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比较少接了。”
“为什么?”
萧牧理直视郑元祈,同样回了个浅淡的微笑。“力有未逮。”
“不是力有未逮,是你把时间都花在义务辩护上吧!”郑元祈笑。
“大家可能不晓得,萧先生可是很爱做社会公益的,他把大部分时间精力都回馈在帮那些穷人辩护,做免费的法律咨询。”
“这么说你都在做白工?”于二堂哥撇撇嘴,再度发表高见。
“明明那么有才能干么不好好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啊!帮穷人接那些芝麻绿豆的案子有什么意思?”话里掩不住不屑的意味。
不只他不屑,其他人听说萧大律师改走公益路线也颇为侧目,于爸爸冷笑,于伯父沉下脸。
萧牧理自然也看出众人的不以为然,他望向于澄美,就连她也微蹙着秀眉。
他藉着举杯的动作在她耳畔低语。“你也觉得我奇怪?”
她怔了怔,没回答,他在她眼里看出迷惘不解。
他的心沉下,忽然有种讽剌酸涩的情绪充塞胸臆,明明是她劝自己多接些义务辩护的案件的,她告诉他,与其昧着良心让自己不开心,不如开开心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金钱与名声都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够用就好。
这都是她从前婉转开解他的,如今她竟和她的家人一样,将他的所作所为视为另类,当作不争气。
一个人失去记忆后,连价值观也会变吗?又或者在她二十三岁以前的价值观,就是如此?
饭后,其他人或打撞球,或喝酒聊天,三三两两各自聚集,于爸爸则将他拉到角落,一阵旁敲侧击后,索性开门见山地问。
“你对政治有兴趣吗?”
“政治?”萧牧理愕然扬眉。
“坦白跟你说吧,我只有澄美这个独生女儿,从小我就想将她培养成政治家的,我哥的几个儿子都对政治没兴趣,将来我们于家的公司是要交给他们的,澄美虽然也能在公司工作,但主要还是帮忙她丈夫延续我们于家在政坛的势力。”
所以他们才看中了郑元祈?萧牧理黯然寻思。
于爸爸仿佛也看出他在想什么。“元祈他爸是我的好朋友,他妈也当过立委,我们两家一直很希望能结合彼此的势力。”
这话说得很白了,郑元祈才是于爸爸心目中的理想女婿,而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很碍事。
“凭你的条件,出来选个民意代表应该不是难事,你不妨考虑看看。”
“如果我答应参选,您就愿意承认我这个女婿吗?”萧牧理反问。
于爸爸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直率,半晌,冷冷一笑。“那也得看你选不选得上再说。”
萧牧理静默不语,他对政治毫无兴趣,就算有兴趣,他也不认为这应该是自己能否成为于家女婿的必要条件。
于爸爸不关心自己这女婿对女儿好不好、两人夫妻关系是否甜蜜和谐,只问女婿能不能拓展家族的政治版图。
他要的是一个女婿,还是家族的政治工具?他想女儿嫁的是个疼她爱她的良人,或是野心勃勃的政客?
“我爱澄美。”萧牧理对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岳父诚挚也坚决地表白。
“我会对她很好,一辈子爱护她。”
“光爱有什么用!”于爸爸听懂他这话中的反驳之意,懊恼地低斥。
“澄美根本不记得你了!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你配不上我女儿。”
“配不配不是由您来决定的。”萧牧理不许自己动摇。“澄美会听我这个爸爸的话。”
于爸爸眼眸喷火。“你等着吧!我会要她跟你离婚,回到她真正的家。”
呛声完毕,于爸爸气呼呼地走人,懒得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萧牧理略微尴尬地站在原地,他不是没有参加过这类奢华的社交晚宴,也见过不少上流人士的惺惺作态,他习惯了戴上面具从容应付,但今夜这场家宴几乎令他破功。
他很不自在,不喜欢于家人看他时那种纡尊降贵的眼神,他觉得自己被排挤了,被排除在他们的圈子之外。
于家的男人们聚在一起抽极品雪茄,喝一瓶十几万的红酒,女人们聊最新的流行时尚,炫耀彼此身上的名牌精品,而他看着他们就好像看一群精雕细琢的娃娃,没有灵魂,只是机械化地摆弄着富贵。
他们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他们。
就连理应是他的枕边人,他最亲爱的妻,此刻也像个陌生人。他远远地看着她拿起她堂妹戴在胸前的彩宝项链啧啧赞叹,猜测这是哪个设计师的最新作品,姐妹俩吱吱喳喳地说着笑着,像两只虚荣的小麻雀。
这是她吗?
