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樱未必只能在白天,夜晚也别有一番风味,况且夜晚不若假日到处都挤满人,能够更自在地感受樱花的美,日本交通四通八达也有莫大的帮助,让她的赏樱活动更随兴,只要搭对地铁,就能自由追寻樱花的踪迹。
不过樱花期不长,不到两周即凋谢,无可避免的,宫风幸还是得与游客在各个樱花名胜处聚首,一起赏樱。
这天,她从居酒屋下班后,坐地铁到新宿御苑逐樱,据说这里是夜间赏樱的绝佳地点,御苑,顾名思义离天皇的居所非常近,其中栽种了六十多种不同名品的樱花,加上搭配周围的高楼,在樱花绽放的季节,这片樱花可算得上东京最美的花海。夜间,御苑里设置大小不一的灯光,营造出不同角度的光束,参差不齐地投射在樱花树林间,形成光影交错、色彩斑斓的景致,让人仿佛置身奇境幻象般飘飘然。
陶醉在这样的美景中,总能让宫风幸暂时放下自身的哀与愁,尽情享受一场视觉盛宴,让自己全然放松,只是这一天却没能产生同样效果。
也许是这几天课业比较繁重又得打工,因此体力负荷过重,该好好休息却又不知何故无法静下心,脑筋也就胡乱思考了起来——
当初她决定到日本作短期留学,可是铁了心,不管母亲宫夏美极力反对也无法阻拦,即便经济状况不容许,负债也一定要成行,母女关系本该因为单亲之故而更加亲密,事实却是两人存在难以兼容的歧见,及长后,宫风幸虽比较能够理解母亲身为女人的心情;母亲怀她期间,父亲与公司秘书搞外遇,让她伤心欲绝,在宫风幸出世不久后即负气离婚,也因为自尊心作祟,让女儿从母姓,坚决不肯拿父亲一毛赡养费。
父亲再婚后移民加拿大,自此再也没看过她这个女儿一眼,其实父亲颇有身家,如果母亲没有因为自尊,那么母女俩的生活应该可以过得宽裕些,她也许就可以不受困于经济,而能学得更多、更广,也有能力可以出国深造。
她不否认自己曾因此对母亲心怀怨怼,然而眼见母亲如何胼手胝足地成立出版社并且一步步在业界站稳根基,她也感觉无比心疼,只是省悟工作才是母亲生活的重心而非自己时,终究还是难免遗憾和伤感……
成长期间每次她需要母亲的时候,母亲总是要她“等一下”,只是往往这一等就从此没有下文,渐渐地她开始学会什么都不和母亲商量……造成母女间愈来愈难了解彼此,情感也就越发淡薄了。
无独有偶的,家里又无端地添了两位外人。那是母亲的知己好友裴阿姨和女儿裴菁喜,菁喜比她小三岁,个性一如她的名字般地讨喜,从小就亲昵地姊姊长姊姊短,不知情的人还真把两人误认为亲姊妹。她不是不喜欢菁喜和裴阿姨,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家人还要住在一起?这也是她与母亲间另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
母女俩同居一个屋檐下,心却如南北极般遥远相对立,歧见也无处不在,像是母亲希望她读文科好继承家业,她就刻意唱反调挑室内设计念,幸运的是,后来她发现自己真的非常喜欢这个行业而且还算小有天分,这是意外的惊喜。
母亲认为英文才是世界的语言,非得熟稔不可,她偏偏刻意当起英文文盲,考试但求及格,反倒对日文情有独钟,发了狠地猛K,并且顺利地通过检定考最高等级。不可讳言,她是读得十分辛苦但并不后悔,只是助长了与母亲间的对立,这点她也无可奈何。
不过再怎么疏远,血缘关系终究无法抹灭,再加上近年母亲的事业终于到了可以让她松口气的阶段,彼此的关系多少还是改善了一些些,只是想要真正成为贴心的母女仍是一条漫长的路。
想多了,宫风幸也倍加感觉落寞,兀自沉浸在万千的思绪里,忘记自己走在入夜的街头、忘记要顾虑自身的安全……
冷不防,一条巷弄角落突然冲出一名蒙面抢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手一揽就抢走她右肩上的包包!
