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被陆采芳洗脑了几日,「洛宇娴是弃妇」这五个字刻在她心里了,此时自然想阻止。
琴氏铿锵有力,几句话便驳了回去,「母亲,洛姑娘救了珊儿,难道要随便派个管事送去?这么一来,外人岂不是会认为珊儿被姓程的毁了亲之后便在咱们沈家没有地位,连自家人也如此待她,要外人如何看重她?」
沈老太太马上缩口,她的宝贝孙女被姓程的白眼狼悔婚之后,她天天找媒人另说亲事,最怕人家说沈博珊在沈家没地位。
「瑾儿,将这些礼送去给洛姑娘,好好向洛姑娘表达我们沈家对她的谢意。」琴氏交代儿子。
沈玉瑾猜不透母亲的想法,他的母亲在家族里始终是个很特别的人,从来不按牌理出牌,也不理会他人说什么,他要是猜得透就奇怪了。
沈家的马车悠悠进了白云村,到了落花庄,聂刚与两名小管事外加一干做粗活的下人、丫鬟、嬷嬷、婆子们出来相迎,奇怪的是,一直以来都不肯踏出房门一步的沈博珊不在庄子里。
她身边的二等丫鬟秋雨笑说:「二姑娘在隔壁。」
存安瞪大了眼不敢置信。「隔壁?」
聂刚笑道:「二姑娘精神好了很多。」
对于自家二姑娘「精神好了很多」,能好到哪里去,存安可说是没什么概念。
二姑娘因毁婚之事一蹶不振已经快半年了,之前还在房里自缢过,救下来只剩一口气,可说是死意坚定。
然而,一个姑娘家为了一个男人自缢,就算狼心狗肺的是男人,姑娘家却是会被说得十分难听,这关乎到姑娘家的名声,也关乎到未来能否寻到一门好亲事,因此太太下令封口,泄露口风的下人一律打死。
可是,二姑娘自缢没死成后就病恹恹的,身子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吃什么补药都没有用,不能再不看大夫,看了大夫又怕封不住大夫的口,总不能大夫说出去就打死大夫吧?
因此,太太才会让大爷护送二姑娘到邻县青阳,去给与沈家颇有交情又医术高明的刘大夫诊治。
虽然刘大夫医术高明,治好了二姑娘的身子,却治不好她的心,她依然槁木死灰,脸上失去笑容已经很久很久了。
可现在,聂管事说二姑娘精神好了很多,能好到哪儿去?实在叫人匪夷所思啊。
就在存安百思不解时,聂刚笑道:「通常二姑娘到隔壁肯定是要留下吃午饭的,既是要给洛姑娘送礼品,不如大爷过去一趟?」
存安心下又是一阵讶异,连「通常」两字都有了,他家二姑娘是多常上隔壁去啊?
沈玉瑾点头。「也好。」
聂刚领路,几个下人抬着一箱又一箱、一盒又一盒的礼品,加上沈玉瑾和存安,出来应门的是纹娘,见到这阵仗也吓了一跳,期期艾艾道:「沈、沈大爷、聂、聂管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聂刚见到纹娘,脸上刚硬的线条顿时柔和了几分,笑道:「这是我家主母要送给洛姑娘的礼品,感谢洛姑娘救了我家二姑娘,我家二姑娘呢?是否又在后院?」
纹娘点点头。「嗯,与我家姑娘在后院。不过这么多礼品,我们怎么好收下?」
「这是我家主母的心意。」
纹娘不知怎么搞的脸一红。「可还是太多太贵重了……」
沈玉瑾不管他们了,自己寻到了后院去,顿时眼睛一亮。
后院里,微风轻拂,阳光暖暖的照着,院里花叶摇曳、瓜果飘香,几只小鸡小鸭随意走动,看上去一片生机勃勃,两个姑娘蹲着,两颗头颅靠在一块儿,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存安跟上来,因为沈玉瑾停在后门口,他险险撞上主子。「大爷杵在这儿做什么?」
偌大的动静令正凝神细看的沈玉瑾蹙眉,自然也惊动了洛宇娴和沈博珊,两个人一起回头。
沈博珊看到兄长,笑逐颜开。「大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玉瑾有些怔楞。这是他十日前还要死要活的妹妹吗?此时她未施脂粉,但脸颊红润、容光焕发,还卷着衣袖,双手沾了泥土,喊他的声音清脆明亮,脸上也长了些肉,不若之前的瘦骨嶙峋,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如果说沈博珊是惊喜,那洛宇娴就是惊吓了。
她与沈博珊同时回头,看见沈玉瑾整个人沐浴在泛着金黄光泽的阳光里,有光点在他俊颜上跳跃闪灿,那清雅的气质,那灼灼的眸光,那飒爽的风姿,震撼了她的视觉,让她不由得楞神起来,等听到沈博珊那声大哥哥,她吓得一个激灵,脑子里顿时方寸大乱。
他怎么来了?怎么也没人来通传一声?纹娘和雪盏是去哪里了?
