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火。
深沉的夜,桌上的烛火忽明忽灭,张玉弦脸色惨白的跪在季绍威面前。
但同时,一个交叉的画面闪过他的脑海,他变身成虎了!
他想起身,但他发觉自己动不了,他隐约察觉到他好像在作梦……
成虎的他将一个又一个金烈族的余孽活生生的撕扯吞噬,有人的五脏六腑掉落一地,哀嚎断气,死状一个比一个凄惨,放眼望去,眼前的场景既恐怖又恶心。
但他暗黑无底的琥珀色眸子却又扫回张玉弦身上,沾染虎口的鲜血流淌而下,一滴滴的殷红落在虎爪上。
虎视眈眈的眼神,恍若可怖的鬼火,将张玉弦吓得频频发抖。
接着,画面突然又一闪。
“我早就发觉你是你养的老虎变的,就算你再温柔待我,我仍然害怕,可我始终没说,默默忍耐,就是怕你会杀人灭口!”张玉弦哭叫。
“你知道我绝不会伤害你的。”他说。
“骗人!你只是在试探我,我知道!”
“不——你若真的受不了,我说过我们可以和离。”
“没错,你说了,但你是妖怪、是野兽,我怎么敢讲实话?我会被你咬死的,就像那晚一样,那名金烈族的刺客活生生的被你咬死,鲜血淋漓。”
“我是为了救你。”他难过的道。
“救我?你知不知道,每晚跟你同床,我脑海浮现的都是那日的狠戾画面,我想的是我的丈夫是一头噬血猛兽!”张玉弦泪如雨下,“我睡不着,我真的好害怕,我也无法忍受你碰我,我害怕,怕到魂不附体!”她几近尖叫。
之后,他不曾再碰过她。
画面又接着一闪。
张玉弦还是惊恐的看着他,“我没有一晚能好好睡着,我的丈夫成了老虎,我梦到你全身涨满狂暴的怒气向我扑来,我怕、怕死了……”她吞了口口水,再看着一旁被丈夫点去睡穴而倒地的表哥,“求求你,放我们走,我发誓我绝不会跟外人说你是妖怪!”
“你——你不想了解我为什么会变成老虎吗?”他好心痛,两人是青梅竹马,她温柔可人、心细如发,他一直以为他们可以相知相爱相惜,她能理解并包容,甚至能陪伴他过着这非人的人兽生活。
“我不想知道!我只想跟表哥走得远远的。”她大声哭叫,见他不语,她害怕的跪下来,双手合十的泪求磕头,“算我求你了,求你饶了我们,再留下去,我会死的……呜呜呜……”
他沉沉的吸了口长气,伸手去解开她表哥的睡穴,再看着她半跪着爬到他身边,泪如雨下的紧抱他,这一刻,他的心已完完全全的碎了!
画面突然再次一闪。
“给她一张休书。”
季绍威黑眸半眯,瞠视着拥着她妻子的男人,“你说什么?”
“她跟我说了,你不放她走,你会杀掉她,所以她要我帮她逃走,既然被你发现,你也愿意让她走了,所谓“君子有成人之美”,那就好人做到底,成全我跟玉弦,给她一张休书。”
他心痛的看着脸色惨白的张玉弦,“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求你,求你了,你是妖怪啊!我怕妖怪!我好怕,我求你……”张玉弦再度跪着、求着、哭着……
“不,我不是妖怪、不是妖怪!”季绍威低声的否认,但老虎咬伤人鲜血淋漓的恐怖画面却卡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去,“走开!我不是妖怪!”
“醒醒,你作恶梦了,爷、爷!”唐晓怡坐起身来,拚命的摇晃突然在睡梦中大声呐喊的他。
季绍威这才突然睁开眼眸,冷汗涔涔的看着她,“我作恶梦了?”
