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来嘛。”
“不。”
“真的很舒服,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躺在树上新制的躺椅上,荆忍惬意的欣赏夏日绚丽娇艳的晚霞。
“那里很容易被锁定,不安全,请你快点下来。”苗水净站在院子中央,仰头催促他。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三遍了。”不看她,他把视线锁定在艳红的天空,任由晚霞的红映满全身。“我喜欢这里,你若担心我会被人狙击,那就自己上来。”
闻言,苗水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只好攀上梯子,爬上大树。
这是他休假的第三天,同时也是她见识到他有多么疯狂的第三天。
为何会说他疯狂呢?这就要从他休假的第一天,看到屋内角落某一小块剥落的油漆开始说起。
他说他喜欢房子,喜欢房子漂亮舒适,所以翻出了油漆开始调色,把油漆剥落的那面墙重新粉刷了一遍,接著他说油漆还剩很多,为了不浪费,所以顺便把屋里所有的墙壁全部粉刷了一次。
一整天,她亦步亦趋的跟著他,被他呼来唤去,终于,屋内焕然一新。
接著第二天,他本想到后院的工具房内整理东西,却发现木制的后门有点歪斜,于是抄起工具开始修理,接著他开始巡视整栋房子,将所有他认为有损坏的、不完美的、不顺眼的东西全都汰旧换新,或是来个大维修。
因此第二天,仿维多利亚风、拥有十几年屋龄的两层楼洋房,一天内回春到看起来只有七、八年的屋龄,而她相信,要不是公司突然传真一份预算计划书给他看,他八成会把房子变成样品屋。
第三天,她跟著他晨跑回来,他在房屋四周欣赏昨日的成果,而她跟在他的后头,想尽办法不让他发现她装在死角的隐藏式摄影机,结果为了声东击西,引开他的注意力,她随口一句:“院子似乎有些单调。”他竟然信以为真,拖著她,开著另一台工作用的小卡车,跑到花卉市场买了一大堆花卉。
接著不到半天,前院栽满了五彩缤纷的花草,矮草大树全都被修剪成最完美的模样,原本单调的前院摇身一变,成了某座鸟语花香、精致夺目的皇家花园。
而他竟还嫌不够,看著一旁的百年大树突然兴起了想在上头乘凉的念头。
于是他又花了一整个下午,量度、设计、买木、锯木、组合、磨光、染色,做出了两张褐色、形状不一但充满弧度的躺椅,然后用绳子将两张躺椅吊到树上,并排相靠。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是两张椅子竟完全贴合大树的枝干,无须用钉子固定,就可以任人躺在其上而不会移动分毫,尤其更神奇的是,躺在上面,还真的很舒服……
“我就说很舒服吧?”他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奇和放松。
“你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她思索了会儿,才找到一个适合他的形容词。“很神奇,好像什么东西都变得出来。”
她充满赞叹的话让他仰头朗笑,胸臆溢满了成就、自信,和一股柔软、温暖的陌生情感。尤其当她躺在他身边、睁著不可思议的眼神瞅著他时,那种情感瞬间膨胀撑满了他的心房,让他有一种……幸福感。
“我可不是小叮当,真的什么东西都变得出来。”他打趣,凝望著她,向来锐利的黑眸不自觉的变得好柔和。
“小叮当可没你这么厉害,要是没有大雄,他也只不过就是只爱吃铜锣烧、看漫画的懒惰猫。”小叮当是神奇没错,但也只因为他是未来的机器人,要是没有大雄三天两头惹麻烦,那些令人惊奇的东西恐怕会被小叮当塞在百宝袋好几百年,永远派不上用场。
“喔?那你是说我比小叮当还厉害喽?”他挑眉,有点意外她会赞美他。
“当然,你看你的房子,简直是焕然一新,快成样品屋了。”她指著他这两天来的成就,认为他的确是神奇无比。
听到她的形容,他又是仰头一阵朗笑。“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只可惜公司忙,老是抽不出时间,趁著这次机会,全部弄一弄,我也放下一颗心。”