看看他,白袍黑履,满身淡雅,而她蓬头垢面的,早上睡得太晚,迷迷糊糊的起来,还没净面也没梳头更衣,沈博珊就寻来了,她也就随意拿了根簪子别着,衣裳就更别说了,她昨晚太累和衣睡的,此时皱巴巴,这能见人吗?
不过,她怎么在意起沈玉瑾的眼光来?以前见了他,她很自在,是觉得他很帅没错,但纯粹是欣赏美男的角度,也没这么在乎自己的仪容过,难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吗?
什么悦己者啊要命,人家有说喜欢她吗?洛宇娴越想越是汗颜,在地窖里的那一抱肯定有什么问题,才会让她回味再三、念念不忘,这阵子时不时便会想起来……
「二姑娘?!」存安目瞪口呆,心中极是震惊。
他终于明白聂管事说二姑娘精神好了很多是什么意思了,这何止好了很多,简直是换了个人,整个人不仅有了精神头,根本是生龙活虎的程度了。
沈玉瑾回过神来,视线定在窘迫的洛宇娴面上,唇畔露着淡淡笑意。「你们蹲在那儿做什么?」
红扑扑的脸颊还沾着些土,她这随意的模样别有风情,虽然是一身粗布衣衫,在他眼里却格外动人,最重要的是,少了以前对他时的落落大方。
「大哥哥,我们在看种子发芽。」沈博珊面带喜色。「洛姊姊说,这叫砂糖橘,可甜了。」
沈玉瑾闲庭信步走过去。「洛姑娘,这可是那日在地窖发现的种子?」
洛宇娴也没刚刚那么窘了,听他询问,便点了点头。「正是地窖陶罐里的黑种子。」
她以为砂糖橘是前生才有的水果,没想到那不起眼的黑种子发芽后,她看那雏形,竟像是砂糖橘。
「怎么有些才发芽,有些已长得这么大了?」沈玉瑾不解地问。
沈博珊笑得开怀。「是山泉水的功劳,大哥哥,我也有去帮忙挑水哦!」
存安傻眼,忍不住插嘴道:「二姑娘去挑水?」有没有搞错?向来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二姑娘去挑水?
沈博珊笑逐颜开地道:「存安你不知道,挑水可好玩了,再说洛姊姊、纹娘、雪盏都去了,我怎么能不去?要是我没去,怎么好意思在这里蹭饭?」
存安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敢情他家姑娘已全心全意投入田园生活了吗?
怎么?她现在不难过、不伤心,不想那个程公子了吗?
