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宁宁梳洗完毕,简单的用了晚膳,正准备起身,由自个儿的闺房前往父亲的书房时,望向窗外,虽然看不清景致,耳里却听见雨打芭蕉的声音,滴滴答答,无端升起一丝忧心。
“应该是不会来了吧!”她小声的自言自语。
“咦?小姐,您说什么?”站在自家小姐身侧,准备替她提灯笼的若蓝疑惑的发问,“是有什么人要来吗?”
“不,没什么。”狄宁宁又看了一眼黑压压的窗外,摇摇头,“我们抓紧时间走吧!?
她还不确定李澈是否会依约到来,抑或只是随意开口说说,或者只来一夜就失去耐性,因此她想暂时不让府邸的人知道八王爷承诺夜访宰相府,以免惹来一堆疑问。
若蓝赶紧先至房门口替狄宁宁照亮脚下的门槛,深怕自家小姐夜里视力不佳,一不小心撞伤可就不好了。
主仆两人顺着回廊走着,好在王管家六日前便命人每日在掌灯时分务必将狄宁宁的房间与书房之间的通道挂满灯笼,狄宁宁这一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连夜深独自一人回到房内也能放心。
走出屋外,淅沥沥的雨声不断,狄宁宁更加肯定今夜李澈是不会来了。总之,他来也好,不来也罢。来了,她只是多一位帮手;不来,她顶多自己再多花点时间找找。
结论是,她无所谓。
两人来到书房门口,若蓝先入内,替狄宁宁点亮屋里王管家七日前再命人多取来的十盏烛火,才请她进来。
“小姐,今日晚上可别超过子时才回房,我不时会到小姐的房里瞧您睡了没。”若蓝忍不住耳提面命。
“知道了,你早点休息。”狄宁宁没好气的睨了若蓝一眼,接过她手中两盏
灯笼的其中一盏,转身入内,抓紧时间找寻父亲生前对朝政抱负的蛛丝马迹。
并非狄宁宁不相信若蓝的人品,才不让她参与找寻记事本的活动,而是不忍整天陪在身侧忙东忙西的若蓝,夜里还不得休憩,漏夜寻找父亲留下的东西,因此狄宁宁强力要求她不准留下,回房歇着。
放眼室内,简单的格局只有一张书桌、一张躺椅,以及十多个耸天大书柜,和塞得满满的书籍资料,狄宁宁心头一疼,想起爹爹一生为朝堂劳心劳力,官海沉浮,连享福的时间都没有就驾鹤西归,令人不胜唏嘘。
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感伤,收拾心情后,赶紧来到昨日整理出来的书堆前,开始一本一本翻阅着。
耳里听着屋外的雨声,手中翻着老旧的书册,当她沉浸在寂静深夜独自一人的时光不到半盏茶时间,却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是谁?”狄宁宁警钟大响。
宰相府所有的人都睡了,这时还会有谁敲爹亲的书房房门?决计不是偷儿吧!世上哪有人傻到要来偷东西还先敲门?
