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停在那一扇通往户外的门前,隔着玻璃,她心底滋味复杂至极地望着中庭咖啡座里,那抹熟悉高大的身影。
他就坐在那儿,黑色V领衬衫一如往常地漏了两颗钮子没扣上,袖子卷至手肘,一头浓黑短发,搭配着英挺脸庞上浅灰色的雷朋太阳眼镜,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醇厚的男人味。
但她又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穿了,以前都不觉得有什么,为什么现在一看,就觉得心跳得厉害?
真是的,要是他上个礼拜五没有莫名其妙跟她说那些话就好了。
她不由暗暗抱怨。
周锦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推开玻璃门,踏入灿烂阳光底下。
“你找我?”她来到他身边。
符浪抬头,浅灰色镜面清晰倒映出了她僵硬不自在的表情。
“坐。”他摘下太阳眼镜,朝她微笑,“喝点什么?冰咖啡好吗?”
“早上喝过了,谢谢。”她还是没有坐下来的打算。“你要跟我谈什么?喔,是关于那个运动用品发表会──”
他大手一伸,坚决而温柔地将她拉坐进身边的椅子里。“坐。”
“符浪,你到底要干嘛?”她有一丝气恼。
“你考虑得怎样?”他锐利眸光直逼着她。
周锦初没有假装听不懂他的问话,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可以老实说吗?”
“当然。”他笑了,浓眉微挑的看着她,“不过如果是要拒绝我的话,我会听,但不会同意。”
“哪有这样的?”她忍不住抗议。
“所以你真的打算拒绝我?”他直瞅着她。
“符浪,我们两个并不适合。”她试图理智地跟他就事论事。
“怎么会不适合?”他嘴角笑意扬起,“我们相处得很好啊,我总觉得跟你在一起特别开心,特别自在,难道你不是吗?”
周锦初一时被问住了。
跟他相处的时候,虽然常会感到心脏无力、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但同时也很有趣、很好玩。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平常一板一眼、拘谨严肃的她,好像也只有在他面前,才能够尽情地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不用担心会冒犯他,惹火他,更不必时时想着得安抚他容易受伤的自尊和感情,因为符浪全身上下根本没有哪一处、哪一根骨头是“容易受伤”的。
“你心动了?”他眼底笑意更深了。“啊,你心动了。”
真不知这家伙到底哪来那么强大旺盛的自信啊。
“我只是在想,到底该怎么婉拒你才能不伤和气。”她偏偏嘴硬,口是心非地道。
“那么你想到了吗?”他兴味盎然地盯着她。
“还没。”她脸上浮起一抹沮丧。
他又被她逗笑了。
她被他笑到有点恼羞成怒,霍地站了起来。
符浪饶富意趣地望着她,很希罕她居然也会生气,更想看看她生起气来到底会怎么样?
周锦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压抑了好久,终于再也忍不住,“我们应该回去工作了吧?在上班时间谈论私事,实在是太可耻了。”
“噗!”他险些笑岔了气。
她的火气……果然很弱。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
“不笑了不笑了,全听你的。”符浪起身,高大身段一下子就挡住了她身前的阳光。
她刚想松口气,他下一句话又令她的心瞬间吊得高高的──
“下班后在大门口等我。”他伸手轻拍她的头,露齿一笑,“今晚我们去吃大餐,顺道谈谈我们的‘私事”。这样,就不可耻了吧?”
“喂──”她还来不及反对,他已经大摇大摆地潇洒走掉了。
留下周锦初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
周锦初是很想一下班就从其他出口溜走,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味逃避闪躲更不符合她做人做事的原则。
今日事今日毕……
“算了。”她紧握着胸前的皮包带子,喃喃有声地替自己打气,“也不是什么多严重的事情,跟他讲清楚就好了。”
符浪虽然很霸道很狂野很人来疯,但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只要她坚持不谈办公室恋情,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是他,也不好说什么吧?
“还在想怎么拒绝我的台词?”一个爽朗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少、少臭美了。”她的呼吸乱了一拍,抬起头望着他,“我是在想工作上的事。”
“唉,就让我臭美一下不好吗?”符浪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打开车门比了个“请”,举止优雅中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
她只得上了车。
看着身旁稳稳操控着方向盘的他,尽管理智拒绝承认,但是,周锦初内心深处十分清楚明白──要爱上他,实在太容易了。
所以她更得小心护卫好自己的心,要牢牢看管,寸土不让才行。
她不是他一向习惯交往的那些玩咖辣妹,她玩不来合则来、不合则去的爱情游戏。虽然她的观念在他们眼里,一定很老套、很落伍,但她仍然希望可以找到一个真心的人,一辈子相互扶持到老。
不用爱得轰轰烈烈,也不用舍生忘死,就是彼此尊重、彼此相惜,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符浪可以给她的。
她更不希望他们之间,到最后会落得连同事、甚至朋友都做不成。
“符浪。”她轻轻开口。
“嗯?”他瞥过头,笑看了她一眼,“有特别想吃什么吗?”
