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午到清风院与谪仙公子下棋拼一下把脉的机会,但目前为止她都输,而且输在一子,能回回只输一子,足见潘威霖吊人胃口的功夫上乘。
银杏每回都认为下一局主子就能赢,但事实是残忍的。
俞采薇对某王爷的腹黑有了新认知,他耍弄人到了妖孽的程度,一次次辗压,咄咄逼人,却又留一口气让人残活,亏得自己性子沉静、坚韧,才能在一次一次的对战里看出某人恶劣的棋风,始终奋战不懈,逼得对方也要用出八成功力。
这一日,红瓦亭台内的大理石桌上摆放着一副残棋,黑白子交错,互相厮咬,两方对峙互成僵局,要下一子都无处着手。
潘威霖刁难俞采薇的段数愈来愈高,这盘处处杀机的残棋,就是他送给俞采薇的新战场,只要她能解了死局,他就伸手腕给她把脉。
于是,清风院的人就见俞采薇早膳过后便端坐在亭台内,苦思着如何摆脱死局,午膳晚膳也在亭子内简单解决,直到月上树梢,不知耗掉多少心神苦思活路却又不得解,她才拖着疲惫身躯,踏着月色、忍着寒风,回去听雨阁。
如此又过了三个日夜,其间两日还春雨绵绵,乍暖还寒,连天气都折腾人。
到了第四天,夜虫唧唧,树影婆娑,灯火亮起,亭内的烛火随风摇曳,银杏打了个大呵欠,酸涩的眼睛挤出泪花,吐了口闷气,拿剪刀剪了剪烛芯,好让亭子更亮堂些。
「姑娘,先回去休息吧。」银杏揉着眼睛,治病还得过五关斩六将,要不要这么欺侮人,气得她都肝疼了。
「我再想想。」俞采薇也揉了揉眉宇,心神耗费太多,已有些精神不济。
俞采薇仍奋战不懈的消息此时也传进潘威霖耳里,他慵懒地躺卧在床上,看着书本,淡淡的说:「她倒是毅力惊人。」
「是。」梁森也很佩服,一个小姑娘竟一连几天风雨无阻地在亭内思索棋局。
潘威霖合上书本,小顺子上前收过书本,再送上一杯茶。
他喝上几口,又将杯子递给小顺子,「那可是本王下的双子棋,在去年宫宴上,有大臣回家复棋后因为破不开此局,三天三日不吃不喝的苦思,最后吐血卧榻,本王虽非怜香惜玉之人,也不想让个无冤无仇的小丫头也吐血卧榻,你们多照看点。」
「是。」
梁森跟小顺子异口同声,但两人默契地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俞采薇以她的行动赢得主子的关注,这一点可是破天荒,极为难得。
如此又过了时雨时晴的两天,皇天不负苦心人,俞采薇终于破了棋局。
潘威霖惊诧之余,更多的是惊喜,说白了,那盘棋为难了别人,同时也为难了自己。
亭内,潘威霖盯着棋盘,整个棋局都是围杀之势,可她只动了一子,整个僵持的棋势瞬间丕变,他漂亮黑眸闪过一道赞赏,微微点头,从她的棋风就可看出,她性子甚为果断,她下的这一子虽是自断左臂右膀,却也让这盘棋活过来了。
「来,继续下。」他兴致勃勃地拿了棋子,眸光流转,下一子如何落下似已有了主意。
「先把脉。」俞采薇声音有些沙哑,为了走那一步,她在脑海里演绎了上百次,但都是死路,裹足不前下,还是得置之死地才能求得一线生机,但即使如此,她没忘记所为何来。
「姑娘,你都多久没合眼了,还把脉呢。」
银杏忿忿声响起,她哪管什么尊贵的王爷,光看主子这些天被这些黑白棋折腾得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解了,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吧,凌阳王竟然还要继续下!
