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若他是大梁皇帝,削藩是势必要走的路,重点在于时机,皇位还没坐稳就想大刀阔斧削藩,这就好像一个小孩子连刀子都还拿不稳就想砍人,这不是逼着人家拿刀子先砍你吗?你不死,只怕也要断手断脚。
“我们必须抢先采取行动,若等小皇帝削藩,我们再来反击,就错失先机了。”他准备了这么久,如今时机已到,该是行动的时刻了。
“是,王爷必须加快脚步做好万全准备。”
虽然从芍药将名单交给他之后,他就有所行动,可是为求安全,此事一直进行得很小心很谨慎……如今削藩之事已经在朝堂上闹开来,确实要加快准备,不过……
“若小皇帝迟迟没有动作,不同意削藩,我们有任何举动就必招来谋反罪名。”
即使北燕军各个都是精锐,也不敌朝廷百万大军,因此一方面要连合站在他这一边的兵力,一方面要让那些对小皇帝失望却又不想反叛的将领置身事外,如此一来,当他挥军京城之时,方有胜算。可是,无论连合或游说,他都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而这些举动只要被朝廷抓住,只要藉谋反的罪名就可以兴兵北上讨伐他。
“我对此事倒是有不同看法,如今有不少士子上书要小皇帝远离这些搬弄是非的佞臣,可是小皇帝不思安抚,还容许这些佞臣编织罪名将人抓进大牢。我们只要挑动更多士子对小皇帝不满,让士子去皇宫前面绝食上书,接着再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即便是谋反,也是名正言顺。”纪先生两眼闪闪发亮,虽是危机,却是王爷苦待已久的机会。
如今朝政这般败坏,士子和黎民百姓都会认同他们清君侧之举,不过……
“如今我们只怕被盯上了。”今日戚文怀得到一个消息,京营左军的一名副将被小皇帝以私藏刀械,有谋反之嫌被捕下狱,而此人正是父皇名单上的一员,也是他最先接触的人,由此可知,他送出去的倍件被拦截了……幸好他送出去的信上只有问候之意,尽管这样也已
经引起朝廷如此大的动作,可见得小皇帝也在防他了。
“这正是眼前王爷最大的难题——如何在不惊动朝廷的情况下与各方势力取得连络?王爷总不能各个都派出高手送信,宫里折损几个高手不打紧,我们可禁不起。”
他禁不起,也不愿意手上的人白白折损,况且传递消息这种事越不起眼越好,岂能派出高手?
“我以为传递消息最好交给不起眼的人,且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传递消息……若是有法子能够教人察觉不出我们在递送消息,这就更好了。”纪先生苦恼的皱着眉,知道这并不是容易的事。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传递消息……先生认为透过商队如何?”商队只是一如往常进京贩售物品,谁也不会想到传递消息的信件就藏在其中。
“商队带进京城的物品都会查验,若是教人看见其中夹带了信件,不但赔上王爷经营许久的商队,还坐实了王爷谋反的罪名。”
戚文怀还是认为经由商队将消息递送出去最为安稳,可是,如何将传递的消息藏在其中,而不被查验的官员发现呢?
紧抿着嘴,戚文怀伸手摸着芍药雕刻的英雄骏马——这是他思考时习惯性动作,感觉芍药就在身边,可以给他力量……摸着摸着,他摸到当初刘方察觉的小字,突然有一个念头从脑海闪过……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呢?
戚文怀扬起笑容,胸有成竹的道:“本王有主意了!”
“王爷有何主意?”
“先生请看。”戚文怀指着那尊英雄骏马。
纪先生靠过来左看看右看看,显然看不出什么名堂,索性拿起来查看,终于发现上头刻的小字,不由得惊异得瞪大眼睛。“是谁有此毫雕的技艺?”
“王妃。”
纪先生忍不住拍手道:“这是个好法子,没有人想到我们可以将传递的消息藏在雕刻的物品上面!”
