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辰旭神色复杂的望着娘亲,他会急着想做出一番事业来,攥的不也是这点小心思吗?
当初他丢下正准备和他成婚的朱苹儿,结果没想到去了京城一趟回来后,却只看到大哥意外过世、家业被夺、双亲被赶出家门反被朱家给收留的场面,身为一直被捧得高高的高家三少,他怎么能够吞得下这口气
高辰旭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的憋屈郁闷,眼里闪过一丝的决绝,咬咬牙,故意忽略心中最后一丝犹疑。“行!这笔生意我就找舅舅帮忙!”
反正现下他正愁着找不到一桩生意来当个开门红,既然有了这现成的生意可做,那么他该不管其他,就这么赌一把,至于其他,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无论如何,他就是要让朱苹儿那个女人看看,他高家三爷绝对不是只能靠着女人的孬种!
朱苹儿正在酒窖里一桶桶的试着不同比例酿出来的新酒,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让她不得不放下正在试喝的酒,略蹙着眉开了门。
来人是酒坊里的伙计黑子,那黝黑的青涩面容上满是慌张。“大姑娘,不好了!前些日子您试酿的稠酒全都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朱苹儿眉头皱得更紧,却不见太多慌张神色,还是小心的关好了酒窖的门,才跟着他往外走。
稠酒又叫做黄桂稠酒,原为陕西的一种名酒,因为不易保存,所以流传的地方不广,她本来也只是试酿了一批,没想到让酒坊的老主顾给看上,订下了要送给兑州知府寿宴的贺酒,只是因为这酒保存不易,所以才拖到这寿宴的前七天过来提酒。而之前酿好后她怕走了味,封存后就放在偏房的一间小屋里,那屋子刚好适合存放稠酒,平日里也吩咐两个伙计别随意去开那间屋子的门,怎么现在突然说酒没了
是怎么没的?又是谁拿的?光想,她就觉得眉心一抽抽的疼了起来,要不是爹往北边收葡萄去了,否则这样的事情,哪里需要她来操心呢!
她手指轻掐了手心,淡淡的问道:“说说是怎么回事,怎么发现酒没的?有没有什么线索?”
黑子也是一脸的苦相。“大姑娘,那屋子平日偏,我们也都照您的吩咐,平日只在外头看看,并不开门进去的,也是刚刚知府的姜管事说想提早两日过来提酒,小的才想开了门把酒给取出来,谁知道一开门,里头哪里还见得到酒,屋子里全都空了,现下二子还在外头招呼着姜管事,我则是马上跑来找大姑娘您了。”
朱苹儿知道若是在现代,什么指纹采证还是乱七八糟的法子都能够帮助她抓到偷酒的凶手,但是现在……与其说要追那虚无缥渺的凶手,还不如先想想办法把姜管事给应付过去。
“别的先不说,上回酿稠酒的那些东西可还有?现下看缺了什么,先去我们惯常的店里拿货,我先安抚了姜管事,回头马上重新酿一批。”
黑子点点头,拿了银两连忙往外头跑去,跑得太快,还在门口撞上了人,他也慌得没余裕看是撞上了谁,只匆匆道了歉,就头也没回的往外跑。
“哪个没长眼的,没见到撞到小爷我了跑什么跑!”高辰旭原本带着得意的笑容,被这么一撞,也忍不住低骂出声,直到他抬起头见到了离他不过几步远的朱苹儿,那些话才猛地消了音。
他看着穿着一身藕色衣裙的朱苹儿,高腰的墨绿色系带勒出她盈盈一握的细腰,素白的小脸上看起来有几分疲惫,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上头干干净净的,连发油都没抹,衬得她向来清冷的神色更加寡淡。
可就是这样淡雅的打扮,也让他挪不开视线。
尤其当她那双彷佛带着漩涡般的黑眸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的时候,他总觉得心中那一点沾沾自喜,都有种被看破手脚的狼狈。
他看着她,她同样也在看着他。
他穿着一身张扬的碧色衣袍,脚下踩着的是绣着金线的靴子,腰间挂了温润的白玉佩,就连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脸上完全没有几天前那样失了元气的颓靡,看起来又是面如玉、风采翩翩的少年郎。
朱苹儿看着似乎恢复了往日模样的高辰旭,心中却生出了某种不可置信的猜测。
她轻启唇,眼神带着些压抑过后的情绪问道:“那些稠酒……是你拿走的?”