「银杏,这里哪有你一个丫头说话的分!」俞采薇对银杏怒斥,但再看潘威霖时,语气放低,「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民女回头一定严惩银杏。」
银杏的声音挟带着熊熊怒火,让潘威霖想装听不见都难。
知道俞采薇解了死局,从一进亭子内他眼睛就没往她身上去,直盯着棋盘,这会儿才终于往她脸上瞧去,不想却见俞采薇一张脸苍白得像个女鬼,一向清澈沉静的眸子布满血丝,眼眶下方也有淡淡的青痕。
看她这憔悴模样,他心里莫名地有一丝丝的不舒服,不悦的目光立刻瞥向梁森跟小顺子,不是叫他们照看了?
两人被主子这带火气的利眼一扫,都有些懵,但潘威霖已将目光放回俞采薇的脸上,「罢了,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本王给你把脉。」
「王爷亲口答应民女,解了就给把脉。」她目光清冷地再次强调着。
这是不相信他?潘威霖看清她眼中的意思,心里都要冒火了,「这是本王的府第,本王会跑了?」
「口说无凭。」她说。
潘威霖气得差点没咬碎自己的牙,这女人是疯了吗?竟敢如此质疑自己。
他半眯起黑眸瞪着她,俞采薇也没有丝毫退却,她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但她不能让这几日的坚持无疾而终,她顽固对视,额上却冒出冷汗,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潘威霖英俊的脸黑得都能滴出水来,头一回被个女人气得牙痒痒,偏偏还找不到话驳斥,但见她苍白小脸上的坚持,他莫名地心软了,没好气地看了小顺子一眼,「备笔墨。」
小顺子立即退下去,很快的去而复返,大理石桌上多了一副文房四宝。
就见潘威霖拿起狼毫笔,很快写下一串字,「行了吧,可以放心去休息了。」
甩了笔,丢下这话,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紧握在裙边的手,都握出了青筋,显见是硬撑着不让自己昏厥,目光再度落在她的小脸,心绪复杂,为什么?他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治与不治也不会有人惩治她,如此拼命不傻吗?
潘威霖带着满肚子不解离开,俞采薇见一行人走远了,再也撑不住,软软地趴在桌上。
银杏惊声大叫着冲到她身边,「姑娘!」
「我没事,我休息一会儿,你再扶我回去。」她虚弱的说着。
「好,姑娘休息会儿,奴婢守着你。」银杏哽咽,难过的拿袖抹眼泪,她真的不懂,主子这哪是来看病的,根本是受虐来着的。
翌日,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潘威霖早早就来到红瓦亭台,大理石桌上的棋盘仍维持原样。
他倾身托腮的看着残棋,对峙之势仍明显,而俞采薇昨日下一子便叫这棋局活了,真的厉害,棋逢敌手,他何必再一人饰两角?
这女人棋艺与自己在伯仲之间,不知医术如何?他的棋艺师从前朝太傅,是我朝第一棋王,就他从蒋老太医那里套到的,俞采薇从小到大什么书都看,医书居第一,棋艺居第二,琴艺方面居三,如此知己知彼,也是他让那些大夫们都灰溜溜离开的主因,不过这回他自以为自己精湛,没想到却被辗压到尘埃里。
潘威霖兴致高昂地思索着如何走一步,而她可能会怎么走时,终于看到某人姗姗来迟。
也不让她行礼多言,就要她坐下对弈,但俞采薇也有主意,「请王爷先把正事让民女做了,民女……」
「白纸黑字写得清楚,难道本王还会赖帐?先下棋。」他没好气的打断她的话。
「既然如此,民女觉得身体也还有些疲累,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煞有其事地行个礼,还真的率性走人。
好好休息一晚后俞采薇也回过神来,那盘残局同样也将潘威霖困住了,让她知道自己也能辗压他一回。
小顺子目瞪口呆地见俞采薇主仆就这么转身走人,当下还有点回不了神,傻乎乎地看向端坐不动的主子。
一直以来,以温润如玉的形象对外的凌阳王的俊颜此时很精彩,他憋着一股怒火,面色有着不甘及懊恼,张口想要把人叫住,却又拉不下脸,可谓纠结得很。
但他最终咬咬牙,还是喊道:「站住,回来,本王不与小女子计较,把完脉就下棋。」
这是屈服了,一旁的银杏都想跪地谢天了,她急忙从医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茶几上。
见潘威霖拉了宽袖,将白晃晃的手腕往上摆,这一幕可是等了一个月啊,主子这可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泪腺发达的银杏又泪眼盈眶。
俞采薇伸手把脉,屏气凝神的感受他体内的脉动,脉象混乱一阵,又转为正常,与寻常人无异,但几个呼息过后,如此又交互一次……
她诊脉诊了许久,久到潘威霖都不耐烦了,但每每想开口,见她凝思不动,神态专注,他咬咬牙,只能再憋着。
这脉诊得非常久,小顺子都要怀疑俞采薇是不是睡着了?