她怔怔地愣了一会,好一会才回过神,镇定地放声大喊。“抢劫,抢劫!”
脚上的步伐也跟着扬起,顺着抢匪消失的方向,紧追不舍,沿途还不忘记继续呼喊寻求协助,只是夜已深,人群三三两两散置,各自忙着赶路或者是喝得烂醉男子,全然漠视旁人的一言一行……
怎么办?她所有的家当都在包包里!她微喘着气地苦恼着,脚步也渐渐变得沉重,赶不及抢匪的速度,倏忽之间,眼前闪过一道利落的身影,奔过她的身旁,飞快地朝抢匪的方向追逐,她惊地停下了脚步,远远地就见抢匪不住回头张望,终于确认自己被逮的机率颇高,这才死了心,将包包往旁甩得老远,一个侧身就又转入另一条暗巷。
宫风幸见状又再度快走,看着那个帮忙追抢匪的高大身形,转身踏步走往包包被丢弃的地方,弯身捡拾,而她时间也抓得刚刚好,就赶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两人走向彼此——
宫风幸伸手接过他递还的包包。“谢谢你。”她无比感激地说道。
“不客气。”他用生涩的日文回应,口气依旧微喘地探问。“有少掉什么东西吗?”
她伸手仔细检查包包后松了一口气。“幸好。东西都还在。”
心一宽,宫风幸才发现眼前的男人不但高大,而且英挺帅气,一双眼睛虽是单眼皮,但黑眸炯亮有神,浑身散发出一股教人难以忽略的气韵,是那袭名牌风衣所造成?
也许是,也可能不是。
郭江权也因为这一照面而眼睛一亮,意外看到一张娟秀而美丽的面孔,优雅的姿态有一种粉嫩的甜美,教他误以为是樱花落尽后幻化而成的美丽倩影。
这难道不是这趟日本行最惊喜的“景”色?一直以来,不知何故,他对樱花情有独钟,总惦记着要走一趟日本,亲自感受樱花盛开的娇艳,只是母亲总以不安全为由,不让他一偿宿愿。
这次若非项皇瑞保驾,愿意陪他走一趟,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他才有机会美梦成真,然而大自然不是项皇瑞的菜,各式新研发的科技产品才是他喜爱日本的主因,因此两人一到东京就各奔东西,各取所需。
这夜他辗转来到这处著名的赏樱圣地,没想到却意外有了一桩美丽的“艳”遇,突然有点感激起那个可恶的抢匪。
只听见一道甜脆的声音,再次致谢的低回。
“非常非常谢谢你。”宫风幸本能地使用日文,虽然她感觉这男子应该不是日本人更有可能来自台湾,为避免台湾人好客热情——在异乡相遇总是容易一见如故的天性。
此刻,她无意陷入这等盲目的友爱炼里,只是没想到还是避无可避——
“不用客气。很高兴能帮得上手。”他灿笑地说道。“抱歉,我日语不太好。”
他转而以英文沟通,“你是本地人?我是台湾人,来这里旅行赏樱,你呢?也是为着赏樱才到这里?”
太好了,她想,他竟然不懂日文改用英文,她更可以名正言顺地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她的英文程度真的很低,只是日常对话还难不倒她。
她摇摇头,摇了摇手上的包包,又是鞠躬又是微笑地,然后就摆手准备离开,没想到却又被他喊住。“Please,waitaminute!”这么简单的单字,实在很难假装听不懂,于是她只能再度回头。
郭江权直觉地不想就这样和眼前的女孩说再见,那双总抿着的樱桃红唇,小巧得让人想一口吞下,看似清冷的五官却流荡着甜美的色泽,尤其是她微笑致谢时,整个人倏忽一亮,仿佛雨后的虹彩般淡雅又璀璨缤纷,肩后黝亮的长黑发,随风飘逸衬着她一身黑衫裙显得更加出色,不过少了围巾,那光裸的颈项显得有些孤单。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随即自我介绍。“我是郭江权,日本名字是SHOGO。”
宫风幸无法装傻,那么简单的问话怎可能听不懂?再则毕竟是他拯救了她的包包,于是只得开口说:“KIRO。”她小心答。
“啊,那是一个很有名的日本猫产品,专门生产棉质拼布,是吗?”