“我们是很合拍的同事,也是很谈得来的朋友,但是我绝对不适合做你的女朋友。”她真诚地道。
符浪眸光闪过一丝什么,沉默了几秒钟后,自我解嘲道:“这番话怎么听起来好耳熟。”
“对不起。”她迟疑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常常用这个说法婉拒那些爱慕你的女同事,我不是想剽窃或是讽刺你。我只是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很适合用在我们现在的状况上。”
“她们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话一问出口,立时就后悔了。
“我很欣赏她们,尊重她们,但是我并没有喜欢上她们任何一个人。”他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道。
周锦初一颗心突然怦怦狂跳了起来。
那……他的意思就是他真的“喜欢上”她了?
老天,她最近思绪怎么老是在“他真的喜欢我?”、“他怎么可能喜欢我?”、“他不应该喜欢我”的念头里反复徘徊,像是鬼打墙。
“谢谢你不嫌弃。”半晌后,她终于想起该怎么回答。“但是,我相信对你这种男人来说,只有喜欢是不够的。”
“我这种男人?”他眉毛挑得老高,“我是‘哪种’男人?”
“天生大胆,勇于冒险,喜欢刺激热闹,乐于迎向一个又一个浪头和挑战。”相处共事两年来,她比谁都要了解他。“一般人平凡平淡的生活对你来说像是没有加盐巴的食物,你吃不到两顿就会想喊救命了。可是我不一样,我喜欢平静、规律化,要我像你那样过日子,我很快就得去心脏科挂号了。”
符浪神情专注地听着,转动方向盘驶上仰德大道,车子里出现了一大段时间的静默。
周锦初偷偷地瞄着他,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刚刚的话会不会太直接、太伤人了?如果不会的话,那他为什么迟迟都没有开口说话?
就算……就算随便说几句打趣消遣的话也好啊!
最后,悍马车停在一座花树郁郁美丽的庭园前。
“我们先吃晚饭。”他停好了车,转过头来对她说,神情看不出任何一丝不豫之色。“忙了一天,也饿了吧?”
“嗯,好,谢谢。”她有点忐忑地下车。
符浪瞅了她一眼,眸底闪过的那抹光芒看不出是好气还是好笑。
他们走进这家专卖咖啡和意大利菜的庭园餐厅,坐进位在落地窗畔、隐约可看见文化大学典雅校舍一角的安静座位。
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木头桌面上,摆放了个透明的小玻璃缸,里头养着自在优游的小金鱼,还有青翠绿萍在上头飘浮。
慵懒的巴沙诺瓦音乐在空气中荡漾,四周飘散着咖啡和食物的香气,彷佛可以闻到一缕甜净的桂花香。
在推开的长型落地窗外,那一株株碧绿盎然的应该就是桂花丛吧?
她看着桌上的小玻璃缸,看着窗外的桂花丛,看着远处的文化大学,就是不能看他。
在各自点完餐后,他俩之间又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吗?”终于,符浪平静地开口。
周锦初目光低垂,心乱如麻,下意识缓缓翻折着白色餐巾,试图从中得到一丝镇定的力量。
“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她抬头,挤出一抹笑来。“以后,我们还是好同事吧?”
“小周,当我的女朋友就有那么恐怖吗?”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她犹豫了,最后还是决定跟他坦诚相告。“符浪,我今年二十七岁了。”
“我知道。”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她,是个拘谨古板却单纯、心软得像棉花糖的小女人。
“先不说我们俩适不适合的问题好了,”她顿了顿,诚恳地道:“我现在如果交男朋友,是以结婚为前提的──和你不同。”
“我并不介意早早步入礼堂啊!”符浪双手支着下巴,黑眸直视着她,懒懒地笑了。
她有些惊讶。
“小周,我是认真的,虽然我不敢给你任何保证,说我们一定可以相爱、可以幸福的共同走一辈子,”他厚实有力的大掌牵起了她柔软的小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但是我和你在一起真的觉得很舒服,心里很踏实,很温暖,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周锦初喉头发紧,心跳如擂鼓,所有的理智在这瞬间消失无踪。
“可以给你、给我,给我们一次机会吗?”他柔声地问,“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两个在一起,究竟会不会幸福吗?”
她直直地望着他,有些看痴了。
……会吗?能吗?
这二十七年来她一直循规蹈矩的过日子,从来不敢奢望她得不到、要不起的任何东西,包括人在内。
但是现在,她可以扬弃一贯的理智,任性大胆地豁出去,纵容自己,好好爱一次吗?
她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