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阎女官奉甘皇后之命前来禀告,南蛮的宣和公主如何逃跑,送嫁的丁大人如何以朝阳县主替嫁,闹了半日,他们东瑞堂堂亲王娶的只是一个区区县主,而不是地位相当的公主。
宣和公主公孙盈跟个侍卫私奔,破了身子的人现在居然还返回来想伺候敬王,朝阳县主公孙茉与其狼狈为奸,居然将那等伺候过人的脏人接进敬王府,还封为妾室,敬王房中大丫头坦承,敬王妃常常劝敬王去公孙盈那,要是让公孙盈生下敬王的孩子,皇帝又因为宠爱敬王封其为郡王,那简直让东瑞成了笑话。
再者,一个小小县主也敢冒充一品公主代嫁,这完全是在糊弄东瑞国,藐视东瑞国,必须严惩。
快五十岁的皇帝已经很少发脾气了,听完阎女官的叙述,还是大为震惊的拍桌怒斥,「大胆。」
跟阎女官几乎同时进入御书房的萧随英连忙拱手,「父皇息怒。」
「这南蛮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焦侍中最会拍马屁,现在看皇上生气,连忙顺着皇帝的话说,「代嫁都使得出来,存心看不起我们东瑞,可得好好惩戒一番。」
景太师连忙说:「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皇帝冷着一张脸,「公孙茉跟公孙盈捉弄我皇儿,罪不可恕。」
萧随英往前一步,「父皇要怪罪,儿臣也有罪。」
「怎么说?」
「儿臣早知道王妃不是公主。」
简单几个字出口,御书房众人迎来第二次震惊,敬王这个明面上的受害者居然早就知道?那他为什么还忍着,应该马上杀了公孙茉啊。
自古以来成亲都是门当户对,他们东瑞敬王堂堂一品,以亲王之尊,怎么能娶一个小国县主?那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父皇可还记得前几年儿臣提的那个所得税以及军人遗孀再婚?实施后我东瑞国税收增加不少,得以扩张军武,使得四海安平,当时虽说是府中清客建议,但其实就是公孙茉,当时儿臣跟她讨论起这事情,她提出建议,并且表示这些政策在南蛮行之有年,当时儿臣已经知道她不是宣和公主。」
皇帝糊涂了,「说得明白些。」
「据儿臣所知,南蛮采取统一税,士农工商,分职业缴税,十顷田地跟百顷田地都一样的税额,而且南蛮女子比起东瑞女子壮硕,可以耕田,可以养家,因此他们不赞成女子再婚,她却提出所得税跟官媒媒合军人遗孀的方法,并说是南蛮政策,堂堂一个公主,怎么可能连自己国家的税制跟政策都搞不清楚。」
天策将军奇了,「这样敬王殿下何以不立刻处死她?」
天策将军自恃有功绩,想把女儿许给萧随英当侧妃,满心以为萧随英会看在他的面子上答应,没想到被当面拒绝。
都说萧随英宠爱王妃,不愿纳妾,但在天策将军眼中,萧随英只是注重门第之见,不然实在没道理,但此刻听来,敬王居然不是因为门第的关系?
