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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仆役 第1章(2)

  闻人沧浪额际青筋暴突,在他那张比一般武汉子还要白哲的脸上,清楚骇人。

  “我可以杀光你们全当铺的人。”这句话,已是威胁。既然严家当铺不要钱,那么命呢,命也不想要了吗?

  “全当铺上下百余人口,想挡下玉面武皇自然是不可能,你若不想留我们活路,我们也只能乖乖就范,反正三个月后,咱们一样会再碰面!在地府。”公孙谦不见半丝惊恐,笑容亦没褪下,黑眸里闪过的促狭,直勾勾与闻人沧浪的阴鸶冷眼平视。

  你要杀就杀,杀光严家,没了铺子,三个月后,紫纱姑娘回不回来仍是未知数,届时紫纱姑娘若只是随口说说,根本没打算替你解毒,即使是武林盟主,亦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大伙阴曹地府再相见。公孙谦隐喻的,就是这些。

  “……”闻人沧浪忿怒的吐息声,清晰可闻。

  “冤有头,债有主,你的仇家是将你扛进严家典当的那位姑娘,而非我们严家,严家不过是遵循前代老爷子订下的原则!‘万物皆可当’,她提出交易要求,我们付钱收当,双方谈妥价码,你情我愿,如此而已,你是一件罕见的典当物,我们严家求之不得,自然有十足诚意收当,当金是姑娘提出的要求,我亦认为偏低,不过她坚持,我们也不勉强姑娘加价。”公孙谦温谦娓述,面对怒火中烧的闻人沧浪,他的态度依然不卑不亢。

  公孙谦言之有理,他应该要杀的,是那只小妖女,与其有余力胡砍路人,不如一刀一刀全留给她享受品尝!

  “她确定三个月后会回来?”闻人沧浪咬牙低犹,面容冰冷。

  “姑娘是这么说的。”公孙谦回道,怕口说无凭,他指向闻人沧浪已被衣裳包住的胸口:“她不是也在你身上留下保证吗?”所有当铺人员都可以帮他做见证哦,每个人好奇凑上前去瞧武林盟主的尊容时,都会多瞄他胸前那几句话好些回。

  包括了要他待在严家要乖乖的。

  包括了要他不要惹是生非。

  包括了要他不要太想她。

  包括了三个月后,她会回来解毒。

  当然更包括了勾起全当铺每个人的好奇心,围观着想亲眼见识见识哈叫颜色漂亮的乳首那句话。

  听见公孙谦提及此事,闻人沧浪整张脸全铁青了起来,唇角更微微狰狞抽措。高傲如他,确实深受耻辱!他竟然栽在一个女人手中!一个武艺不如他的女人!

  若他是被她以武学打败,今日尝到的这些窝囊,他甘心领受,偏偏她使的尽是小人手段,教他如何咽下这口气?

  他不走!

  他非得等到小妖女回来,再亲自处置她!

  “好,我在这里等她三个月。”闻人沧浪牙关咬得森冷作响,寒息逼人。

  三个月一到,他会亲手拈除她,以及所有知道他被典当一事的家伙。

  一个都不留!

  两人哪来这么大的冤仇?是他灭过她至亲亲人一家数十余,抑或她曾欺骗过他百万家产,害他沦为街口边乞丐,尝尽一切难堪羞辱?

  没有,没有,两者都没有。

  不然,是他与她曾经相爱至深,因误会而反目成仇,两人自此痛恨彼此,巴不得见对方死无全尸、不得善终?

  不,当然也不是。那么起源究竟是多严重的大事?

  冰糖葫芦。是一颗串在竹签上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颜色鲜艳红巧,外层糖衣黄澄透亮,又甜又香,首次尝到它滋味的小姑娘爱不释手,从踏进南城头一天起,她每餐都会以一串冰糖葫芦当饭后甜品,吃到最后一颗,她舍不得一口咬下,总是慢慢舔着硬脆的薄糖,再和着里头腌渍李子的酸,品尝口感丰富的小东西。