俞采薇眉头微拧,虽然潘威霖的脉象与病历上所述几乎无异,但因这两年,她对医毒十分着迷,钻研不少古籍,仍然让她察觉到脉象里有一丝不曾被写在病历上的异样,因为太过细微,若非她细心辨脉还真无法察觉,只是那究竟是什么?
潘威霖见她终于收手,再也忍不住,出口嘲讽道:「是不是做了无用功?本王六岁被下毒,那毒在这身体里住了十五年了,这么久了,诊脉过的大夫也有上千个,听雨阁的书墙里,那厚厚卷宗里写的还不够多?差异少之又少,你是多此一举。」
「民女仍然想试试。」她从不是轻言放弃之人。
「是啊,反正喝药、被扎针的都不是大夫。」他冷笑回道。
「暂时不扎针,药方也不需调整。」她看向梁森,「照旧即可。」
十多年来,名医郎中来了一波又一波,潘威霖天天药汤不断,但从他开始不配合大夫医治后,药汤时有时无,体内的毒便压抑不住,发作过几回,这两年来,在蒋老太医苦口婆心的劝导下,潘威霖不给他人诊脉治疗时,仍得喝蒋老太医开的药方子,一日三回,虽解不了毒,但能稳住体内的毒,当然,忌大怒大喜。
潘威霖强耐着性子,见她交代完了,一福身便要走人,他立刻咆哮而出,「俞采薇,你是当本王死了?脉诊完了,不是该陪本王下棋了吗?」
「民女不愿。」她语气平缓地道。
闻言,盛怒中的潘威霖都要气笑了。
俞采薇直视着暴怒的男人,「从昨日到今日,相信王爷已经自己着磨出两方如何攻防,王爷棋艺胜过民女,民女侥幸破死局,也帮王爷突破盲点,这棋何须再下?」
他虽然不悦,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从昨日至今,能如何攻防他已经想尽了。
「所以民女不愿再与王爷对弈,时间宝贵,王爷的健康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民女探得王爷脉象后有些想法,要回去再好好想想,希望下次来时,王爷可以成熟得让民女治疗?」
她想好言好语的与之沟通,但「成熟」这两个字又挑起某人的怒火,他眼神阴鸷,嘴角微勾,「也行,你会弹琴吧?指随意动,音随心出,而琴音也可窥其人品,不如你为本王弹琴一曲,本王心情一好,就按照你的方式来。」
还来啊!一旁的银杏眼睛瞪大,怒了。
俞采薇低头一笑,又抬头看他,「然后呢?今日一曲再一曲,明天再指定曲目,又或是找来一张残缺不全的琴谱,民女必须弹奏全了才能把脉?」
想到银杏打探回来的消息,那些被整得灰头土脸、铩羽而归的大夫们,她坦率直言,「王爷,民女并非没有脾气,民女来王府是为王爷拔除身上的奇毒,而非红袖添香,琴棋娱悦你的伶女。」
潘威霖微笑看着她,的确很聪慧,他是打算用她说的方法让她打退堂鼓。
「本王知道你不是,既然你心知肚明,那便不需浪费你我时间。」他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你放心,本王会跟皇上说,你已尽力。」
「民女并未尽力。」她平静说道。
「本王不在乎。」他漫不经心地瞟她一眼,见她一副淡定从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阵子他也算摸到点她的性子,但她那无奈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像是在看一个胡乱闹腾的稚儿一般,气得他火气又腾腾地窜烧起来。
「民女在乎,在民女并未竭尽全力前绝不走。」她再次强调。
「不走?好,你是大夫,让病人好心情的接受治疗也是你的责任吧?你如今在本王面前摆架子,弹个曲儿也不肯?」