高辰旭忽然不敢对上她的眼,眸光飘忽的往边上看去,心虚的道:“说什么呢,什么稠酒不稠酒的!唉!我上回从你这儿拉了一批酒去卖,忘了和你说一声,这是那批酒的银两,我今儿个就是来付酒钱的,现下外头一坛浊酒也是一小坛一百个大钱,我也不占你的便宜,用一坛两百个大钱算,就算了十两吧……”
他拎起钱袋子在她面前晃啊晃的,那种往日高高在上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不再是屈居逃婚女人家的废物,也是能抬头挺胸的在她面前平起平坐了。
“十两?”朱苹儿往前踏了一步,平静的面容下燃起的是无法克制的怒气。“你可知道你从我这儿拿走的是什么酒?你可知道你连提都不提的从我这里把东西给拿走,为我惹了多大的麻烦高辰旭,我原以为你就是纨裤了些,却没想到你居然脑子空得连什么叫做“不告而取谓之贼”这样的道理都不懂”
每说一句,她就抬起脚往前踏一步,明明比他矮了快一个头,他却被她给逼得不断后退。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像是擂鼓般重重的捶打在他的心上,他那一点子得意早就被惊得消散无踪,所谓的平起平坐,在她的一声声质问下,全都变成了笑话,大大的甩在他的脸上。
退了几步,在那双只映着她身影的眸子里,忽然闪现了锐利,高辰旭猛地挺直了身子,气愤的回道:“是!我纨裤,我没脑子,我就只想着我不能被人看不起,尤其是你!朱苹儿!”他一双总是含笑的眼里,如今只剩下不甘,口气也越发生硬,“怎么,看着我这个在拜堂时抛下你的男人变得这么落魄,变得一无所有,你很高兴、很得意吗?你觉得看不够我的笑话,还是觉得这都是我的报应我告诉你,我从没后悔过,我只后悔我今儿个还来你面前自取其辱,让你又瞧不起我一次!”
朱苹儿望着他,胸中的怒火慢慢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取代的失望,她低声说道:“我从来没有看过你的笑话,也没有瞧不起你。”她垂下眼,没看见他眼中的错愕,接着挺直背脊转过身,顿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这个男人,从她一穿越过来就不吝惜给予她笑容的孩子,长成到现在风度翩翩的样子,即使别人说他再怎么不学无术,她也从不这么觉得。
即使他在成亲时丢下她一人,她也不曾对他失望,但现在……他的话却让她有着满满的失落感。
“现在,比起瞧不起,我更是失望透顶,因为在我看不起你之前,你就已经自卑得看不起自己,还让心中的那一点懦弱,放大成了无可救药的自鸣得意。”她幽幽的说着,随之淡笑一声,“那些酒……就当我看清你原来如此无可救药的费用吧,也当做是一次教训,让你看清楚人心的险恶。我不明白你卖出去得了多少银两,但是……想来也不会超过五十两,但是这酒原来的买主,却是出到两百两的价,且这酒还是有价无市,不过是看在老主顾还有因为这是我第一批试酿的酒才是这般价钱……想来那收酒人绝对没有跟你说过这酒的珍贵吧!稠酒难保存,能酿这酒的人也不多,所以又有稠酒好喝,可惜带不出潼关之叹。罢了,如今那酒也让你卖了,我说这些也是多此一举。”
高辰旭听完她的话,愣在当场,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只能看着她走进前面的屋子里,不知道和里头的人说了些什么。
门是开着的,即使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他依然可以看见她对着一个穿着不俗的男人,低声下气弯腰作揖的模样。
就是再傻,他也从那男人偶尔扬高的声调中知道了那人的不悦,而刚刚朱苹儿说的那些话,也一字一句不断的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最多五十两银子买酒?不!那个自称是绝对不会坑害他的自家人,连五十两都没拿出来,只花了三十两打发他,还说是因为要做长长久久的生意,才会这一点子酒就给了这样的价钱。
“真是好个亲人啊!”他几乎是咬着牙,用一股气把这话给磨了出来。
她弯腰作揖的姿态让他觉得无比刺眼,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刺着他的心,甚至在那隐约的声音中,听见了她打算无偿的重酿一批酒赔上的时候,他再也看不下去,只能快速转过身,慌不择路的往朱家宅子里跑。
朱家酒坊和宅子不过只有一墙之隔,他没一会儿就进到朱家拨给他们借住的宅子里。
他才刚踏进屋里,高母就兴高采烈的迎了上来,喜笑颜开的说道:“我的儿啊,我就知道你果然是个能干的!刚刚你舅舅还说你这回做得不错,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定要继续提拔你,如此以往,说不得拿回咱们家的产业也就是迟早的……”
闻言,高辰旭只觉无比的讽刺,他眼里闪过愤恨,冷笑着打断了母亲的话,“是啊,和我这样的傻子合作,当然得说我能干了,呵!亏他还说是我嫡亲的舅舅,跟夺人产业的大伯我看也没什么两样!”