  那日,她以同样的尊敬态度,对待手中竹签上最后一颗冰糖葫芦,粉嫩嫩小舌,卷过糖身、滑过圆润渍李,唇边露出与糖一般的甜蜜笑靥。

  她坐在高高树上,背靠着树杆子,一腿曲起,一腿在半空中晃荡,享受满口腔的酸甜。

  一道剑气刷地袭来,削断距离她头顶不到几寸的树枝,绿叶哗啦啦如雨飞落,她并未受伤,只是小小惊吓,险些从枝极上跌下。

  人是没掉下去,但她手上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没握牢,啪的坠下,她来不及抢救,只能眼睁睁看它落地,腌渍李子包裹的糖衣,碎得乱七八糟。这不打紧,紧接着数十道的凌乱剑气涮喇喇地四处挥散,削得树身伤痕累累,几条身影在林间追逐互杀。

  “竟然伤我方丈,看剑!”好些个光头男子持剑吼着。

  “让开。”被围的男人仰鼻睨人,姿态说有多高就有多高,她怀疑他根本没用双眼正视过那几个光头秃驴。

  “不向我方丈道歉,别想离开!”

  又是一阵刀光剑影,宛若闪电乱窜。

  光头们挥剑挥得好勤快,反观那男人一点都不赏脸,至少应该摆开一些对抗的架势才够礼数吧?哪有人直挺挺站着,冷淡双眼却瞟都不瞟人一眼?

  好傲哦。

  剑气逼近男人,被男人运息震开,反弹回去,那些光头方才劈来几道攻势,几道攻势便反噬回去,自头至尾,男人没有动过衣袖半回,光头已经一个一个倒地不起。

  好窝囊呐,砍人者,被自己的剑气所伤。

  一场杀戮,才开始,就结束。

  她意兴阑珊,收回目光,准备跳下树去拾回最后一颗冰糖葫芦继续吃,一道步伐来得更快,在她跃下之前,黑履踩过躺在草地上的冰糖葫芦,噗滋一声,圆润如球的李子,扁成柿饼。

  她的冰糖葫芦呀呀呀呀呀呀呀!

  “你给我站住!站住!”她扯喉嚷嚷,树下男人脚步连顿也不顿,她笔直跳下,正好来得及巴住男人的臂膀,几乎出自于反射动作,她才沾到男人衣袖,一柄利刺直抵她咽喉,若不是她脖子上戴有几圈金环,恐怕她的颈脉已被划断。

  她拍开他的剑,花颜绷满怒意:“你踩坏我的东西了!”怒指比向瘫扁成泥的冰糖葫芦。

  男人眸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歉意、没有反省、没有陪笑,甚至没有她!

  他没有在看她!他以为他高出她两个头,就可以无视视线以下的她吗?

  “你踩坏我的冰糖葫芦!”她跳脚,努力蹬高身子,不许这个男人傲慢忽视。

  终于,黑翳似潭的眼眸缓缓挪移,来到她身上,彷佛施恩一般。

  他看了她一眼。

  对,只看了她一眼。

  “拿去买一串新的。”长指弹来一两纹银,让她买个十串都够。

  亮晃白银落在她掌心的同时,男人探掌拨开挡路的她,要继续向前走。

  她从怔仲回神,秀眉不悦皱起,追着他跑:“我不要你的银子!我要我的冰糖葫芦!那是最后一串,卖冰糖葫芦的老伯早就收摊了!有钱也买不到!”她吠得像狗儿围攻陌生人一样的响亮。

  “今天买不着,明天再买。”总之,他赔钱了事,不要再跟着他!

  “有钱了不起呀?!我钱给你,你买一串赔我呀!我只拿一颗,其余还你都行!”她气嘟嘟在他身边纠缠着。

  “啰嗦。”他又抛出一两给她。不要逼他为了一颗冰糖葫芦杀她,他脾气没多好、耐心没多大,最恨有人黏着他不放,方才那几只光头的下场她还不引以为戒吗叩

  “你是耳朵聋了还是长在脚底板?我、不、要、你、的、银、子!我、要、我、的、冰、糖、葫、芦!”

  “拿去买一整年份的冰糖葫芦!不用谢我。”他直接掏出一张百两银票,让她从年头吃到年尾还有剩!

  她确定这个男人没长耳朵!

  不然就是他完全听不懂人话!

  他一直想用钱打发她!

  她扯住他的手臂,正要再嚷,他倏然翻动手掌,震开她,她可以感觉到他迸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内息,险些要震伤了她,她不甘示弱,四指并拢,以掌为刀,朝他劈去。他避也不避,举臂挡下,藉她之力反击予她,她倒弹五步,几乎要跌坐在地。

  “你!”踩她李子还敢动手打她?他黑袍一挥,睨她一眼,接着她眼前一花,他的身影已由她视线中消失,他以惊人的绝顶轻功,抛下她,像只傲鹰,展翅于穹苍中,远远离去。

  她从错愕中回神,情绪由怔然转为愤怒。

  “你怎么给我逃了?回来呀!帐没算清楚呀!”