她用力点点头,以袖子温柔的替他的额际拭汗,“你一直大叫自己不是妖怪。把梦境说给我听,梦魇通常是常期压抑在心底深处的伤,说出来就不会再作梦了。”
他坐起身来,将她拥入怀中,在这静夜里,说起变身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操控着,让他全身仿佛被撕扯,每个毛孔都迸出毛发,到最终的虎面现身……
一次次的变身,他总希望是恶梦而已,但自欺欺人,最终还是欺不了自己,在金烈一族余孽进到王府的那一夜,更让他彻底崩溃了——
他将刚刚的恶梦,一个真实发生的恶梦说给她听。
唐晓怡的眼眶红了,负伤的野兽,留不住心爱的妻子,他的心一定很痛。
她泪光闪动的握住他的手,深情的道:“我不是张玉弦,而且我很特别,你更特别,我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老天爷刻意安排的。”
没错,匪夷所思的两件事,一个发生在她身上,一个在他身上,这不是老天爷安排的,还有谁有这么神奇的力量?!
他没有去问她的特别是什么,也许如同她察觉到他会变虎变人一样,她身上也有许多谜团,但美好的人生就该花在美好的事物上,何况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聊,眼下,他只想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
再过半个月,季绍威就要迎娶唐晓怡入门了。
为了这桩喜事,定南王府全体总动员,将王府内外布置得喜气洋洋,而且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都城的富商名流、平民百姓,甚至是跟茶行、茶庄往来的商家,更是早早上门恭贺,提早将贺礼送进府,那礼物都堆成小山高了。
为了迎娶仪式,唐晓怡在婚前就到靖王府小住,等待季绍威骑着追风,引着花轿来接她。
只是,等待的时间过得特别慢,虽然有小雪跟小玉跟着她到王府暂住,她还是觉得煎熬。
直到这一天,吕燕的娃儿呱呱落地,她得到消息,乘轿要去看新生娃儿。
行经大街时,一辆马车突然停在前方不动,迫得她的轿子也不得不停下,而这一停,停了好一会儿,让她不得不拉开垂帘,问着在轿旁随侍的小雪跟小玉,“怎么回事?”
两人摇摇头,“不知道,那马车上的人掀着帘子,跟一名看似杀猪的屠夫交谈了好久,咱们的轿夫已经上前去问,应该知道是什么事了。”
唐晓怡略微探出轿外,果真见到前面马车旁,站着一名拿着屠刀的中年男子,男人还拿刀比了比,一手似乎在比价。
此时,轿夫回来了,他看着唐晓怡道,“郡主,前面那辆马车里的是个猎户,他在城郊的森林打猎,射中一只大老虎,虽然射了很多箭,但老虎仍挣扎不休,那人不敢靠近,又不想慢慢等着老虎气绝,所以才进城找那屠夫,要他跟着上车去杀老虎。”
“老虎?!”她脸色微微一变。
“晓,呃——郡主,不会刚好是爷养的虎吧?”小雪直觉的道。
“怎么可能?世上又不止爷养的那只老虎。”小玉马上反驳。
“可是爷那只老虎很久没见了,它又不可能在都城里生活,只能往森林去啊。”小雪又道。
没错!有可能,何况依爷跟她说的,每一、两个月,他就会变身一次,算算时间,他可能变身了,偏偏能帮忙掩饰的只有她跟元志邦。
但吕燕产期近,元志邦搬回去住,而她却因习俗不得不住到靖王府。
怎么办?!唐晓怡愈想愈慌,偏偏轿夫还在说——
“猎户跟屠夫的价码谈不拢,那名猎户要完整的虎皮,虎肉给屠夫,但屠夫还要钱……”
不行!她一定要亲眼去看看,她连忙下轿。
“郡主?”两名丫头不解的看着她。
“我去看看,你们直接到吕燕那里,我会到那里跟你们会合。”她拉起裙摆,就往马车跑去,刚好猎户跟屠夫已谈好价,屠夫上了马车——
她也急急的上了马车,“对不起,请让我一起去,我想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老虎。”
车上的两人迅速交换一个诡谲的目光,再故装惊讶的看着她,“你不是快要成为定南王妃的怡郡主?”
“是。”
“我知道了,都城的人都知道定南王也有养虎,呃——但我不知道我射中的是不是王爷养的那一只?”
两人一搭一唱,但唐晓怡没有心情去听,她双手交缠,在心中祈求上天,千万、千万不要是她的毛小孩!
