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孟德曦去向孟德轩辞行,居然看到已经好几年没在她面前哭的皇弟湿润着眼眶。
“轩儿,你已经不需要我了,记住,一定要当个好君王。”
这是他们姊弟俩第一次分离,场面格外忧伤,孟德曦要离开住了二十八年的雁国,内心十分不舍,最后一次环视熟悉的景物,才依依不舍地坐上马车。
起程,是一段艰辛的路。
黎国虽毗邻雁国,但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抵达。
旅途中鲜少有机会停下来休息,几乎整日都坐在马车上,运气好一点,晚上能睡在驿站的床榻,若运气不好到了荒郊野外,就得睡马车内了,但不管哪一种都比不上在宫里舒服,几日下来,孟德曦自是一身筋骨酸痛,也睡不好。
当然,她不会连这点苦都受不住,如果连安稳坐在马车里的她都叫苦连天,那么在外头风吹日晒的侍卫们怎么办?
回黎国这段时间,只要有驿站可过夜,厉阳就会命人为她准备热水,他们在天还没亮赶路,而她困得睁不开眼时,也是他喂她吃早膳的,他对她的温柔体贴,从不避讳的在旁人面前表现,总让她很是害羞。
好不容易抵达黎国,原以为可以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却直接举行大婚仪式,虽然厉阳已经尽量简省许多不必要的繁文缚节,但有些传统礼俗仍不能免,还得请国师主持祭典、告知黎国祖灵迎娶皇后事宜,祈求国泰民安,一整天下来,孟德曦累坏了。
待在新房内等厉阳时,孟德曦差点顶着笨重的凤冠睡着,还是被陪嫁来的桃香悄悄叫醒,她才意识到待会儿就是洞房花烛夜,困意瞬间被羞怯驱走。
她紧张的缵起手心,今晚过后,她将属于那个男人了:厉阳进了新房,看见两边站着喜娘和宫女,他的皇后正端坐在床上,两只小手绞在一起,显得很是紧张。
他依照喜娘的指示以金秤挑起新娘的红盖头,看见满脸羞红的孟德曦,内心止不住的欢喜,她好美!他忍不住惊叹,白皙秀美的她被一身凤冠霞帔衬得异常娇艳,他简直看直了眼,舍不得移开目光。
喜娘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用托盘把合卺酒端至两人面前,厉阳与孟德曦拿起了鸳鸯纹样的金杯,两手交缠饮下酒——
礼成,她从此后便是他的妻了,孟德曦在恍惚中没听清喜娘和宫女们连声说着的吉祥话,只好像听得厉阳阻止了要留下来伺候的宫人,吩咐她们都出去,当她回过神来时,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见厉阳目光灼灼的凝视着自己,孟德曦紧张得手足无措,不是会有宫女来服侍她更衣沐浴吗?她虽心中疑惑,但凤冠的重量压得她肩颈酸疼,她伸手想取下凤冠,但厉阳已看出她的不适,先一步帮她拿下,还贴心的揉了揉她的颈子。
“让朕来服侍皇后,累不累?”他暧昧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
她的脸更是烧红,直觉的想拒绝,但他已动作俐落的解开她的盘扣,替她脱去大红嫁衣,当发现他接着要脱下自己的中衣时,她脸蛋红艳欲滴的阻止了他,“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
见她牢牢的抓着自己的衣领,他遗憾的叹了口气,“真可惜,朕本来想为皇后服务的。”
看出她的窘迫,他总算好心的告诉她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了,见她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不死心的问:“真的不用朕帮你?”
回答他的却是她逃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厉阳失笑,唤来桃香服侍她净身,自己亦转身去了别间洗漱。
当孟德曦沐浴完回到寝殿时,见到一身清爽的厉阳正倚在床上等他,他身上只有一件白色单衣,长发末束披散在身后,有着一股邪气的潇洒,她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呆呆看着他,为等会将要发生的事心跳不已。
厉阳见了她的傻样,笑开了脸,下床走近她,孟德曦紧张的全身僵硬,任他牵起她的手带她回到床上,扶她躺下,她害羞紧闭双眼。
她以为接下来就要圆房了,谁知等了老半天,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她感觉到他在自己身旁躺下,接着就是一片寂静。
好半晌仍没动静,她疑惑的睁开眼,就见厉阳只是静静的躺着,她睁圆了眼思索,不解现在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要她主动?