他的笑容让她转不开眼睛。
打从两人见面以来,他对她只有排斥、讥讽和不以为然,就算有笑容,也总是不怀好意、嘲弄的笑,但是现在他却笑得好开心。
这几天,她发觉到他对她的排斥、嘲讽减少了,虽然还是嫌她跟前跟后很麻烦。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改变了他,但是她喜欢这样的他。不用针锋相对、不用忍受他的嘲讽和怒气,平平静静的和平相处,她真的很喜欢。
“你家的房子很漂亮。”转头,她指著前方红白瓦相间、外型古朴中带著典雅、高贵的房子,真心赞美。
早在第一天她看到这房子时,就想这么跟他说,但是那时他对她的态度让她认为“沉默是金”。
“我父亲设计的。”她的赞美让他的嘴角扬得好高,满脸骄傲。“他是个建筑设计师,跑遍世界各地,看过每一种风格的建筑,他最擅长将不同风格的建筑特色融合在一起,然后设计让人惊艳的房子。”
“听起来你父亲很杰出。”
“的确,他是我的偶像也是我的老师。”双手撑在后脑,他目光熠熠的看著眼前充满幸福回忆的房子,不掩饰对父亲的崇拜。
“我会的一切全是他教我的,我十二岁那年暑假,他买下这块地,带著我和几名工人一同建造这栋房子,完全造著我母亲想像中的模样,后来到了冬天,房子终于落成,我和父亲带著母亲来这里看新房子,当时我母亲一看到房子立刻大哭出声,我被她吓坏了,结果她接著又露出笑容,那抹笑像极了初春的阳光,灿烂得让我转不开眼,然后她抱住我父亲,开心的仰头大笑,当时她脸上幸福喜悦的表情我一辈子都下会忘记。”
没想到这栋房子还有这么一股感人的故事,听着他用充满幸福的口吻述说的一切,她仿佛跟著他一块走进那段回忆。
前院里,站著一家人,尽管北风簌簌、落叶飘飘,四周的温度寒冷得让人只想发抖,但是家人间温馨的情感和幸福却团团将他们围绕著,温暖著他们的心房。
“就是那个时候,我立下志愿也要当一名建筑设计师。”他收回视线,看向她。“接著时间像是见到鬼,拔腿就跑,咻地一下带我来到现在,结果我真的成了一名建筑设计师。”
他幽默的形容将她从感动拉了回来,噗哧一声,她仰头大笑。
“你笑起来很漂亮,你应该多这样笑。”他目光黝深的盯住她,看著她大笑的模样。
她浅笑时,盈盈的让人心生亲切,但是她大笑起来,却像雨后绽放的彩虹,充满了神奇的色彩和光芒,令人惊艳。
他的眼神和出口的话让她的表情起了变化。
未完的笑意缩回到嘴角,原本白皙的脸颊染上了红艳的晚霞,她又陷入一种窘困、无措、困惑的情况里。
他又来了,又说了让她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话。
或许是职业的关系,她的生活偏向严肃,与人之间的互动也多是礼貌上的一些交谈,所以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这种……像是调侃、像是捉弄、也像是真心赞美的话,从来没有人向她说过这种话,而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是说真的。”见她沉默不语,他重复,向她表达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话让她发觉脸上的温度有往上飙升的情况,捂上双颊,她想阻止脸上失控的情况,顺便遮住他的目光。莫名其妙就脸红,他一定觉得自己很奇怪吧?
“我每天都在笑。”她尽量让自己看著他黝深的双眼而不再无措。
“的确,不过那种笑容太过轻浅、太过亲切礼貌,反而让我觉得那是张没有情感的面具。”
他的话令她心惊,仿佛被人戳破秘密。
“我常怀疑面具下的你是哪种表情?我找碴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骂我,讽刺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正在咒骂我。”
“我才没有。”她反驳,却不知是反驳面具一事,还是偷骂他一事。
他没理她,迳自说著:“不过我最怀疑的还是你这个人,年纪轻轻的什么工作不好做,竟然跑去当保镳?!难道你不怕父母亲为你担心?”