这次她决定当作听不懂,蹙起柳眉,困惑地摇摇头,再度摆手,只是没想到他却扯住了她的衣袖。
吼,这男人还真是不死心,到底想怎样?脸色已经渐渐浮现一抹不耐烦。
教她意外的是,他竟比起手势,指着她的脖子,缩起自己的身子,暗示着好冷好冷,然后又做出举杯的动作,再佯装一脸温暖的表情。
竟然邀初次见面的女人喝酒!爆风幸对此可是抱持负面的印象,虽然可能真的是担心她受寒……老实说,温度好像愈来愈低了,而她偏偏还是没能记得为自己买条围巾。
她挥手摇头,一脸坚决地喊:“莎哟娜拉!”就这样掉头就走。
独留郭江权一脸愕然地站在原地,想着,就算言语不通,也没必要这么冷漠啊,况且这是他第一次吃闭门羹,在女人面前。
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只能说是一次难得的经验,也让他对这个女孩更加心生好奇。
不过,也不能怪人家,初次见面就邀人喝酒,的确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行径,然而他单纯出于好意,希望藉此可以让她暖暖身体,这么冷的天,她竟然裸着脖子,光看他都觉得好冷。
他不自觉伸手抚弄自己的围巾,哎,也许直接把围巾给她不就得了。
算了算了,这时候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于事无补,因此他也就讪讪然地走往地铁的方向,准备回下榻的饭店。
只是为何那女孩的身影却始终在他脑海盘旋不去?为什么呢?
好不容易又到了周末,宫风幸起了个大早,准备把握屈指可数的机会,好好游览日本明媚的山水风情,因为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来。
今天她准备到东京的井之头恩赐公园走走,公园里有座大湖,据说是东京人最爱划船的地点。果不其然,放眼望去,湛清的湖水之上来往穿梭着一艘艘小巧船只,其上都是一对对情侣,笑声朗朗伴随着水声荡漾。
唯有她独自一人,也只有在这时候,宫风幸才会特别感受到孤单。
没把相机带出门还真是失策,她忍不住抿嘴,那么她至少可以忙碌地将美景摄入,无须再关注那些双双对对的恋人。
只是,怎么听见“喀嚓”声连连?
她纳闷地辨识声音的来处,蓦然就见到一名男子正大刺刺地拿着手机朝她猛拍。
她一个箭步就往男子面前奔,一把正准备抢过,却惊见一双熟悉的眸眼——是他!
他抓住她的手,“抱歉,实在情不自禁。”嘴里说着抱歉,脸上却不见任何愧色。
见她怔愣,又继续说道,这次则改用中文。“很可惜,你自己看不到,你刚刚那模样衬着周围的湖景,真的仿佛浑然天成一般兼容,好美好美,教我怎能不赶快拿手机拍下啊?别介意!”
这人,干么突然用中文说,而且这样的话用中文表达,老实说,还真够肉麻,因此她的皱眉是反射动作,但看在郭江权眼里却解读成困惑。
于是他又改用英文说。“没想到又见面了!”他咧嘴大笑。
当他意外瞥见湖畔美丽的身影时,内心竟然澎湃的悸动着,那夜一别之后,的确有过再见她一面的念头,只是人海茫茫,再见面的机率未免太低,只是今天竟然让他见着了!
他怎能不惊喜雀跃地感谢老天的厚爱?
她摇摇自己被拉住的手,示意他放手,也在此时才醒悟自己还拉着她的手,不过,还真舍不得放。
“我们还真是有缘啊,你说是不是?”他还是咧着嘴笑。
他干么这么开心?宫风幸倒是困惑了起来,不过萍水相逢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么高兴?
算了算了,宫风幸不想再追究,只是这男子却不肯善罢干休,竟然又扯起她的手,“这么有缘,我们一起去划船如何?我正懊恼着自己一个人没办法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