他忽地张开眼对上她的视线,好笑的说道:“眼睛睁那么大不累吗,快点睡吧。”
什么?孟德曦有些错愕自己听见的话。
看见她惊愕的表情,他语带戏谑的道:“朕一路照顾皇后,真是累坏了,今晚实在没有力气再对你做些什么,等朕恢复体力,一定会好好服侍皇后的。”
应该说,就算他打算做些什么,在踏入新房、看见她绞着小手的模样时,就没那心思了。
“我会等你,不急。”他低柔的说着,旋即闭上眼,一副打算要睡了的模样。
孟德曦听着他的话,知道这是他对她的温柔,心情平静了不少,紧张退去之后,剩下的是感动和安心。
冷不防地,厉阳塞了块东西到她手里,孟德曦摊开手,看到一颗碧绿色玉石,暖暖的散出热。
“给你的新婚贺礼,天气冷时,放在手心可以取暖,不准再还我了。”
原来当时在庙里他会硬塞这块暖玉给她,是看她冷,想让她温暖些……孟德曦将手握紧,任暖玉的温暖传到她心里。
虽然远嫁黎国,让她有些许不安,但她知道,嫁给他,他会对她很好。
孟德曦暗忖着,很快沉入梦中。
这一觉就睡到隔天午时,她睡得好满足,感觉这几日的疲劳都不见了。
但,好像有一点儿不对劲……
她看到厉阳的俊脸靠她极近,温热的鼻息不断吹拂到她脸上,他甚至将手脚缠在她身上,形成极其暧昧的姿式。
孟德曦差点尖叫,这男人说会等她,不会碰她,那么他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她早该知道他就是个小滑头,怎会放过吃她豆腐的机会,昨天还信以为真,感动得不得了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
厉阳没有因为新婚怠慢国事,只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上早朝了。
他坐在龙椅上,接受众臣齐贺。
“恭贺皇上大婚!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有什么事就直接禀报吧。”厉阳单刀直入道。
“启禀皇上,乌曼江的河堤又遭大水冲毁,百姓苦不堪言,臣想再拨二万两……”工部尚书上前一步,恭敬上奏。
“为什么乌曼江的河堤修过两认还这么不禁冲?”厉阳冷冷的质词,令工部尚书冷汗直冒。“咱们黎国的工匠真有那么不济事?抑或是有人从中捞了油水偷工减料?给我查清楚,若是无法查出确切的原因,这次修葺的银两就由你的薪俸扣!”
“什、什么?!”
“怎么?不行吗?”厉阳眼一眯。
“不,当然行!”工部尚书立即改口道:“不是,臣是说,臣一定会查出原因的!”
“下一个!”厉阳挥手要他下去。
厉阳处理朝政向来以严厉闻名,不容一丝怠慢,最恨贪官污吏,更不能接受因为官吏的一已之私而让百姓陷入苦痛,他是个对百姓仁慈,但对臣子严厉的君王。
有人说这是因为他曾流落民间,所以知道苦民所苦。
厉阳纵然严厉的让众臣敬畏,但他在政事上的果断睿智还是让一千臣子心服口服的爱戴他、拥护他。
其中最令人折服的,是他在登基一年后提出的结盟政策,促使各国结盟,不但互惠互利,还能共同抵御北方的蛮族外敌。
当时他那睥睨天下的气势让堂下所有大臣折服了,很快地,结盟政策的条约出炉,将黎国带往另一个崭新的盛世。
“皇上,新科状元宋新元犯了欺君之罪,请摘下他的状元名号。”
接连几个人上奏完毕,朝堂上一阵沉默时,有个年约五旬、脸型略方的大臣缓缓走出,比起其他臣子,他多了分沉稳,面对厉阳不卑不亢。
他是朱丞相,是当年协助厉阳扳倒二皇子势力的重大功臣,还帮厉阳的母后平反罪名,厉阳相当看重他,其他大臣对他更是必恭必敬。
“为何?”厉阳记得那是个刚满弱冠的年轻人,才华洋溢,诚恳又有气度,是个可造之材,怎么会说他犯了欺君之罪?
