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敏,你跟着朕多久了?”周璇灏的声音充满了感伤。
“皇上还是皇子时,奴才就侍候皇上,如今有三十年了。”何敏可以说是最了解皇上的人,也最清楚皇上与丽嫔的那一段故事。
皇上爱得刻骨铭心,甚至为了她不愿意当太子,可是最后却不能不让她以先皇嫔妃的名义生下孩子。原以为这样可以保住她,没想到先皇只是让她生下孩子,背地里早就与她做了交易——若想保住孩子,她就必须自个儿饮下毒酒自尽。他一直选择忘记这一段过去,因为知道的人都死光了,而他能够活下来,也是因皇上瞒着先皇保下他的命。
“有时候朕很想任性一下,什么都不想,直接立尹儿为太子。”
“皇上若是不管不顾地立英亲王为太子,英亲王很可能早就遭到暗杀。”
“是啊,尹儿性子高傲,从不将别人放在眼里,根本不信人家有本事暗杀他。”
何敏无声叹气,若没有皇上的过度宠爱,英亲王岂会如此高傲?
“朕不立尹儿为太子,也是为了保住定国公府,尹儿绝对容不下定国公府,可是,他们为何都不明白朕的苦心呢?”
半晌,何敏只能安慰道:“皇上别想太多了。”
“若真是朕想太多了,那该有多好。”
何敏可以理解皇上的心情,皇上不喜欢淑妃,因为淑妃不聪明又不贤慧,可是,她终究是三皇子的生母,她若是在夜宵里面下毒,三皇子就得跟着遭殃。皇上已经错过了两次,一次是必须让儿子变成弟弟,一次是错以为大皇子要害死三皇子,皇上真的不愿意再失去任何一个儿子。
“何敏,去瞧瞧,英亲王王妃是否查出来了?”
何敏应声走到后面,约莫一炷香,他带着楚意宁回来,后面跟着寸步不离楚意宁左右的杏花,还有负责侍候楚意宁验毒的何希。
“臣妇……”
“不必行礼了,说吧。”周璇灏摆手道。
“夜宵里面确实下了毒,不过药量很少,并没有谋害皇上性命的意思,当然,日积月累,结果就不一样了。”楚意宁平静地陈述事实,可是内心充满了怜悯。无论皇上对梁淑妃有多少感情,总归是一、二十年的枕边人,如今竟然想毒害他,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周璇灏嘲弄似地唇角一勾,“没想到真的被那小子说中了!”
楚意宁顿时明白了,原来皇上怀疑淑妃娘娘在夜宵里面下毒,是因为周璇尹事先警告过了。
“他们胆敢对朕下毒,就表示他们相信英亲王失踪,不过,也不知道尹儿究竟如何了?”其实,周璇灏并不确定周璇尹失踪是否为自导自演,因为周璇尹离京之前未曾提及有此安排,只说到时候会让他有个名目接楚意宁进宫,也表示淑妃在关键时刻必然会背叛他,甚至不惜毒害他。当时,他还不以为然,认定淑妃没有这个胆子,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权力的迷人。
“皇上别担心,英亲王会平安无事的。”这是楚意宁第一次看见皇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父爱。皇上很疼爱周璇尹,但是那种疼爱带着压抑,不像此刻,是骨肉相连的情感流露——若不是很爱周璇尹的生母,皇上对周璇尹不会有如此单纯的父爱。
“你不了解他,他一向任性妄为,从来不看重自个儿的性命。”
“英亲王答应臣妇,必会安然归来,臣妇相信他的承诺。”
周璇灏愣怔了下,欣慰却又带着一丝丝苦涩,“朕都忘了,自从成亲之后,他的性子就变沉稳了,也爱笑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她的功劳吗?理性分析,周璇尹是因为终于找到人分享秘密,压在胸口的石头不见了,心情轻松,就愿意多用脑子,当然也变得爱笑了。
“若是不想让他们起疑心,最好能将计就计。”
“臣妇怀疑皇上专用的御医已经被收买了,要不,他们不会如此大胆地下毒,皇上身子不适,御医岂会诊不出皇上中毒?”
这一点他也想到了,因此他没有找御医验毒,而是暗中让楚意宁查验。
“你有何法子可以让朕看起来像中毒的样子?”
“臣妇的师傅可以帮皇上,可是……”
“怎么了?”
略微一顿,楚意宁的态度转为谨慎,“臣妇的师傅曾是宫中御医,因为没有为皇上的嫔妃保住腹中的孩子,被逐出太医署。”
周璇灏惊讶地挑起眉,“你的师傅是秦连生?”
这会儿换楚意宁惊讶地瞪大眼睛,“皇上还记得臣妇的师傅?”
周璇灏略微抬起下巴,一如周璇尹,“秦连生医术高明,是将来最有可能成为太医署院使的御医,可是他偏偏不懂得为自个儿找靠山,致使遭人算计,逼得朕不得不下令将他逐出太医署。”
楚意宁这次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原来皇上知道师傅是冤枉的!