  娇嫩的嗓,吼得震天价响。她也懂轻功,但绝对不及他一半,跳得没他高,奔得没他快,她只能在原地跺脚生气。

  帐,明明就清清楚楚。

  闻人沧浪自觉对起得她,区区一颗冰糖葫芦,他用百两去赔,已经太足够,他并没有亏欠于她,当然无须与她啰嗦纠缠,浪费时间。

  恐怕只有他这般认为。

  尤其,两个人的小小恩怨,由一颗冰糖葫芦变成了两颗冰糖葫芦。

  相隔莫约五日,他赴约一场论剑会,轻易打败众人之后,正欲傲然退场,脚下熟悉的“噗滋”声,让从不低首的他,缓慢挪眸,往脚下望去。

  另一颗被踩扁的冰糖葫芦。

  不会这么巧吧……

  就是这么巧。

  那位衣着毫不闺淑的薄纱小丫头气鼓双颊,又从树上跳下来,紫纱飘飘飞舞,掩不住雪白色臂膀招摇暴露。“厚!又是你又是你又、是、你!”

  他才是那个想说“又是你!”的一方吧!

  怨,越结越深。

  在四日后,他踩扁第三颗冰糖葫芦之时,迈入最高点。

  一个眼高于顶的孤傲男人,一颗总是好死不死掉在他脚边的冰糖葫芦,他没看见它,理所当然;它惨遭他鞋履踩平,命中注定;而他变成她的眼中钉,毫无道理。

  只为了三颗冰糖葫芦,她开始追着他,像只索命鬼一样,满嘴里全是报仇报仇报仇,世上会为冰糖葫芦报仇的家伙,除她之外,应该没有这种蠢子了吧!若不是心情欠佳,他还真想问她:你有没有帮那三颗冰糖葫芦做坟立碑烧纸钱呀?

  闻人沧浪没想到的是,她对冰糖葫芦的怨念如此之深,深到下毒迷昏他,将他扛进严家当铺给贱当掉!

  蛮婆子!妖女!搞不清楚是非的番人!

  他给她的银票,足够她买几百串冰糖葫芦吃到吐,她竟仍不知足,莫名撒着泼,要向他讨个交代。交代?他还欠她什么交代变更多更多的赔金吗?贪得无厌!闻人沧浪此时此刻只知道自己有件事做错了,错在他没有一剑解决她,才会任由一个魔教妖女在他身上加诸耻辱,迫使他沦为当铺典当品。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两个有多惊人的弑亲血恨。

  一个武林盟主,一个人人惧怕的武皇,地位比一只青花瓷更不如!

  不习惯窝囊叹息的闻人沧浪,也抑制不住薄唇吁出的低叹。

  你竟然看扁我?闻人沧浪,我告诉你,我是天魔教未来的圣女!我现在正式向你宣战!

  就为了三颗冰糖葫芦,他被一个矮姑娘指着鼻头骂,这辈子有人胆敢将手指顶在他面前,下场几乎就得赔上一条手臂。

  天魔教,遥远的化外之城所成立的杂派,南城里,是鲜少听闻其事迹,只知他们擅使毒、耍阴,其余一概不知,当然,他不把天魔教放在眼里,自然不曾关注过他们,她自称是天魔教圣女,他与她过招几回却发现她并没有太特殊的武功招式和根基,若圣女的程度不过尔尔,氅下杂兵大概也没多大本事,难怪天魔教没没无名,只有名号听起来吓唬人。但他忽略她的小人,以及她的使毒本领。

  想低喃咒骂她,猛然察觉,他连她姓哈名哈都不知道。他竟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妖女,沦落至厮!闻人沧浪狼狈抹脸,他的掌心,有一抹香气仍未散去,是那小妖女的味儿,他被偷袭昏迷之前,就是嗅着这个,然后便看见她笑得像偷腥得逞的猫儿,烙入他眼帘,之后,他失去了意识。

  他忿恨抡握拳头,恨不得狠狠捏碎那缕香味。

  实际上他最想捏碎的,是她糖蜜可爱又慧黠恶劣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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