想到这里,她放心不少。
“是我。”低沉的嗓音伴随雨声由屋外传入室内。
狄宁宁诧异的圆睁双眸,放下手中的书册,站起身,来到门前,纤手打开门上的木栓,轻轻将门推开。
回廊上阴暗一片,而屋内的烛火与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将来者照得清清楚楚。
“已经开始了吗?”李澈一边说话一边将湿漉漉的纸伞放在屋外,接着松开打在锁骨上的绳结,脱下黑色风衣,露出里头的玄黑色便袍。
“王爷,您怎么来了?”狄宁宁的回答却文不对题。
“本王不是说过从今夜开始会过来帮忙?他细眯黑眸,口吻隐含着淡淡的不解。
“王爷是说过,只不过微臣以为今夜大雨滂沱,王爷索性不过来了。”她据实回答。
“本王既已答应狄宰相,就会依约前来,无论刮风下雨,绝不食言。”他微勾嘴角,唇边露出深深的刻痕,好看得令人难以转移视线。
李澈长得十分俊逸,却无书生文弱气息,黝黑的皮肤与嘴边、眼角的痕迹不显得粗犷,精瘦的身形和修长的四肢令女子为之疯狂。
这样的李澈也没有浪费自己的外貌,总是无往不利的留连在女子之间,享有风流花名。
久而久之,人们也就渐渐淡忘当初镇守边关,令人闻风丧胆的“罗刹王爷”,而是一想起他,马上与喜好脂粉味和胸无大志联想在一起。
“王爷如此重承诺,微臣铭感于心。”
狄宁宁对男女之间的情事没有太多向往与罗织美梦,所以李澈对她说了这
样一番话,她只当是他重承诺,而非对她有特别待遇。
她举起手,做了一个请他入内的姿势后,望着他把下摆被雨水打湿的风衣披挂在入门的屏风上,才跟在他身后进入屋内。
“屋里的烛火未免也点太多盏了吧!”李澈看着狭小的屋内点上二十盏烛火,十分不解的转头,望向狄宁宁。
“是微臣请管家帮忙摆上的,微臣自小在夜里的视力不好,若是不多点几盏烛火,可能会看不清楚,或者是眼睛太过疲劳,妨害隔日的生活作息。”狄宁宁解释。
“原来如此。”李澈了解的扯了扯嘴角,不自觉的又将她的一项生活小习性记在心头。
他双手负在身后,走过拱门,抬起头,看着摆满十多个耸天大书柜的书籍,再看向地上一堆又一堆的书山,转过身,笑睨着狄宁宁。
“难怪你花了七日都没能在已故狄宰相的书房里找到记事本。”
狄宁宁朝李澈浅勾嘴角,“敢问王爷,您似乎十分肯定微臣的父亲生前有留下一本写满对朝政抱负的记事本,是吗?”
“嗯,本王是肯定的。”
她双眸圆瞠,讶异不已。“怎么会?他老人家生前未曾告诉我这件事,而王爷您怎么会知道?”
一直以为父亲待她如儿子,他总是会将所有的事情告诉她,甚至在去年开始还要求她辅助处理政事,有时更会出功课要她发表意见或是写出一篇策论,评论她对国事有何看法与解决方法。
然而父亲把对国家的抱负和病倒前正在进行的事项全数写在秘密的记事本内,这样重要的事怎么没有告诉守在病榻前的她,反而是如数告知被戏称为“澈底懒惰”的八王爷?其中有何原由,狄宁宁怎么想都无法窥探。
“其实本王与你父亲是忘年之交。”李澈当然了解狄宁宁会有多么讶异。
谈起过世的父亲,狄宁宁可以清楚的发现李澈的神情带着淡淡的哀戚,她开始相信父亲生前与眼前看似玩世不恭的王爷交情不浅。
“十五岁那年,本王跟着已故狄宰相带兵前往边疆镇压,从那时候开始,本王跟在你父亲身边学习待人处世、学问与治国法术,之后你父亲回到洛阳,而本王则受命继续待在边疆,直到本王那流放均州的父亲在一年半前似乎有点按捺不住,皇祖母勃然大怒,以书信斥责后,便下旨要本王回洛阳宫,说是不忍本王在外地受苦,实质是想严加看管本王,免得手握五万兵权的本王会受到父亲煽动,做出对皇祖母不利的事,那时本王知道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所以在人前尽量不与已故狄宰相接触,免得无端生事。”李澈口吻平淡,说得简简单单,然而其中的辛酸又有谁知?
