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医庐又重新开张,肯定代表着什么,聂夜冬但笑不语,决定不拆穿疑点,等到时机一到,他相信这一切自然会有解答。
“我发现我爹留下来的一本医书极为有用,便在那里多待些时日。”
“什么医书这么特别?你不妨将那里的书全给搬来,也省得你要两地奔波。”为了几本书跑到那里,还真是有点费事。
“那里是我爹娘留给我的,我不想随意搬动里头的东西。”他淡然的解释,四两拨千金的回应他的话。
真不愧是诸葛阳晴,每回只要他快揭开谜底时,他总是有办法转移话题,教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
“也是,你爹娘没说何时要回来吗?”距离上一回,也有十年之久了。
“他们的行踪一向飘忽不定,什么时候会回来,谁也无法掌控。”他淡笑,对于能不能见到爹娘,没有任何期望。
他漠然的神情,让聂夜冬也不免感到一阵怅然,像他们是失去父母的孤儿,自然体会不到亲情的关怀,但诸葛阳晴不是,他有父母,只是他的父母却是浪荡成性,如同浮萍一样的随处飘荡,想见他们一面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相较之下,或许失去父母的他们,还比阳晴来得好多了。
“好吧!先别说那些了。你知道近日城里出现一批盗匪,专挑年轻女子下手,不但劫财劫色,还会杀人灭口,而杀人的手法,似乎是使用下毒的方式。让她们毒发身亡,只是这毒无色无味,至今仍找不出是哪种毒药。”
“无色无味?有何特征?”他凛着眉,沉声问道。
“重点就在没有任何特征,中毒身亡的被害人,全都安然的躺在床上,有如沉睡般的模样,气色红润,一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这才是棘手的地方。
“是谁查出这是中毒的迹象?”既是无色无味,又从何断定?
“是一名年约二十的姑娘,她说这是一种毒,会让人死于安眠之中,完全没有痛苦的死去,不过官府对她的说法还带有存疑就是了,只是苦无证据,也无法推翻她的话。”想起从官府打听来的消息,聂夜冬也感到不解。
年约二十的姑娘?他眉心微拢,究竟是谁会做出如此的推断?若非医术精湛的大夫,就是见多识广的仵作,但由聂夜冬的表情看来,这姑娘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这两者。
“那名姑娘叫什么名字?”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听官差们说,是个姓符的姑娘。”当聂夜冬的话一落下,诸葛阳晴的脸色立刻丕变,顾不得聂夜冬,身形飞快的冲出万灵居。
“不夜眠”是种无色无味的剧毒,服用这种毒药的人,会先陷入昏迷之中,而后慢慢窒息而亡,因为服用者面色红润,就像是陷入熟睡当中,让人看不出死亡的迹象。
这毒正巧产在符以欢所居住的山里,鲜红似血的五瓣小花,乍看之下毫不起眼,而她会知道它是剧毒的原因,就在于她曾亲眼目睹一个上山采药草的男子误食了这种花,死亡的症状和城里的姑娘如出一辙。
那天她听到城民们在讨论时,本能的说出自己的经验,结果一传十,十传百的情况下,全城的人都知道那些女子枉死的原因,而她也在一夕之间,成了风云人物。
“欢儿,你这样不太好吧?”女儿顿时出了名,符大娘却有些担忧。
“娘,我也不想啊!只是听到城民在讨论,就忍不住多嘴了……”会造成这么大的风波,也不是她所乐见的。
“我是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那座山头若照诸葛大夫所说,并不适合人居住,如果因此引来民众的好奇,全都争先恐后上山去,那就不好了?”
“应该不至于吧?我只说我曾见过那种毒,并没有说出那毒花产在哪里,只要我保持沉默,我想应该不会有事的。”虽然心里有些不安,但她仍是这么安慰自己。
全怪她多事,一见到外头的告示要缉拿采花大盗,再加上城民惶惶不安的模样,天生的正义感使然,教她忍不住提供线索,没想到却因此成了知名人物。
她只想低调过日子呀!况且她和她娘才来到落雁城不久,就怕外人对她们抱持高度的兴趣,去调查她们的背景,那可就糟了。
“你说你知道那毒生得什么模样?”一道低沉的嗓音,顿时惊扰了屋内的两人。
“诸葛大夫,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一见到救命恩人,符大娘忙不迭的招呼着。
诸葛阳晴谢绝了她的热情,一脸严肃的走到符以欢面前,他不相信她能辨视所有的毒物,对于她所说的话,也抱持着高度的怀疑,只是那不是重点,而是她的言行,会为她带来极大的麻烦!
“你在哪里见过这种毒?它的外形如何?你如何辨别?”他连珠炮的问题,轰得她晕头转向。
“诸葛阳晴,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你?”她摇了摇脑袋,困扰的蹙着眉。
“一个一个回答我。”他沉着俊脸,口气冷冽的说。
他严肃的神情,仿佛遭遇到什么重大的难题一样,莫非这种毒,连身为大夫的他都没见过?不可能呀!她一直以为他是她所见过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了,没道理不认得这种毒吧?
“你不知道这种毒吗?我还以为你知道。”
“别和我打马虎眼,快点回答我!”他口气急促,难得握住她的双肩。
看见他凝重的表情,她也跟着紧张起来,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他瞬间变了脸?
