己。
“城门关了。”难道要飞出去不成。
“明日。”他只想切磋切磋,看谁技高一筹。
“可以。”杀手随时都能拔剑。
“墨炎,她是我的命,若是危急时,保下她。”看着窗内伏案练字的身影,蒋三闲的眸光一柔。
墨炎眉头一挑。“这是命令?”
“是请求。”为了心爱女子,他甘愿折腰。
他一顿。“我看不透你。”
明明只是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他哪来这么重的感情,好像爱了一辈子似的。
“我不需要你看透,我只要你好好为我办事,十年后我放你离开。”最关键的就是这几年了,过后,墨炎的存在会成为上位者眼中的一根刺,欲拔之而后快。
嘴一撇,他轻哼一声。“你做得到?”“君子一诺。”他留他干么,养老吗?
“你不是君子。”君子不会趁人之危。
蒋三闲不算好人,他救人是有目的的,生死关头之际迫人签下卖身契,为期十年,不得私逃。
“那又如何,你走得掉吗?”他掐住他的命门,想走不难,难的是还不了的恩。
“你不当奸商太可惜了。”奸诈,狡猾成性。
“我也这么认为,只可惜我的仇人太强大,不得不往官路上走,我要爬到最高处才能为死去的爹娘报仇。”他目露冷光,充盈着对仇人的恨意和嗜杀,不以血来洗刷平复不了。
“再强大能强过龙孙帝子吗?你一个无权无势尚未中举之人,能惹上多了不起的贵人……”见蒋三闲默然不语,墨炎心头赫然一惊,莫非真叫自个儿说着了,他惹上皇室中人?
那的确是棘手了。
“很快。”走对路子,便能直上青云。
“很快?”他面有疑色。“改朝换代。”
他说得淡然,听的人却满脸惊色。
“怕了?”蒋三闲对着墨炎冷笑。
“我这条命是捡来的,能活一日是一日,既然你想往死路走,我陪你就是。”反正他也没什么好损失,烂命一条,不是蒋三闲也是给杀手门收了,何惧之有。
“那些人走了?”第一步迈出了,没有回头路。
“是,我将人引开了,没人知晓这件事是你指使的。”谁晓得刺史夫人的外甥竟会飞檐走壁,暗中探查某官员府邸,还顺走了一些攸关重要的帐册与密函。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是三皇子阵营的,皇后之子岂能轻易扳倒,他也太异想天开了,妄想蚍蜉撼树。面色凝重的墨炎在心里为蒋三闲的胆大妄为捏了把冷汗,平常官员已经很难应付了,他还专挑最难啃的骨头,这不是连累他的小姑娘吗?一人寻死还拉另一人陪葬,太不厚道了。
一有不慎,株连九族。皇权之下,百姓如蝼蚁,君不见西门口满满的累世冤魂,一颗又一颗的人头斩首落地。
“墨炎,上了贼船的滋味如何?”这一次,他提前一步把这位绝代高手拉到他身边,无异是如虎添翼。
脸色一黑的墨炎冷眸回视。“好得很,我喜欢杀人,你让我扎上几剑吧!想必你会非常痛快。”
“呵呵呵……我还以为你无动于衷,原来也有小性子。”起码还有人性,不致麻木不仁。
闻言,墨炎脸黑得像木炭,冷冷一瞪。“你要在人家小姑娘的院子说你的雄才大略吗?虽然所有人都中了迷药短暂昏迷,可要有人醒过来呢?真要被当成贼的喊打喊杀了。”
陆青瑄住的青花小院静悄悄的,除了虫鸣声,听不到一丝声响,丫头、婆子都睡得很沉,酣声四起,个个呼呼大睡。
院子外是巡逻的护院,三五成群从墙边走过,看也没看锁上的院门,小声的交谈两句又往别处去。
“我没当过采花贼……”蒋三闲摸了摸下颔,似乎颇有兴致,当个飞贼乐趣多。
当没听过这种疯话的墨炎一把捉住他臂膀,腾空而起,几个轻跃,来到外院将人丢下。不过他更想用踢的,将人踢清醒。
“我知道你嫉妒我。”气运丹田,轻松落地的蒋三闲笑着甩甩被捏麻的手臂,捏了个莲花指对空一弹。
“偷袭。”侧身一闪的墨炎以剑鞘将指风打回去,蒋三闲脚旁多了三寸深的小洞。“身手不错。”足以托付重任。
“承让了。”没想到他内力如此强劲,震得他虎口发麻,原以为是防身武技,看来是深藏不露。
“我用了全力。”他想试探墨炎的功力究竟到何等程度,是否可为他所用。
他一听,眸色深了几分。“如果有一天我从背后给你一记穿心剑,你不必太讶异。”
想找死不怕阎王不收人,他尽管拉仇恨。
“你想杀我?”蒋三闲勾唇。
“是你不想活。”他成全。
“恩将仇报呀你,居然对救命恩人痛下杀手,你良心何在!”
世间凶险,人性险恶。
看着蒋三闲装出悔不当初的懊恼神情,墨炎放在剑上的手一紧。“不用我动手,自有人找上门。”
蒋三闲呵呵两声,眼露惋惜。“不是有你为我挡刀挡剑吗?放心吧!你每年的祭日我都会好酒好菜的祭拜。”
“蒋、三、闲——”墨炎面色如霜。
“我知道我姓啥叫啥,不用你广为宣告,目前为止,我那些仇人还没想要我这条小命,你大可多活几日。”他们大概想着他是贱命一条的小虾米,举足无轻重吧。
这几年的蒋三闲尽量低调做人,将过人才智表现得平庸,寄人篱下混吃等死,书不离手的彷佛是书呆,除了读书外一无长才,抱着四书五经死磕到底。
但事实这才是聪明的做法,他在避祸。
为何呢?因为他爹娘的死。
偏远小镇的县令能与谁结仇?他们十余年来偏安一隅与人为善,与所有故交旧友断了连系,也如同没有亲族手足,自我放逐似的过自己的日子,自得其乐。
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县令为什么会遭到刺杀呢?
以前的蒋三闲从未认真想过,有爹有娘在身边,那便是一家人,他一心向学回报父母之恩。
但他们等不及他长大了,刚考上秀才的小神童年方十岁,他爹便死于土石崩落,尸体被挖出时已面目全非,他只能从爹手上的指环认人,忍着悲痛将爹运送下山安葬。
仵作叔叔无意间的一句话让他顿时骇然大惊,他想追查爹真正的死因,可娘破天荒的打了他,不许他往下查,还说出他敢查她便死给他看的重话,逼他立下重誓。
你爹的尸首上有三处刀伤,刀刀致命。
也就是说他爹不是被土石掩埋致死,而是在这之前已经死亡,山石的崩落不过是掩人耳目,造成意外身亡的假象。
蒋三闲想查清此事却迫于年幼,再加上亲娘的阻止,他也只能放在心底,待他日考取功名再一一清算,为人子者岂可让亲爹死得不明不白。
没想到三年后竟还有人不放过他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