萧随英继续跟皇帝禀告,「虽然她不是公主,但确有非凡的见识,这几年陆续提出的行车向右靠避免了不少马车相撞跟行人纠纷,河口船只按照货品的价值抽税,而不是依照船舱大小抽税,菜农果农的日子更好过,又规划了市集,让一些小商人有出路,乃至前些日子提出的狱中学习,都是公孙茉的主意。」
皇帝喝斥,「糊涂,怎么可以跟个女子商量国家大事。」
萧随英知道,父皇极度看不起女子,所以每当公孙茉有什么好主意,他才托说是府中清客建议。
他不想霸占名声,却也知道在男尊女卑的东瑞,公孙茉不能出名,公孙茉一旦出名,就是她没教养,会被京城贵夫人鄙视。
但此刻他必须说出真相,想起狱中的王妃,自己无论如何要保住她的命,保住南蛮国人的命。
「父皇。」萧随英晓之以理,「公孙茉聪慧至此,留着她对我们东瑞大有助益,这几年她提出的主意帮了儿臣乃至于东瑞国不少忙。」
苏伯方算是比较公正的,「微臣恳请皇上三思,此女聪慧,若善用其智慧,对我东瑞是一大助益。」
天策将军十分不赞同,「苏大人说这话不对,戏弄我东瑞亲王,要是这样都能饶过,以后人人都看不起我们东瑞,臣建议应该挥兵南下,灭了南蛮,把南蛮帝后拖到京城示众,一番羞辱后,车裂处死。」
景太师吓了一跳,「将军万万不可,战争再起那可是生灵涂炭,就算南蛮十万人小国,但我朝势必也有损失,那些将士都是有家人,有妻子,有孩子的,平白失去了生命,让家人如何是好?」
萧随英心想,就知道天策将军要借题发挥,自从两年前他拒绝纳天策将军的嫡女为侧妃,天策将军就不时针对他,现在囝囝出错,让他逮到机会,还不大加报复。
但自己可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要说了解,在这御书房中,绝对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父亲。
「父皇,以仁治国,天下来朝,近年四个小族前来依靠,都是因为我东瑞仁慈四海,话传出去也有面子,强是为了不让别人侵犯,但同时也得心怀仁德,才能在历史上留下好名声,儿臣误娶之事有碍国家名声,不能声张,那这样我们讨伐南蛮就师出无名,外族只会以为我们想扩张疆土,此战一起,四海动荡,说不定会让他们团结起来,一起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萧随英顿了顿又续道:「我东瑞历经太祖皇帝开国以来的十余年战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好不容易经过五十年休养生息,得以喘口气,日子眼见要好起来,不值得为了一个县主置天下于水火,父皇,争讨南蛮得三思。」
皇帝沉吟起来,他虽然很生气,但随英说得有道理。
公孙茉大胆代嫁,这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不然丢的是东瑞的脸,这样他们争讨南蛮就师出无名。
万一四海集结起来打仗,他东瑞就算最后能赢,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到底值不值得为了公孙茉这样大动干戈?
焦侍中鉴貌辨色,知道皇帝已经动摇,连忙说:「微臣站敬王一边,皇上放了南蛮一马,菩萨会赐福的。」
年纪渐大的皇帝听到菩萨赐福,动了心思——他还想多活几年。
以往东瑞战争,都是异国来犯,不得不起兵抵御,那还有话说,但自己这回如果主动出征南蛮,十万生灵就算在他的头上了。
钦天监正说,祈安郡王跟福参郡主出生当夜,福星闪烁整夜,乃至于太阳出现都还隐隐可见,百年难得,可见是生来庇佑帝后的,自己如果杀了这福星的母族,将来孩子长大知道,恐怕也不会真心向着他。
皇帝动动眉毛,「难道就这样算了?」
焦侍中瞬间懂了皇帝的心思,「皇上饶得南蛮人一命,必有福报,至于朝阳县主之事,老臣有建议,把相关人事都处死就是,包括密报甘皇后的人也得死,然后留公孙茉一条命,让她在大牢待着,对外就说敬王妃病重,不再见客,将来祈安郡王跟福参郡主知道生母犯大错还有一条命,只会感谢皇上,福星心之所向,想必能护佑皇上长命百岁。」
萧随英道:「父王,焦侍中说得在理。」
皇帝想了想,「可是公孙茉犯下如此大不敬之事,还能苟活,未免太便宜她了。」
萧随英想也不想就道:「儿臣愿到江南治水,以替公孙茉赎罪。」
「哦?」
萧随英拱手,「儿臣愿意去江南。」
皇帝的老脸露出一点笑意,他为了江南之事已经烦恼十年,但治水牵扯上千万银两,四万人次的军力,又不能随便指派,不然携带大量人力财力到了江南,那要举兵谋反都做得到,自己怎能安心,所以多年来不曾处理。