「山泉水吗?」沈玉谨问的是洛宇娴。「因为山泉水,这芽儿才长得这么快?」
洛宇娴笑应,「好像是。」
她也是万分不解,这庄子后的山泉水不知被哪个仙人下过仙丹似的,竟是特别利于作物生长,自然她一双能改造土壤的巧手也功不可没,但她一律告诉别人是山泉水好,与她没半点关系。
「这倒稀奇。」
「姑娘、二姑娘,用饭喽!」雪盏匆匆跑来,扯着嗓子喊,喊完才发现院子里有个小伙子在看着她,竟然是存安,她登时臊了个没脸,转身就跑。
存安莫名其妙。「她为何每次都这样?」
沈玉瑾和洛宇娴都笑了,倒是沈博珊挑眉道:「老实说,你是不是欺负过雪盏?是的话,我可不饶你。」
存安很冤。「二姑娘啊,小的才是自己人好吗?二姑娘怎么为那丫头说话?」
沈博珊还亮出粉拳来,哼地一声。「总之,你若欺负雪盏,我就不饶你。」
存安满额黑线,他家姑娘这是跟谁学的?怎么流氓作派都出来了?
洛宇娴笑道:「好了,大家进去用饭吧!」
既然她说的是「大家」,沈玉瑾也就不客气了,自动把自己算上一份,而外头聂刚也还没走,洛宇娴对他向来敬重,自然也留了他用饭。
虽然洛宇娴经常说众生平等,但纹娘和雪盏还是根深柢固的认为主仆有别,尤其今天这样有外客在的时候,她们更是不敢与洛宇娴一起用饭,便摆了两桌,洛宇娴和沈家兄妹一桌,她们和聂管事、存安一桌,其实照理男女有别,也不能同桌的,但要是再分桌,沈玉瑾就得一个人坐了,况且洛宇娴这里也没那么多桌子,便随意了。
今天桌上的菜色大有进步,除了素日里会吃的腌萝卜、辣油黄瓜和水煮豆子,另外有一大碗拌芝麻野菜,一盘油焖草菇,几个煮鸡蛋,一小锅菁菜汤,重头戏是洛宇娴朝思暮想的猪肉烧豆腐,纹娘又下了两盘自己包的肉饺子,可真是够丰盛了。
不过这对离了蒋家便没吃一顿好的洛宇娴、纹娘和雪盏来说很丰盛,但对向来锦衣玉食的沈博珊来说,这些菜色应该是很寒碜,可是她吃得很开心,吃了满满一碗饭,还要了汤喝。
沈玉瑾将沈博珊的改变看在眼里,讶异是什么让她有如此大的改变。
他笑道:「珊儿食欲好了很多,很久没见你吃这么多了。」
「当然啦!」沈博珊骄傲的说:「我们要翻地、下种、拔草,洛姊姊说的,要吃饱才有力气干体力活。」
洛宇娴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这说的……沈玉瑾会不会以为她奴役他妹妹啊。
她还没开口解释,就听到雪盏慢悠悠地说:「二姑娘真是种田的一把好手,自从二姑娘来了之后,抢着做我的活,我都要靠边站了。」
洛宇娴听得额上黑线,很是无言,这些话在疼爱妹妹的哥哥面前还是不要说比较好吧?
不过,她本以为为了一个负心汉便寻死觅活的沈博珊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温室花朵,没想到跟她想的完全相反。
初时沈博珊来道谢,见她在种菜种花就起了兴趣,后来她自个儿就天天过来报到,跟屁虫似的跟在她身边,啥都帮忙,就像她的小徒儿似的,不懂的就问,问明白了就做得有模有样,绝不是弱不禁风的娇娇女,因此洛宇娴也喜欢,她想来就让她随意过来了。
其实,依她前生的经验,像沈博珊这样遭受情伤的,最需要的就是转移注意力,让她什么都不做反而不好。
因此她是想转移沈博珊的注意力才让她过来的,让她找找新寄托,她便不会一心想着被毁亲之事了。
沈玉瑾是什么人?长年行商,走南闯北,哪里会不明白这点?他执起茶杯,笑着对洛宇娴道:「舍妹能恢复至此,都是洛姑娘的功劳,沈某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沈大爷客气了。」洛宇娴举杯回敬。「我也没做什么,反而是二姑娘帮了我许多忙,我要谢谢她才是。」
真是的,她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误会她在奴役他的妹妹,人品在那里摆着,众人看得清楚,他绝不是那种人。
「沈某无以为报,就答应洛姑娘一个要求,不管是什么要求,不管何时何地都能提出。」沈玉瑾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