在元志邦的宅第内,季绍威一边看着好兄弟抱着新生男娃笑得合不拢嘴,一边看着厅堂外,等着迟迟不见踪影的唐晓怡。
“爷,也许晓怡有什么事担搁了,你别急。”吕燕当了娘,看来更美了。
“就是,才几天没见,别急。”元志邦虽然接口说,但他的目光可没离开过怀里的儿子。
终于,季绍威看到小雪跟小玉进来,还带了贺礼,却没见到唐晓怡,再听到两个丫头说了她们来这路上遇到的事,他突然感到不安。
他在这里,就代表那只被射杀的老虎不是他,但在都城这么多年来,未曾听过有人猎到老虎,瞬间,一股不祥的阴影笼罩心头。
元志邦也觉得怪异,他将怀里的娃儿交给妻子,“爷,我们快去看看。”
他正有此意,两人很快的出门,好在他是骑乘追风过来的,只是,当他跟元志邦分骑两马驰骋在大街时,一个熟悉的粉白身影突然映入眼帘。
杂沓的马蹄声,让张玉弦下意识的看过去,没想到竟对上季绍威的视线,她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抱着手上的包袱往另一边的小巷跑进去。
“前王妃,她怎么看到爷像看到鬼一样?”元志邦也看到她了,但主子已经掉转马头,追了过去,他连忙策马跟上。
张玉弦拚命的跑,拚命的回头看,但人哪跑得过马儿?一不小心,她就扑跌在地,包袱还散开,露出一迭银票。
她急着爬过去,将银票塞进包袱内,再抬头,季绍威跟元志邦已经下了马背,站在她面前。
“不是我,不要抓我,是语欣、是语欣找那些江湖人扮猎户又扮屠夫要诱唐晓怡去森林的,不关我的事!”她太害怕了,以为已经东窗事发,没想到却是主动露了馅。
季绍威倒抽了口气,转身就要走,但又想到什么,一把将她揪起身来,“在哪里?在森林哪里?语欣要将她骗到哪里?”
“西宁湖那里,她说……唐晓怡跟爷的虎感情很好,所以她找了江湖人士费尽千辛万苦的运了头老虎到那里,将它炼在牢笼,还刻意把牢门半开,在它身上洒了假血,塞了药,让它看来奄奄一息——”她害怕的说着,“她说,唐晓怡一定会跑进牢笼里,她还得意的说,那药效不会持续太久,等到老虎醒来,就会把她吃了。”
季绍威脸色刷地一白,“你、你知道,竟然还放任我妹乱来,竟然没跟我示警!”
她怯怯的道:“唐晓怡不应该横亘在你我之间,如果没有她……”
他用力的将她甩回地上,“没有她,我也不会再接受你!”
“不,骗人的,若没有她,你不会舍弃我,我们是青梅竹马,那么深的感情哪是说断就断的!”她大声哭求。
“我舍弃你?!我才是被你舍弃的人!求我饶了你,放过你的,不就是你?”他飞快的上了马背,冷声瞪她,“你最好开始祈求晓怡没事,不然我会拿你跟我妹去喂虎!”
他不是开玩笑的,她从他那双冰冷的黑眸中看到一抹嗜血的光。
“不是我做的,是语欣。”她害怕的低语。
“我不知道你竟然变得这么阴狠毒辣!”他恨恨的咬咬牙,看着元志邦,“这些事交给你处理,我要赶过去。”
“我知道,我马上召集一些人过去。”他看着主子迅速的策马离开后,他难以相信的看着在地上哭泣的张玉弦,“那些钱买了你的良心吗?”
他也跟着策马离去,但不同的是,他前往王府,要多名侍卫带着弓箭跟着他前往森林。
良心?!张玉弦呆呆看着包袱,突然痛哭出声。
不是的,这些钱是唐晓怡要到靖王府去住的前一晚,突然到客房找她时给的,“我没别的意思,但没有钱什么也做不了,希望这些能有所帮助。”
然后,她就走了。
第二天,季语欣就私下派人约她出去,两人在一间小茶馆见面,她告诉她,一切都办好了,待唐晓怡死了,她就可以趁机安慰她哥,再当王府的当家主母,还说了要给她这个小姑多少好处……
但她太害怕了,她不敢留在喜气洋洋的王府,不敢想象红色喜字变成白幡飘扬的样子,所以她跑了……
只是,她怎么了?她何时变成一个如此阴狠毒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