“我……我在之前住的山里,曾经见过这种毒花,它的颜色鲜红,有五个花瓣,小小一朵,毫不起眼。因为有个采药郎误食了这种花,他的死状就和居民们形容的完全吻合,我才会做出这样的推断。”她娓娓道来,没有任何欺瞒。
“所以你只是凭印象做出臆测?”他的眉心并没有因为得到答案而舒展开来。
“没错,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断,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她抿着唇,柳眉也跟着皱了起来。
“你将会为你愚蠢的举动付出代价。”他绷着脸,意味深长的松开手。
他当然知道那种毒叫做“不夜眠”,只是她的无知,却会为她带来莫大的灾难,那些采花大盗绝对不会因此放过她,更何况她又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再加上她们母女俩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真遇到了狙击,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闻言,她一愣,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反倒是一旁的符大娘,瞬间做出了反应。
“诸葛大夫,你是指……那些匪徒会找欢儿的麻烦吗?”
“正是如此。”他不讳言。
“找我麻烦?只因为我泄露出他们用了什么毒?”她大惊失色,没料到自己一时的多事,竟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事官府自然会找人调查,压根不需要你多事,你这昭告天下的举动,无异是向他们下战帖,敢问符姑娘,你打算拿什么跟人家过招?”他凉凉的开口,斜睨着她惊慌的表情。
一向胆大包天的符以欢,此时也没了主意,以往她靠着小聪明替自己化解了不少灾厄,但若是遇上这类杀人不眨眼的匪徒,她除了任人宰割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只是他毫不留情的训斥,仿佛认定了她是个只会闯祸的蠢蛋,尤其他嘲讽的表情,让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似的疼痛。
“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会负责,不用你担心。”就算她会丢了小命,也用不着他费心。
她执拗的态度,莫名惹恼了他,凭她一个弱女子,能负责什么?难不成她以为她还能像上回遇到刘犬力那样好运,会有人适时出现解救她?抑或是她打算豁出去了,用她那条小命和他们斗?
“负责?你打算怎么负责?我不认为你打得过那帮匪徒,再说你不是只有一个人。”
他提醒她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母亲。
他咄咄逼人的口吻,教她面色如雪,即便他说的是事实,那又如何?反正她们可以趁那帮匪徒找来之前离开,四海为家对她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少了个落雁城,她们还有其他地方可去,压根不用他多事。
“那也不关你的事,我可以带着我娘离开,并不一定要待在落雁城里。”她咬着下唇,双眸里跳动着愤怒的火花。
看着她倔强的表情,那桀骛不驯的眼神,成功的挑起了他的怒火,他不轻易动怒,却三番两次为了这小妮子破了戒,全都是因为她的愚蠢造成的,而现在她非但不懂得反省,还敢说要离开落雁城!
看不下去的符大娘,忙不迭的劝道。“欢儿,有话好好说,别和诸葛大夫吵架啊!”
“谁要跟他说话?我要去溪边洗衣服了,别跟着我!”她火大的走向后院,捧起一篮脏衣裳,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外。
“欢儿……唉!这孩子就是这样,脾气倔得就跟她爹一个样,诸葛大夫,你可别跟欢儿一般见识,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没有恶意的。”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符大娘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诸葛阳晴俊眉微拢,他见识过她倔强不服输的一面,但却没像此时这么让他大动肝火的,她究竟懂不懂得人命关天?他今日会匆忙的跑来找她理论,全是因为他关心她,担心她的安危……
他被脑中一闪而逝的想法,吓得僵立在原地,他的脑子是不是坏了?竟然担心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女人?只是,想起她临走前那双晶亮如火的美丽瞳阵,浮躁的心似乎有了答案。
“她一向如此吗?听不得劝的?”他喃喃开口,这话像是在问人,也像在问自己。
耳尖的符大娘听得一清二楚,她走到桌前,替他倒了一杯热茶,感慨的谈起命运乖舛的女儿。
“诸葛大夫,你别怪欢儿如此倔强,在她八岁那年就没了爹,是我一手将她拉拔大的,可惜好景不常,我因为积劳成疾,患了难以根治的病,成日只能躺在床榻上,村里的居民害怕我的怪病会传染给他们,就将我们母女俩给赶出村落,无家可归的我们只好远离人群,住到山里,这一住就是五年。”想起往事,符大娘忍不住热泪盈眶。
所以她才会冒着大雨,不顾生命危险的要下山找大夫救她娘,甚至抛弃她高傲的自尊心,向他下跪恳求,想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娇颜,他的心猛然一紧,为她感到不舍。
“这些年来,欢儿什么粗活儿都做过,只要能糊口饭吃的,她从来没喊过一声苦,好几次我都要她丢下我自己找个好人家嫁了,她却死也不愿意,这一蹉跎,转眼她都二十岁了,我却还没为她许个人家……”一阵哽咽,符大娘再也说不下去,掏出手绢擦拭着泪水。
她的坚强独立,全是因为生活的历练所磨来的,所以她宁可靠自己,也不愿倚赖他人,就连明知打不赢的采花大盗,她仍是咬牙不肯向他求援,对她来说,他就真的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符大娘,你别担心,采花大盗的事就交给我,你和以欢不需要离开。”他允诺。
“诸葛大夫,你真是个大好人,我代替欢儿向你说声谢谢……”噙着泪水,符大娘向他深深一鞠躬。
看她感激零涕的举动,诸葛阳晴头一回有了强烈的满足感,行医多年,他从不曾像此刻感到如此欢愉。
或许,多管闲事也不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