他从来不晓得自己的妻子对名牌精品这般如数家珍,拥有莫大的兴趣。
她现在看起来跟他在别的社交宴会上见到的那些矫情做作的贵妇名媛似乎没什么分别。
他定定地望她,蓦地觉得喉咙干涩,他想喝酒,不是那种必须小口小口仔细品味的昂贵名酒,而是能够淋漓畅饮的冰凉啤酒。
他跟经过身旁的服务生要啤酒,对方愣了愣,像是觉得这样的要求很诡异,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知从哪里为他弄来一罐啤酒。
他打开拉环,狠狠灌了一大口。
“你怎么了?”于澄美像是终于惊觉自己冷落了他,盈盈走过来。“为什么喝这个?”
她抬起眸来,看见他嘴边溢出几滴啤酒,他察觉她视线所在,自嘲地撇撇嘴,拿衣袖抹了抹嘴,近乎粗鲁的举动令她不由得颦拢蛾眉。
“你要喝吗?”他明知她表情纠结,故意问道。
“我不喝啤酒。”
这种场合也不适合喝,啤酒感觉应该是在吵杂的酒吧或喧闹的路边摊才会出现的饮料。想着,她又蹙了蹙眉。
“你觉得今天开的红酒不好喝吗?要不请服务生再开别的……”
“你喝啤酒的。”他打断她,星眸炯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你还跟我说过,这比你最爱喝的勃根地红酒都要好喝。”
她愕然。“不可能!”她从没喝过啤酒。
“我们在家时常喝啤酒,尤其是夏天洗过热水澡后,你最爱来一罐了。还有我们每次去热炒店吃饭,你都一定会叫啤酒来配菜。”
“我去热炒店?”
“对,那种乱糟糟龙蛇杂处的热炒店。”他强调。“而且你还爱在热炒店吃螃蟹,用手抓着吃,弄得双手油腻腻的。”
“你……别说了!”她愤然制止他,再傻也听得出他是故意刺激自己。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因为他气,他恼,他吃醋,因为于家人摆明了排斥他,因为于爸爸呛白了不愿认他这个女婿,因为郑元祈的目光整个晚上都有意无意地黏着她不放。
因为她明明是他的妻,可是这里没有一个人承认!
他蓦地擒扣她手腕。“跟我走。”
“去哪儿?”
“去喝酒。”
“这里就有酒……”
“你能在这里喝啤酒吗?”
“什么?”
“你不想试试看吗?看看我有没有骗你,看你是不是真的会喝啤酒,也爱喝啤酒?”
“你……”她迎视他挑衅的眼神,心韵慌得跳漏了几拍。
自从车祸醒来后,她还是初次见到他态度如此尖锐凌厉,他待她一直是温柔忍让的,可此刻的他像是来到某个临界点,即将爆发。
她有些害怕。
“走啊!你不想证明看看我有没有骗你吗?”
她迟疑数秒,蓦地咬牙。“好,我跟你走。”
找个机会向母亲道别后,她趁其他人没注意,不声不响地随他离开,不料两人正等电梯时,郑元祈匆匆追来。
“美美!你去哪儿?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他一脸不舍,望向萧牧理的目光锐利如刀。
一见到这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哥哥,于澄美不自觉地便想挣脱萧牧理的手,可他紧紧地握着,不肯放,甚至还用指尖在她柔嫩的掌心揉了几下。
郑元祈察觉到两人细微的举动,眉峰一拧,于澄美窥见他郁恼的神情,更慌了,有种作贼心虚的感觉。
她困窘地暗暗咬牙,表面力持镇定。“元祈哥,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是不是他逼你的?”郑元祈偏要将话摊开来说。“美美,你真的想走吗?”
对不起。于澄美无声地道歉,知道自己和萧牧理手牵手的亲密姿态伤了他,她微微心疼,嗓音不知不觉放软。
“是真的有事,你别担心。”软绵绵的细嗓听来像是撒娇。
萧牧理心口发凉,从未预料到有一天自己会听着妻子用这样的语气对另一个男人说话。
“美美……”
电梯门开启,郑元祈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瞪着萧牧理拉着于澄美进去。
门缓缓关上,最后映入他眼里的是萧牧理冷冽如冰的眼神。
胸口一把怒火烧上来,他忿忿地握拳槌墙,才刚敲了一记,另一只手便伸过来。
“别打了,痛的只是你自己。”耳畔落下的声音极温和。
郑元祈回头,望向一个面容英俊的男人,对方身高比他略矮一些,气质却比他阳刚几分。
是他的助理,也是他最亲密的知交好友,周敦才。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郑元祈气恼,平素如阳光灿烂开朗的俊容难得裂开几道狰狞的痕迹。
“四年了,我好不容易等到美美回来,刚好她又失去记忆,这次我一定要得到她,不能再放手让她走了!”
“我知道你需要她。”周敦才握住他的手,声调冷静,面上毫无表情。“你放心,我会帮你想办法,一定让她回到你身边。”
郑元祈闻言,眼阵乍亮。“你有什么好办法?”
周敦才不发一语,嘴角咧开一道暧昧不明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