“皇上,您有所不知,宋新元是个奴人呀!”朱丞相咬牙道。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只有少数人知晓这件事,他们窃窃私语的观注着厉阳的反应。
所谓奴人,是犯了重大罪行之死囚后代,这些人世世代代均需为奴为婢,不能考取功名为官,更不能与平民、贵族通婚,他们一出生就会在手掌上烙下奴印,作为奴人的证明。
厉阳听后非常讶异,翻阅递上的奏摺,上头写着宋新元冒用平民之名上京赴考,因犯下欺君之罪而被关进大牢,不料此事却引发上千奴人聚集在衙门前抗议,还打伤捕快,现在全都被押入牢里待审。
“皇上,宋新元犯下欺君之罪,又带着奴人造反,罪不可赦,请皇上革除他的状元身分,治他死罪!”
厉阳瞧朱丞相说得额冒青筋,气愤难当,他平静地问道:“此事是由谁举发?”
“这……”朱丞相怔了下,答道:“是和宋新元一起赴京赶考的考生。”
“如何发现他是冒名赴考?既然他瞒得过主考官,应该不会轻易泄漏身分才是,还是他出了事?”
朱丞相没想到厉阳会丢来这些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丞相,举发之人不会是你的亲侄儿吧?”也就是痛失状元的榜眼。至于他怎么会刚好捉到宋新元的把柄,肯定是对未获状元心生不满,刻意查过宋新元的事,才发现他的身世。
厉阳没有说完的话,朱丞相心知肚明,脸色一阵红。
“臣只是不能容许欺君之事,而且区区一个奴人怎有资格考取功名,真是罪不可赦!请皇上定夺!”他低头道,刻意略过厉阳的问题。
朱丞相心里其实很想杀掉宋新元,他也的确办得到,但宋新元是厉阳极赏识的人,突然死了绝对会遭人怀疑,如此一来第一个有嫌疑的就是身为榜眼的侄儿,更可能联想到他,因此朱丞相只能照实禀报,请皇上严惩。
他相信皇上也无法接受肮脏的奴人为官,只要除去宋新元,他的侄儿就能升上状元了。
厉阳托着下颚思考,目光幽深得令人猜不出想法。
“皇上……”朱丞相急了。
“朕会再做定夺。”
闻言,朱丞相大为吃惊,他本以为宋新元会马上被判死罪,毕竟他只是个奴人,没想到皇上会说要再做定夺……
“还有人要上奏吗?”
厉阳利光扫向堂下的臣子,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像是说好的,都看向朱丞帽。
朱丞相再禀报,“皇上,一个月后是选秀女的日子,臣的小女……”
厉阳截住他的话,“怎么,朕刚新婚燕尔,就要朕纳妃?还是你不满意朕亲自挑选的皇后?”他大手一挥,直指众臣。“说,你们也不满意吗?”
“臣不敢。”臣子们纷纷低下头,不敢有二话。
朱丞相也低着头,心里可闷极了,他想帮侄儿除掉个奴人,皇上不肯如他的愿,他的女儿当不了皇后,只能屈居嫔妃,皇上又不表态何时纳妃,让他在其他臣子面前丢尽脸面。
厉阳看着堂下臣子一个个说“臣不敢”,怒哼了声。
他知道他们并没有认同他的皇后,大婚前就上疏说她大龄并非良配,又辅佐雁王登上王位,恐有干政之虑,不宜当皇后,其中以朱丞相的反对最甚,甚至向他表示有意将女儿嫁给他为后,但仍执意迎娶了孟德曦。
现在,他前天才大婚,今日朱丞相就要他纳妃,他就那么想将女儿嫁进皇宫,好揽大权吗?
厉阳回想当年朱丞相希望他夺回王位时,都是为黎国子民着想的满腔热忱,现在却只剩下无尽的野心。
他这一国之君的位置虽是由朱丞相助他夺下,但不代表他得受其摆布,朱丞相最好要明白这一点。
厉阳瞥了眼朱丞相压低的头,猜得出他肯定不太高兴,却不加理会。
“没什么要事的话,朕还有许多奏摺要看,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