“他们不会担心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脸上的红潮瞬间褪去,换上平常的表情。
“为什么?”
“因为我是孤儿,我的父母或许健在,或许早已不在,不过我想他们都不会知道我的职业。”她笑著,云淡风轻,却掩不住眼里的落寞,尤其当她看著眼前的房子时,那股落寞更深。
他有回忆,而她,什么都没有。
“你……”胸口紧缩,像是被人揪住。不是因为她是孤儿,而是为了她眼底的落寞。
该死的,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还跟她说一大堆陈年往事引她刚刚听了一定很难受!
“我的领养人是‘黑舍’的老板,他没有给我父母,可是却给了我许多更珍贵的事物,我很感激他。”虽然爷爷某方面的个性真的让人很需要忍耐,不过爷爷对他们好是无庸置疑的。
“我很抱歉刚刚没头没脑的跟你说了一堆废话。”他真心向她道歉。
“怎么会是废话?我很高兴听你父母的故事,他们后来怎么……啊!”她忽然低呼捂住嘴,却来不及将话收回。
“没关系,我想你应该想到了,三年前他们因为空难而去世。”连他大学的初恋对象都查得到,他一点也不怀疑父母双亡的事她会错过。
“我很抱歉……”真是言多必失啊,她懊恼著。
“没关系,这世界就是这样变化多端,聚散无常,缘起缘灭总是让人措手不及,不过时间会改变一切。”他豁达地说著。
看著他,她无声的笑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可以这样心平气和聊著天,还聊到了命运这种话题。
抬睫,她望著红艳天空里那变化无常的风云,欣赏世界的深奥。
“你说的对。”
“天色晚了,差不多是蚊虫的觅食时间,如果不想被当成晚餐,我想我们这两个人类应该回屋避难了。”他起身,朝她伸出手。
他幽默的话再次逗笑她,不过她没有回应他的手,而是低头评估了底下树枝分布的情况后,手脚俐落的跃到某根粗壮的枝干上,然后双手握住一边的枝干开始摆荡,接著她突然放开双手跳到底下另一根树干上,最后她突然来一个空翻,完美的著地。
她所有的动作完美俐落、一气呵成,看得他瞠目结舌。
“我以为你上辈子不是头牛就是只乌龟,没想到真正的答案竟然是只野猴子!”真是看不出走路慢、说话慢的她竟有这番身手,八成是练过体操。
他一边这么想著一边从梯子那头下来。
她又笑了。“今晚吃什么?我打电话叫。”
以前在公司,大伙儿加班叫便当,晚餐就这么解决,休假后他忙著改造,同样叫便当,今天情况应该不会改变。
“为了庆祝我把房子里里外外改造成功,今晚来点特别的如何?”便当他吃腻了。
“特别的?”
“由荆大厨本人我亲自下厨,你有口福了。”她这么瘦,还一连好几天跟著他吃便当,真是难为她了。
“你会煮饭?”真是令人意外,而且她实在很难想像他穿围裙的模样。
“你别小看我,保证你吃了会感动。”自信满满的语气。
希望不是感动得痛哭流涕……苗水净忍不住偷偷的回想这栋房子的胃肠药放在哪里?
看著她思考时恬静模样,荆忍微微的扬起嘴角。
他这个人向来将内外分得很清楚,他可以提供前院让员工来同乐,却甚少让人踏入屋里:他可以对员工慷慨,却从不展现温柔。
他的温柔是吝啬的,对于人,他向来是保持距离的,除了父母,他甚少为谁柔情过。可随著相处的日子增多,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感觉愈来愈不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看见她笑,喜欢对她说话,喜欢看她每一种不同的表情,而现在,他甚至喜欢与她分享生活中的种种快乐,不知不觉间,他对她似乎产生了一种叫做“恋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