戚文怀点了点头。“商队将这些雕刻物品送到京城贩售,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只要进了京,就可以透过老六在京城负责买卖之人将东西送出去。”宫里的人只怕不会相信他竟敢冒险透过他人传递消息。
“硕亲王的人只要带上一句话——王爷向他们问好,他们自然会从上面找到王爷递送的消息,除非他们无意与王爷合作。”
“正是如此,若是他们有意与本王合作,自然会回赠本王礼物。”
“还有,若能寻求各地藩王支持,这对王爷更有利。”
戚文怀迅速在脑中整理几位藩王,做了一个结论。“老六始终站在我这一边,而老五早就修书予我,表明他会追随我的脚步,至于其他藩王,不是靠不住的,就是只得好处,不想付出一点心力,我以为不要惊动他们更好。”
纪先生不如戚文怀熟悉那些藩王,同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又提醒道:“另外,打仗要银子,虽然北燕郡如今有银子,可是最怕战争拖得太久了,北燕郡的财力恐怕应付不来。”
“本王早就想过了,打仗最重后方的粮草供应,银子的问题就交给本王。”老六是大梁最有钱的富商,必然可以供他战事上所需用的银子。
“鼓动天下士子对抗朝廷,这事就交给我,而王爷就着手连络各方势力。”
“好,我们分边行动。”但愿他可以早早以清君侧的名义出兵攻回京城。
戚文怀看着专心雕刻的芍药,心疼得不时用帕子为她拭汗。虽然生了两个孩子了,她还是一如初相识的娇媚清新,总是教他不知不觉就看痴了。
“你刻了一整天了,歇会儿吧。”
“我再一会儿就好了。”芍药坚持将手边的工作完成,然后一一放进木匣子,可是完成之后,她并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觉得心情更沉重了。
“怎么了?”
略微一顿,芍药老实道来。“我以为小皇帝还没有采取任何削藩行动之前,王爷就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出兵攻回京城,总是不妥。”
“这是为何?”
“若小皇帝没有接受佞臣的建言,王爷的清君侧就难掩谋反的私心。”
“关于这一点,本王也有些疑虑,可是不管士子之间或黎民百姓,对小皇帝都极度不满,就算清君侧有谋反的私心,却也是名正言顺。再说一切都准备好了,若是不能尽速举兵攻回京城,很容易教宫里察觉我们这儿有异样,反而给了他们对我们出手的借口。”
“我们当然不能静待小皇帝动手削藩,而是要想法子让小皇帝急了,同意削藩。”戚文怀微微挑起眉。“让小皇帝急了,同意削藩?”
“当初张太后薨了,父皇跟着因为忧伤过度而病倒,这事难道没有人觉得奇怪?想必当时也有不少耳语,只是其他皇子没有闹事,又有夏公公作证,而太子继承大统乃名正言顺,流言很快就过去了。”
戚文怀瞬间明白了。“我们要让先皇的继位变得不清不楚,是吗?”
芍药笑着点点头。“应该说,先皇的继位本来就不清不楚,王爷只是唤醒众人对此事的记忆,若王爷好好利用太皇太后和夏公公,这事的可信度就更高了。先皇若是真的以不当的手段得到皇位,当今皇上承继大统就失去正当性。小皇帝如今已经激起士子和百姓不满,这会儿又闹出不利他的传言,那些阿谀奉承的佞臣必须想法子转栘众人的注意力,很可能就会藉此再度鼓吹削藩。”
“不是很可能,而是他们只能藉削藩让众人忘了小皇帝的继位不正统。”
“也是,威胁小皇帝正统性的人正是各封地藩王,小皇帝为了巩固皇位,只好进行削藩。此时,只怕王爷还没有举兵,就会有藩王按捺不住闹事。”
戚文怀倒是没有这么乐观。“最有可能闹事的藩王就数我三位皇叔,他们早已骄奢成习,连二哥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如今的小皇帝,不过他们的护卫军早在父皇在世时就收走大半,想闹也闹不了。”
芍药闻言却是两眼一亮。“这可难说。”
“为何?”