「民女是大夫。」她不愿屈服,有一便有二,她已经错了一次。
「如此有骨气,本王也不吝成全,先滚回你的院子,哪天你的骨头弯了,再到本王面前来。」他清俊的容貌浮现冷肃笑意,周身散发威压气息。
俞采薇感觉一股教人战栗的威压迎面而来,如利剑出鞘,直入肺腑,让人快喘不上气。
世人只知道凌阳王温润如玉,却不知在府内是这么难以沟通,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顶着那威慑开口道:「王爷为民女这么无足轻重的小女医生气,实在不值得。」
「本王因你生气了吗?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嗤之以鼻。
「可能民女眼睛不好使吧,民女先退下了。」她说。
这女人……他恶狠狠地瞪着那双怎么看都如夜空灿烂的眼眸。
那一眼很是可怕,银杏都被吓到了,双膝一软差点都要跪下了,但俞采薇一贯的沉静,平静得不似凡人。
俞采薇并非无所畏惧,只是时间一天天的过,说不急是骗人的,她不屑用心计,却不得不用心计,她身后还有外祖母的殷殷期盼,迫得她不得不争取他对自己的另眼相看,让她有机会能顺利的医治。
他一噎,见她又走了,忍不住心道:这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见她那娇小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他胸臆间冒的火花愈来愈盛,这种感觉代表着危险,他死死压抑着滚滚怒滔,对着小顺子吼道:「拿清心丸过来。」
小顺子无言了,爷不是不生气吗?
潘威霖的脾气真的不太好,知道下棋刁难不了俞采薇,大爷他干脆不玩了,也不理她,反正三个月总会到期。
一个铜板响不了,潘威霖不配合,俞采薇还真的啥事也做不了,虽然仍无法辨别出那日诊出的异样脉象,但她在蒋老太医所开的药方基础下,再加上两味药材,搭配针灸,再配合脉象变化,调整药方却是可以进行的。
然而,病人不合作,一切想法都是枉然。
她实在无法理解潘威霖的做法,一连几日,虽然没有阻止她进清风院,但没示意她可以说话,也没要她离去,让她多日来都罚站了一个多时辰,风华无双的妖王才瞄了小顺子一眼,傲娇地点点头,接着,小顺子便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她眼前,示意她可以离开。
如此无声的对峙究竟有什么意思?她习医就是想救人,但病人这么难搞……俞采薇看到银杏脸上的忧心忡忡,不禁垂头丧气,罢了,总有人要低头。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来到清风院,俞采薇也不当闷葫芦了,看着坐在厅堂上,慢条斯理享用着早膳的妖王,她走上前,离他两步远,说道:「王爷究竟要民女怎么做,才愿意让民女施针?」这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他可以不在乎生死,但身为大夫的她却不能一直赌气下去,外祖母的期盼,她不能视而不见,这也是她不得不屈服的原因。
得逞的潘威霖这时露出一笑,潋灩迷人却不说话,而是优雅地饮用完消食茶,拿了帕子擦了唇,又接过小顺子递过来的毛巾擦擦手,然后,似不经意的看了窗户一眼,道:「窗户怎么脏了?」
俞采薇闻言一愣,在梁森的管理下,王府哪个奴仆不是战战兢兢地做好自己的事,何况……顺着潘威霖的目光看过去,天气晴朗,春暖花开,明亮的阳光照在那扇雕上花木的圆窗,端的是窗明几净,哪儿脏了?