高母没想到刚刚还一脸笑模样出去的儿子,怎么去了隔壁一趟就成了这副不阴不阳的样子,撂下脸子问道:“怎么了,可是朱家那姑娘给了你脸色瞧?还是说了什么了?你可别听她那挑拨离间的话,她是见不得你跟娘舅家好,就怕你真的出息了,自己反倒是没了脸,你……”
他从方才就一直压抑着的火气,在听到母亲开始说起朱苹儿的坏话时,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来了。“娘!别说了!她什么都没说!”
“你回来就这样对着我摆脸色,连你舅舅都编排上了,如果不是她说了什么,你又怎么会如此?”高母可一点都不信,在她心里,朱苹儿打小一张脸就冷冷淡淡的,怎么看就让人喜欢不起来,儿子这一变脸,她第一个想的就是她又从中作了梗。
“我怎么会如此?!那还要问问娘的好弟弟,我的好舅舅,是怎么算计我这个外甥的!可以卖到两百两的酒,从我这里就用了三十两收,还做得一副给了我多少恩惠的模样,人家说做生意欺生不欺熟,不是说了是嫡亲的舅舅吗,怎么就把我往死里坑啊?!”
高母听到他这一连串大吼,也愣神了,结结巴巴的道:“这……这哪能啊……你舅舅他……怎能这样做呢!”
三十两和两百两的差别,如果是以前,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那差别可就大了。
“怎么不能了!他就看着高家不行了,看着我就是一个傻子耍!”高辰旭冷冷一笑。“不过我也的确是个傻子,才会被他耍得团团转,罢了,我就是这样的傻子,哈哈!”说到最后,他忽然大笑出声,只觉得自己之前鼓起的劲头全都溃散一空,如玉的俊美脸孔上满是癫狂神色。
高母看着这样的儿子,心头慌乱极了,伸手想要抓住他,安慰个几句,手却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哈哈大笑、脚步不稳的往里头走。
高母心乱如麻,忽然想起许久之前丈夫说过的话,说她那娘家共富贵可,却不可共患难,反而还得小心落井下石,所以落难以来,也没让她回娘家去求助过。
她总想着那是自个儿的娘家,哪能做下这等没良心的事,还一直以为是丈夫见不得她和娘家亲近才会这样说,心里甚至怨怪过丈夫这样编排着娘家。
如今铁铮铮的事实摆在眼前,以为是嫡亲的亲人居然存了坏心坑了儿子一把,她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马上回娘家,问问他们到底是存了什么心,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只是想起刚刚儿子进屋时那癫狂的神色,她内心的惊慌反而压过了怒气。
儿子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来,却受到这样的打击,偏偏这时丈夫又不在身边,高母瞬时脑子一阵阵的发晕,一颗心扑腾跳得飞快,一口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婆家有恶大伯夺了产业赶了他们一家子出门,娘家靠不住还暗坑了一把,这莫非是老天要绝了他们高家这一房的命吗?!
一想到此,高母一声哽咽,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