“就因为没将小皇帝放在眼里,所以会觉得只要他们一闹事,小皇帝就怕了。”戚文怀恍然一悟的笑了。“对哦,我倒没想到这一点。”
“王爷思虑细腻,遇大事更是谨慎为之,怎会相信有人行事莽撞不经脑子。”
“三位皇叔并非愚蠢之人。”其实戚文怀并不确定,父皇不曾在他面前提起三位皇叔的事,因为在父皇眼中,他们是不成材的弟弟,他也跟着不当一回事。
“人之所以愚蠢是因为骄傲,看不见别人比自个儿还强。”“这倒是。”
芍药扑过去抱住戚文怀。“将来黎民百姓必然知道王爷是个好皇帝,可是妾身很小心眼,不愿意黎民百姓误解王爷谋逆。”
“傻瓜,本王就算名正言顺,还是难逃被人冠上谋逆之名,这是本王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又何必过于执着呢?”志同道合之人,说他是义举,与他为敌者,所思所想自然是如何往他身上泼脏水。
她何尝不明白呢?不过是想保护心爱的人。
“清君侧也好,谋逆也好,终究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是啊,登上九五至尊的铁则在于胜者为王,又有多少王者在过程之中清清白白?后世论起帝王功过,终究取决于为帝之时的作为,政治清明,百姓有好日子,这就是一个好皇帝,而她也相信王爷一定做得到。
虽是如此,她还是盼着王爷坐上龙椅的背影昂首阔步、无可指摘。
“无论如何,总要尽全力做到最好。”
“好,你说如何就如何,如今有这么多人坐在本王这条船上,本王总要尽力做到最好,以图这一战成为赢家,不负众人期望。”
“王爷,别忘了你还欠妾身一只风筝。”王爷成日忙着军国大事,如今第二个儿子都生下来了,王爷还是无法为她扎风筝。
戚文怀闻言哈哈大笑。“好,回到京城,本王一定亲手为你扎一只风筝。”
“王爷这一回可要说到做到。”
“是,本王一定会做到,不但为你,也为两个儿子扎风筝。”
芍药不再言语,只是紧紧抱着他。
京城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谣言——梁孝宗戚宗谦死得不明不白。听说张太后薨了之后,梁孝宗有意废掉太子,因为当时的太子——梁思宗戚文禧,无论是文还是武,都无法令梁孝宗满意,为了大梁江山,梁孝宗便想另立文武双全的儿子为太子。
这个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过了不久,就传出移至皇家别苑养病的慈德太皇太后——也是当时梁孝宗的荣贵妃死了,接着深受梁孝宗重用的夏公公也得了急病死了,更是让人相信梁孝宗的死乃荣贵妃和夏公公连手所为,小皇帝为了掩饰梁思宗继位的不正当性,逼死了慈德太皇太后和夏公公。
顿时,京城从宫里到民间都在议论此事,小皇帝急了,几个佞臣终于说动小皇帝削藩——各地藩王的护卫军削减一半、不能任意调动各地都指挥使的军队。
此项决议一出,有几个藩王按捺不住的闹事,小皇帝派各地的驻军镇压,直接将几位藩王斩首。各地的藩王转而私下连络,众人一致推举以宁亲王戚文怀马首是瞻,谁都知道他是梁孝宗最看重的儿子,若非张太后擅权,梁孝宗势必将江山交给戚文怀,而且戚文怀文武双全,正符合流言中梁孝宗想另立为太子的儿子。
戚文怀与京城和各地势力取得连系,正式高举“清君侧”的旗帜。
芍药亲自为戚文怀披上战袍,一路相送,直到府外。
“王爷不用担心,妾身会照顾两个儿子。”
“我不担心,就怕你为我挂心。”他不在身边,她一定是茶不思饭不想。
“王爷知道吗,能够有心爱的人可以挂心,这是很幸福的事。”
“本王答应你,会让你一辈子挂心。”
芍药调皮的举起手想与戚文怀拉勾,他笑着顺了她的意,两人拉勾约定。
“不要担心,为了你和两个儿子,我一定会打赢此战。”戚文怀拉起披风遮住众人的目光,与她深深一吻。
“我相信王爷,绝对不会丢下我们。”
戚文怀放下披风,转身上马。
虽然心情很沉重,芍药依然坚定的用灿烂的笑容目送戚文怀离开。
此战成了,戚文怀将成为皇帝,可若此战一败,戚文怀就是逆贼,而她只能带着两个孩子远走哈尔国。她虔诚的祈求上天让王爷此战能胜,因为这也是为大梁的百姓,王爷必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不过,当王爷真的成为皇帝时,她的日子能就此好过吗?不,只怕比在宁王府的日子更累心累人,王爷的后院还不到十个美人,可是皇上的后宫却有三千佳丽。
怀抱着复杂的心情,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的日子真的很苦,芍药日日紧守着两个孩子,夜里总要盯着他们,直到眼皮撑不住的闭上。
戚文怀数日就会捎来一封报平安的书信,可是战火平熄之前,芍药的心就像在油上煎着,火上烤着。
虽说各地的藩王以戚文怀马首是瞻,可是总有人怀着坐收渔翁之利的念头,一开始必然抱着观望态度。还好一个月后就有好消息传来,戚文怀领着北燕军攻破京营右军,突破京城西边的防线,可是接下来对上京营的中军,战事陷入僵局。
不过就在此时,戚文烨领着西秦军前来会合,接着京营左军投诚依附戚文怀,戚文怀终于打破僵局,攻破京营的中军。
战争进行至此,京城就靠几个驻守要地的将领领兵勤王,可是这些将领却一一响应戚文怀,甚至提供戚文怀军事上的援助,随着戚文怀势如破竹攻进京城。
长达五六个月的内战终于结束了,戚文怀在各方拥护下,还有文武百官宣誓效忠,登基成为大梁的皇帝。戚文怀紧接着宣布戚元靖当皇帝的这两年,包括国号、政策、削藩等行动都不算数。
当消息传回北燕郡,芍药既是开心又很担心,她可以胜任皇后吗?