俞采薇主仆脸上都露出不解的神情,但还是俞采薇聪敏,一个想法蓦地浮上心头,她转头对上某大爷挑衅的眼眸,瞬间懂了。
她深吸口气,上前一福身,「民女不才,想尽一分力。」
「啧啧,你是大夫,做这种粗活未免太委屈。」
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让俞采薇很难冒出的火气窜烧而上,「采薇是大夫,心病也要医,既然王爷不刁难一下大夫就不肯把脉喝药,那民女也只能迎合。」
见她动怒,他莫名好心情,「你可以投降离开,还你我一片净土。」他给出一个很中肯的建议,他自诩是个温润谦和的大好人。
「采薇的战场,就是王爷身上的奇毒,采薇不敢妄言能完全解毒,但心下确实有几分把握。所谓医者仁心,既然有希望,就不允许自己不战而降,否则就连民女也瞧不起自己的懦弱,恕民女无法配合王爷的不勇敢,望王爷海涵。」
这话听来义正词严,却满是冷嘲热讽,难得良心发现的腹黑凌阳王再一次被噎了,要说这些年来,他被气得吐血的时候少之又少,但这几日……难道是他段数退步了?
怒火腾腾燃烧,他瞪着眼前低头福身的少女,心想不识好歹不说,胆子倒是一次比一次大,他就不信了,自己真的无法逼她主动离开!
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面,他道:「本王懦弱又心理变态,没磋磨人,心里便觉郁抑,哪哪都觉得脏、不舒服,既然你有心有闲,干活去吧。」
接下来近一个时辰,俞采薇变身成奴婢,拧着巾子擦拭原本就干净无尘的清风院,今天在书房,明日在寝室,后天在厅堂,身后一直跟着银杏这条小尾巴。
一连多日,潘威霖偶而外出,回府也不会去检查,只是瞎折腾人,还不用他这个王爷当监工。
这一日,潘威霖没外出访友,阳光暖暖,他一袭玄色外衫,玉冠玉带,恍若谪仙,悠闲地坐在红瓦亭台内,黑瞳盯着不远处的俞采薇,她很认真的扫地,连一片落叶都没放过,而她身后拿着扫帚的银杏,两眼倒像是燃着两簇火,频频往他这儿看。
俞采薇就算再专心,也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她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到亭台里的潘威霖,亭台后方的十几株粉嫩桃花盛开,在他身后晕染一片粉嫩美色,也衬得他不似凡人,但也只瞥了一眼,她就低头继续扫地。
潘威霖慢慢的眯起眼睛,没看错,她那一眼带着鄙视!他没好气的向站在一旁的小顺子使个眼色。
小顺子行个礼,快跑到俞采薇的身前,「王爷让俞姑娘过去。」
俞采薇将扫把放在一边,往亭台内走,银杏也丢下扫把,但被小顺子挡住,气得直跺脚。
亭台内,潘威霖慵懒的靠在软榻上,手拎一只翠玉杯,姿态优雅的饮茶。
他抬眸见她额上有细碎的汗珠,染湿鬓发,嘴角一扬,「这几日扫出什么心得?」
她眸光澄净的直视,「没有心得,只希望王爷能适时结束这种无谓又幼稚的安排,让民女能将宝贵的时间花在王爷的身体上,民女便不胜感激。」
他黑眸微眯,「本王的安排幼稚?」
「是,王爷府中不缺奴仆,如此作为不就是要民女知难而退,打击民女的尊严?民女没有出色的身世或地位,只有一身医术,就算在王爷这里没有机会使上心力,日后在其他人身上亦可。」言下之意,他不可能打击到她。
他挑了挑眉,她的眼神不见怒火,但清澈的明眸中带着无声的坚持,像在告诉他,再无理、再荒唐的刁难也不能逼退她。
还真是不肯示弱呢,这女子……真的愈看愈碍眼!