周璇灏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接着道:“后宫嫔妃保不住龙种有许多原因,绝大部分原因不是御医没有掌握嫔妃的身体状况,而是其它嫔妃从中动手脚。朕没有详查,而是顺着淑妃的意思将他逐出太医署,这是为了保护他,否则他迟早会卷入更大的争斗,最后连性命都可能牺牲。”
楚意宁唇角微微扬起。若师傅知道皇上逐他出太医署乃基于爱护之心,而非否决他,师傅可要开心了。
“秦连生没有靠山,远离京城是好事。”
“皇上英明。”
周璇灏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怪朕让秦连生蒙上污名?”
“在臣妇看来,性命比名声更可贵。”
周璇灏赞许地点点头,“秦连生如今在何处?”
“京城。若非英亲王将师傅带回来,这一次还真没有人可以帮皇上。”
“你帮不了朕吗?”
“臣妇才疏学浅。”
周璇灏显然不相信,可是并没有追根究柢的意思,只道:“这件事成了,朕会让秦连生重回太医署。”
“不,臣妇觉得师傅不适合太医署,只要让师傅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京城开一间医馆,让他成为一个可以救人的大夫,这就够了。”
“秦连生也认为如此吗?”
“是,师傅是真正的医者,他盼着的无非是自由自在地于任何需要他的地方行医救人,而不是待在一个笼子里面享受人家的敬重。”
何敏忍不住咳嗽出声,英亲王王妃怎么也如此率性?
周璇灏瞪了何敏一眼,却笑了,尹儿娶这个媳妇真是娶对了,难怪皇后和朝阳总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他要做什么,朕都答应他。”
皇上突然病了,而且情况越来越不好,众御医皆找不到皇上的病因,只能推说皇上过度思念英亲王,这是心病,无药可医。此话一出,原本已经没有动静的“上书立太子”一事又开始吵了,一个接着一个,朝中至少有一半的大臣表态该立太子,甚至有人言明皇上应该立三皇子为太子,理由很简单——大皇子已经废了,二皇子自幼体弱多病,而三皇子健康聪明。
毫无意外,上书表态立太子的大臣皆同意三皇子为最佳太子人选,至于另一半未表态的大臣,也未出声反对,这是当然的,万一皇上真的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他们公然反对,这不就得罪了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吗?
可是,面对排山倒海的立太子之请,皇上彷佛未听见也未看见,甚至以身子不适为由辍朝三日,不过众人皆看得出来他是在表达不满。
宫中的气氛越来越糟糕,甚至有嫔妃试图闯入慈宁宫见太后,盼太后能出面说服皇上立太子,当然,这些嫔妃表面上与梁淑妃毫无关系,仅单纯不想见到朝堂纷纷扰扰,而梁淑妃也只是继续以关心之名日日送夜宵到干清宫,不过,能见到皇上的只有夜宵。
晚上,楚意宁根本睡不着,担心着会发生政变之类的事情,不过,最担心的还是失去消息的周璇尹,也不知道他如今如何,顺利将那些死士歼灭了吗?他有没有受伤?虽然府里的大夫一起跟去剿匪,但是他中途落跑,不可能将大夫带在身边,若是像上次一样受伤,他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周璇尹可能会受伤,楚意宁更是无法入睡,只能走来走去地喃喃自语,“周璇尹,若是你敢伤了自个儿一根寒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她突然感觉到房内多了一股气息,正想寻找闯进来的人,对方就从身后抱住了她。
“我不是向你承诺过会安全归来吗?”
楚意宁提到喉咙的心脏瞬间落下,倏然转过身,借着月光看着眼前的男人——满面胡子,完全看不出长得是圆是扁,“你变丑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先偷偷跑回来看你,你竟然说我变丑了!”
“这是事实啊。”
“你应该先说,很高兴你安全归来。”
“这不是你的承诺吗?你本来就应该做到啊。”
“我真的会被你活活气死!”
“不会,你会为我好好活着。”再也忍不住了,楚意宁张开双手将他紧紧抱住,“你真是坏透了,我被你吓坏了!出门三日就在路上遇见盗匪偷袭,掉落山崖失去行踪——事前为何没有听你提起这个计划?若是真的,你教我如何是好?我教自个儿不能胡思乱想,一定要相信你,太后已经病倒了,若我不稳住,如何安抚太后,让太后相信你平安无事?”
周璇尹低头吻她的发心,“谢谢你,若非你在母后身边,母后可能好不了。”
“你见过太后了?”
“我不是说先偷偷跑回来看你,还不能让人家知道我回来了。”
“你总要先去见皇上吧。”
“不必了,太多人盯着干清宫,若是不小心露了行踪,我想悄悄拿下定国公府就有困难了。”周璇尹拉着楚意宁在床榻坐下,“你不必担心皇兄那儿,我已经派人递消息给皇兄,皇兄应该知道我回来了。”
“当众掉落山崖的是你吗?为何想到用下落不明这一招诱使定国公出手?”
“掉落山崖的是替身,原是担心他无法撑太久,还是早一点让他找机会脱身,后来又想到如此一来正好可以诱使定国公出手,更能够定下定国公的谋逆之罪。”
“你也不事先打一声招呼,若太后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岂不是一辈子心难安?”
“母后会原谅我,母后可以理解我将大周的江山摆在前面。”
没错,虽然太后神经很大条,却是一个很有国家观念的女人,要不,她又如何教出皇上和周璇尹这样的孩子?说不定太后就是因为太放心皇上和周璇尹,才会对周遭的人事物失去了危机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