现在天下太平,当皇帝很爽快,他还想在这龙椅上多待几年。
现在随英愿意去——他的母亲在京城,儿女在京城,皇帝想着,他不会谋反的。
想了想,皇帝做了决定,「来人,宣秘书监,户部尚书现在晋见,阎女官,代嫁案就交给你处理,留公孙茉一命,其余知情人士都斩了,你们几个,回去都闭上嘴,要是日后有什么消息流出,朕就找你们算帐。」
萧随英拱手,「多谢父皇。」
众臣连忙下跪,「微臣不敢。」
萧随英到凤仪宫已经很晚了——但他知道母后一定还没睡。他们是母子,没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了。
顾姑姑给他端来了参茶,萧随英奔走一日,确实也渴了,拿起来一饮而尽—心下盘算着要怎么跟母后开口。
甘皇后很快出来,穿着常服,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束起,样子也不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萧随英知道母后在等他。
「儿臣见过母后。」
「免了。」甘皇后慈爱,「听武公公说,你最近提的那个狱中学习很受到好评,你能出息,母后很安慰,现在好好的帮你父皇,以后好好帮你哥哥。」
「儿臣不孝,家里事情让母后担忧了,喜哥儿跟月姐儿呢,儿子想看看他们。」
「明天再来看吧,哭了一整晚,好不容易哭累睡着了,睡得不是很安稳,吵醒了又要哄,那几个奴才累不算什么事,两个小娃睡不好,母后心疼。」
「多谢母后帮儿子照顾孩子。」
甘皇后笑了,「那也是母后的孙子,算不上什么辛苦。」
萧随英想了一下,还是开门见山,时间实在太晚了,母后一向浅眠,他也不忍心耽搁母后休息,「敢问母后,是谁人来告公孙茉之事?」
在之前,萧随英只知道他的妻子不是真的公孙盈,但不知道真实身分是谁,但多年相处下来内心只有喜欢,他不是注重门第之人,便也不想追究。
直到盈姨娘入府,公孙茉那样独占欲强烈的人还要推他进盈姨娘的房,他觉得奇怪,身为一个王爷,自然有自己的情报网,开始追查,消息一个又一个传回敬王府,说盈姨娘是西瑶来的,盈姨娘昔日的邻居说她是南蛮出身,盈姨娘在西瑶开过铺子,还嫁过丈夫,丈夫跟小妾死于非命的当天,盈姨娘出走。
他就奇怪,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样掐住囝囝不放,让囝囝收她为妾室,读囝囝劝他入房,后来终于让春鸳听到了盈姨娘对于囝囝的各种威胁,语带不客气,然后他顺藤摸瓜的找到了盈姨娘书信往来的田嬷嬷,田嬷嬷不堪用刑,全招了。
他当下就把田嬷嬷处死,至于盈姨娘,他打算找个理由,比如狩猎时让她发生意外——盈姨娘已经有名分,不能无缘无故消失,不然头号嫌犯就是囝囝。
南蛮的丁大人他也派人去截住,告知对方,他会处理此事,免得丁大人的异状让人察觉,反而引人怀疑起囝囝的身分。
没想到在他处理之前,母后先知道了,母后一向注重宫廷规矩,一旦母后知道,谁都没活路。
「是个宫女。」甘皇后一脸不高兴,「她先去跟顾姑姑说,还有证据,顾姑姑带她来见本宫,详细盘问再无问题,也对照了朝阳县主昔日的旧书信,的确是敬王妃的笔迹,人可以假冒,但笔迹可骗不了人,公孙茉跟公孙盈都已经认罪,母后可没诬赖她们。」
「儿臣不是来责怪母后。」萧随英了解,一个皇后,母仪天下,自然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儿臣想让母后把公孙茉接进宫中养胎,她下个月就要生了,天牢不够干净,儿臣担心生产不顺。」
甘皇后审视儿子的脸,「你是担心孩子?还是担心母亲?」
「都担心。」
甘皇后也是舍不得孩子的,公孙茉就算犯下大罪,但要生了也是事实,自己的亲孙子,想想后道:「赵女官,传本宫旨意,提罪人公孙茉入凤仪宫禁足,就让她住在后罩房的中厢,好生照顾,不得怠慢。」
赵女官匆匆领命而去。
萧随英道:「多谢母后。」
「公孙茉既然身分不配,就不能再做敬王妃,可你已经二十三,府中需要人打理,母后瞧着景玉如对你一片真心,不如就收了她吧,本宫跟景老夫人相交多年,也算了了她一番心思。」
「儿子不喜欢景玉如,以前不喜欢,也不会为了任何原因娶她。」
「难不成你还想留着公孙茉?她可是个罪人。」
「这些以后再说吧。」萧随英知道现在跟母后说起情爱,母后也听不进去,「儿臣答应了父皇去江南治水,只怕要两三年时间,喜哥儿跟月姐儿,还有公孙茉现在肚子里的双胞胎,都要请母后多加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