「好啊,这么想治便让你治,待治不好时,不是一样得走?这么爱折腾,本王爷就陪你折腾!」
俞采薇不去管潘威霖为何愿意乖乖治疗,只知道这是个好消息,她原本就有写一套医治疗程,若能循序渐进,依身体变化调整药方,她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能解去他身上的毒素。
于是,从这一日起,就像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俞采薇在王府的日子渐入佳境。
每日早膳过后,她到清风院为潘威霖把脉写药方,再为他施针,之后亲自回药材室捡药材,亲自煎药,维持一日三次药汤。
清风院里空气中飘着淡淡药香,偌大的寝室中雅致带着低调的奢华,花梨木雕花的大床上,男子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狭长美眸挑起,忍着痛,不吭一声。
说来,是他小看了俞采薇,他不是没被针灸过,却不得不承认她挺有两把刷子,经由小顺子与梁森转述,她的针灸手法每次不同,有时提插,有时捻转,有时弹摇针身,再加一日三汤药,他感觉身体似乎轻松了些,但俞采薇说了,目前的做法能拔除的毒极为有限,所以她也在试药。
「随着一次次的解毒,入针也会加深,疼痛也会加剧,要请王爷多忍着点。」
「不过是针灸,能多疼?」他嗤之以鼻,再痛的,他都痛过了。
但一日日过去,还真的愈来愈疼,这一日,潘威霖痛到差点没骂粗话!
潘威霖不知道,俞采薇使用的银针也在调整,变得愈来愈长。
这一组长度不一的金针,是她央求蒋老太医特别替她制造的,一刺入穴道,一种闷闷的痛就开始蔓延,而且是持续的发痛,这种痛,从骨髓、从五脏六腑而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粗重,额头身上也开始冒汗。
前五日在背后施针,为的是接续下来的药浴治疗做准备。
这一日,小顺子跟另一名奴仆搬进一个足以三人泡的沐浴桶,先将俞采薇事先煮好的几桶汤药依序倒进大浴桶里,瞬间,寝卧里尽是水气。
认真来说,各种荒诞不经的治疗法潘威霖都经历过,药浴更是常见,但在听完俞采薇接续要做的,倒是令他眼睛一亮。
「治好本王的毒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让你连名声都不顾了?本王赤身裸体的泡药浴,你要在本王胸前扎针?」
「大夫眼里没有男女之分。」
「把把脉当然没什么,但与小顺子一起伺候本王洗浴也无所谓?」他又问。
「药浴是必须的,药浴时施针效果更好,也是治疗的一环。」
她明白他是刻意曲解所谓的「伺候」,她也不解释,待会儿他药浴时,她的确需要有人帮忙。
潘威霖认知的药浴就是轻松的泡在浴桶里,当下挑眉道:「你是女子,说这些竟然脸不红,气不喘。」
「民女心思坦荡,何必脸红心跳,倒是思想邪恶之人,想法太多。」
「言之有理,只是在你眼里,本王长得不好看?」他从来不靠脸吃饭,但这张脸有多吃香,他也最清楚,她眼中的沉静在面对他时未曾有任何惊艳之光。
「王爷气度不凡,俊美如俦,浑身贵气,世间少有。」她实话实说。
有问有答,态度也不敷衍,可他听来怎么就不这么爽快?
俞采薇以手背测试水温后,起身向他一福,「麻烦王爷入浴。」
他将双手大张,却见她退到一边,蹙眉道:「不是你伺候?」
「民女粗手粗脚,还是小顺子公公伺候着俐落。」她一福身再退后,转身走出那绣着山水的紫檀木大屏风。
「呃……奴才伺候王爷。」
小顺子顶着主子脸上满满的不悦,上前伺候,卸去主子身上衣物。
潘威霖光溜溜的坐进足以容纳三人的大浴桶里,水的高度落在腰间位置,黑黝黝的药汤什么也看不到,让他觉得有点可惜,若是清水,不知俞采薇是否依旧能维持淡然?