“原来如此。”狄宁宁这才知道父亲生前竟然与李澈有过这么一段交情。
“已故狄宰相除了没能将我们两人私交甚笃这件事告诉宰相外,他是不是也没有告诉你,他希望将来你的夫婿会是在下我呢?”李澈偏着头,说得煞有其事。
“咦?”她瞪大眼睛,一时半刻还处在诧异中。
“本王开玩笑的,你父亲不曾说过这番话,倒是本王很希望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扯了扯嘴角,笑睨着她的可爱反应。
越与狄宁宁相处,李澈就越能发现,当她因为他的一句话,或是蹙眉,或是圆瞠双眸,甚至张嘴不晓得该说什么,模样可爱得就像小兔子,让他开始染上不时逗弄她的恶习。
“请王爷别跟微臣开这种玩笑。”狄宁宁睐了李澈一眼。
李澈举起双手,示意求饶,然后继续正经话题。“已故狄宰相病逝前曾告诉本王,他在书房里留有担任宰相的这几个年头里一点一滴写下的抱负,以及暗中查访得到的不可告人秘密,他说,若是将来本王有需要,或是朝中出现一名值得信任的官员,就拜托本王把这些东西交给他。”
“难怪王爷如此肯定微臣的父亲生前写过这些资料。”狄宁宁恍然大悟。
不用再问,她就能知道父亲不曾告知她这些事,全是因为他没料到自家女儿竟然有入朝为官的一日,而李澈会对她全盘托出,是知道她绝对是替父亲完成生前未完成抱负的最佳人选。
“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动手吧!”李澈走至书柜前,抬起头,看了最上层的书籍后,才又转头,对着狄宁宁发问,“最上层的书,你检查过了吗?”“还没呢!微臣先从下排开始。”
“那你继续检查下排的书册,本王则由最上方开始。”他搬来矮木梯,俐落的爬上最高点,轻轻松松的取出高至屋梁的上排书籍,索性不下梯子,直接开始逐本检查。
狄宁宁抬高下颚,由下往上看着李澈认真的俊脸,那双总是带着玩味的眼眸如今透出沉着光芒,而那张性感薄唇即使不笑也十分引人注目。
她想,李澈对女孩子一定很有一套吧!
上回也好,方才也罢,在重要的对话中插上一句看似追求又如玩笑的不正经话语,总是能让女子心头小鹿乱撞好一阵子……
方才李澈的浑话还在脑海里回荡,不可否认的,当他骗她说父亲希望她的夫婿是他时,她的心房一阵狂烈跃动,甚至还有点小小的雀跃。
你在想什么?狄宁宁猛然回过神来,摇摇头,逼迫自己别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当她还沉浸在自我对话时,就听见头顶上传来疑惑的低哑嗓音,打乱她的思绪。
“怎么不赶紧找?”李澈俯瞰站在原地发呆的狄宁宁。
“嗯,抱歉,微臣一时恍神了。”她抬头回答。
“是累了吗?”他不认为做事严谨的她会有发呆的时候,思来想去,认为她一定是累了才会如此。
“谢王爷关心,微臣不累。”狄宁宁镇定心神,微勾嘴角回话。
“是这样吗?”李澈深怕她是逞强,跳下木梯,站在她的跟前,低下头,仔细审视她。
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他这才发现,之前只觉得她的肌肤胜雪、五官清秀,算是个美人胚子,不过如今烛火照得书房宛如晴空万里,他清清楚楚的看见,她的脸蛋犹如陶瓷般细致,长而卷的睫毛配上水亮的黑白分明眼眸,美得令他屏息。
鼻腔传入由她身上散出的清香,那是日前在空桥擦身而过时闻到的气味,无端令习惯在胭脂堆里打滚的他加快心跳速度。
这是李澈第一次有过的异样感受,他刻意忽略自己的诡异反应,故意挑起眉头,笑睨着狄宁宁。
“还是宰相被本王的男子气概迷住了?”他的口吻带着一丝玩味。
突然被男子直勾勾的盯着,狄宁宁虽然诧异,但神情依旧冷然。“王爷,微臣没事,且微臣方才说过了,请别在微臣的面前说这些话。”
李澈耸了耸肩,笑而不答。
他身上带有一股檀香气味,她与他总是隔着一段距离,所以才未曾闻过,而他不期然的靠近,令她的胸腔满满都是他的气息,呼吸莫名一窒,急忙跨开步伐,越过他,尽量保持一定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