“王妃……皇后娘娘为何不开心?”杨姑姑伺候芍药好几年了,已经可以看清楚她平静之下的喜怒哀乐。
“我为王爷……皇上开心,也为天下黎民百姓开心,可是当皇后……我怕无法担此大任。”芍药不自觉的摸着脸上的疤,虽然面对破相的容颜,她已经习惯了,甚至能坦然面对宁王府那些侧妃侍妾,可是,面对将来前仆后继送进后宫的年轻美人,她还能够如此若无其事吗?
“我相信皇后娘娘会成为历史上最贤德的皇后。”杨姑姑一路看着芍药,深知她是个奇女子,破相不曾减损她一丝美丽,举手投足的气度更没有一个女子比得上,尽管衣着朴素,没有珠宝添色,她依然可以夺走众人的目光。
“想要当一个贤德的皇后太难了。”她能够不爱夫君吗?她能够由着夫君去翻后宫美人的牌子而无动于衷吗?若是回到初相遇,她嫁的就是皇帝,也许她不会对他有任何期待,可是如今两人一起经历苦难,一起齐心打造他们的家,她对他的爱早已深入骨子里,如何能容忍他抱着其他的女子?
杨姑姑知道芍药的心情,王爷可以独宠王妃,可是皇上可以独宠皇后吗?塞进皇上后宫的女人,有时候不是因为皇上贪爱美色,而是政治上的考量。
“杨姑姑是不是觉得我很不知足?”对一般女人来说,当上皇后,登上女人梦寐以求的最高位置,已是至高的荣耀,不该再奢求太多,可是对她而言,就是粗茶淡饭又如何?能够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就够了。
“皇后娘娘也是女人。”
“是啊,我只是女人。”
这时,墨儿急匆匆的走进来,整个人兴奋得看起来快要飞起来似的。
“王妃……皇后娘娘,皇上派魏大人来接皇后娘娘和两位小主子回京了。”
“这么快就来了吗?”虽然从戚文怀在各方的拥护下登基,下面的人就开始忙着收拾东西,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可是,她总以为要等到京里的情势都稳定下来了,皇上才会派人来接他们回京城相聚。
墨儿调皮的挤眉弄眼。“皇后娘娘不是日日盼着吗?”
“我……我哪有日日盼着?”芍药难得在她们面前娇羞得脸红了。
“既然如此,奴婢就告诉魏大人,不用急着明日一早出发,再等上半个月吧。”芍药的舌头打结了,不知如何反应。
杨姑姑用手指轻戳墨儿的额头。“你这个丫头竟敢与皇后娘娘耍嘴皮子!”
“皇后娘娘不会与奴婢计较的。”墨儿撒娇的看着芍药。
“如今皇后娘娘不会与你计较,以后进了宫可不能再如此随便。”
闻言,墨儿的肩膀垮下来,最近经常听见这句话——以后进了宫可不能再如此随便,害她回京的欢喜都不见了。
“瑞云和瑞雪嫁人了,不能跟着进宫,你和绿儿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左右手,你们两个一言一行很重要,不可以落人口舌。”
“杨姑姑不用担心,杨姑姑这些日子的教导,奴婢和绿儿都谨记在心,绝对不会让皇后娘娘丢脸。”
“奴婢去将两位小主子带过来,皇后娘娘亲自告诉两位小主子要回京城的事吧。”
芍药点了点头,收拾心情,准备应付两个小家伙——五岁的戚元阔和即将满三岁的戚元皓——一个有着超乎年纪的成熟,一个不安分得爱作怪,但他们同样思念远在京城的父亲,现在他们总算可以去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