热气氤氲,潘威霖整个人被热气蒸得汗涔涔的,而那一向温润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舒适,慢慢感到不适。
「请王爷务必忍耐,药效开始在走了。」俞采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药浴用的药材中加了腥月草,此草药性带毒,却也是极好的逼毒药材,先前她为他后背扎针五日,透过药浴,细孔张开,汗水排出,但有几味药材会刺激皮肤,这刺激带点火烧的疼痛,会逼出更多汗水,却也使得这种痛会加剧。
因为如此,潘威霖的面色没有一般人泡热水浴时的红润,反而变得苍白,他微微喘着气,整张俊逸的面孔透出一种病弱的美。
潘威霖并不是不能忍痛之人,但眼下,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放到滚烫的热锅里烹煮一般,「本王要起来!」
「不行,王爷请再忍半刻钟,民女会替王爷扎针,届时王爷会好受些。」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小顺子,「我力道不够,你跟我一左一右压着王爷,别让他起身。」
「压着王爷?奴才不敢啊。」小顺子吓得直摇头又摆手的。
「俞采薇,你当本王是死的吗?」
潘威霖再也忍耐不了近似烧烫的灼热痛楚,说着就要起身,却见俞采薇突然跳进浴桶朝他贴近,他不由得一愣。
趁此良机,俞采薇手上的金针迅速朝他后颈、胸口连插好几根,等他回神,就发现自己穴道被制,再也动不了了。
他怒不可遏地瞪着她,「你搞什么?」
她直视着他,「王爷还不能起来,民女虽然比寻常女子有力气些,但终究比不过王爷,只能以针制住穴道,冒犯王爷,还请王爷担待些。」
他全身疼得似皮开肉绽,又似溃烂化脓,因为太痛,他英俊的脸变得狰狞可怕。
潘威霖咬牙咆哮,「小顺子,快把针拔了。」
「不可以!」她立即看向小顺子,随即又看向满脸怒容的潘威霖,她相信,此时的他若是能动,他绝对会活活撕开她。她身子微颤,但口气坚定,「这药浴对王爷很重要,民女为了这几桶药汤,从昨晚忙碌到今早,就请王爷看在民女如此努力的分上,再泡一段时间。」
「本王忍不了了,你根本不知道有多痛。」他气愤的怒吼。
「难道王爷还比不上民女吗?」她看似平静,但那双冒着火花的眼眸好像也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楚。
潘威霖定睛细看,注意到她额上冒出的细密汗珠不比他少,且脸色惨白,彷佛隐忍着痛楚,这才意识到她话中意思。
他脸色丕变,嘶哑怒叫,「滚!该死的,出去!本王自己受着。」
「民、民女……呼呼……可以忍受,至少、至少……王爷还得忍上半个……时辰。」
「本王叫你出去,小顺子,把她拉出浴桶。」
这浴桶很大,俞采薇生得娇小,因此仍有很大的空间,但一男一女泡在同一个浴桶内还是很暧昧,小顺子看呆了,被主子这一吼他才蓦然回神,急忙伸手拉她。
「我……呼呼……我自己来。」俞采薇狼狈地爬出浴桶,因湿身衣物贴身,将那婀娜多姿的体态展露无遗,她连忙拉了一条巾子包住自己,深吸口气,缓和尚未缓解的痛,「民女先去换衣服再进来,王爷身上还得施针。」
走出屏风后,银杏正被两名小太监挡着,一见她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忍不住气愤叫道:「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姑娘怎么这么傻,你不是说健康的人泡那药浴会比病患更痛吗?姑娘怎么还下去了?」
「别说了,先回听雨阁。」药汁黏在她身上,她仍有被万蚁钻身的感觉。
银杏还想说话,但见俞采薇一副落汤鸡又难受的模样,只能气呼呼的跺脚,咽下一肚子的话,主仆俩急匆匆地回了听雨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