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物色过三名具有法国蓝带背景的人,也请他们设计出一道料理,可对方的品酒师不知是存心刁难还是怎么的,往往只吃一口就推开盘子,摇头否决。
这还不是最糟的,据同业的消息,对方已经开始与另一家广告公司洽谈,这让简维政蜡烛两头烧,每天都在翻阅堆栈成山的美食杂志。
然而正也是那本杂志,引起了余曼青的注意。
在她上一段的人生中,她在那家杂志社里从小编一路爬到了总编的位置,若说美食是她的信仰,那么美酒便是她的寄托,两者都是她的领域。
“怎么在看这个?”
从浴室出来,瞧见简维政拿着这本杂志、紧锁着眉头,根本不像是看美食杂志,倒像是被迫读着什么政论报导。
她故作不经意地提起,凑到了他身边。
一抹淡香扑鼻,他瞬间松懈了许多,眉宇间不再那么严肃,他放下杂志,露出了浅浅微笑。
“最近接到酒商的案子,不好搞定。”
“所以你在研究红酒?”她瞥见他正在阅读的那页,是在介绍一支来自加州的贝林格盘石庄园红酒。
“嗯。”他点了头,又道:“不只是酒,对方还坚持一定要我们找到能够匹配的料理。”
他本以为她会追问细节,可没想到她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转念想想,她大概是没兴趣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相识四、五年来,只见她喝过啤酒、调酒、烈酒,应该不可能对红酒产生什么兴趣……
“你有那支酒的样品吗?”她突然问。
简维政愣了下,困惑道:“有,在我的书房。怎么了?”
“可以让我喝一口吗?”
他有点惊讶,看她目光正经,不像是随口问问,也不像是闹着玩,她是真的想知道那支红酒的味道。
“现在?”他又皱起了眉头。
“对,不方便吗?”
“不是不方便,只是……”太过于吃惊,以致他几乎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半晌,他阖上杂志,认了。
“好吧,我去拿,你等我一下。”语毕,他翻身下床。
“我跟你去。”她却兴致勃勃地跟着跳下床,尾随在他身后。
他眼神略带奇怪地瞟了她一眼,“干么?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红酒这么有兴趣了?”
“嘘,这是秘密。”她以指抵唇。
“啧,你就是爱作怪。”他想起了初识她的时候,她就是像这样,总能不断带给他惊奇。
进了书房,他拿出试喝样品,开瓶倒入了杯子,递给她。
余曼青接过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径自举高酒杯,在灯光下左右打量着,像是在观察酒的色泽。
她将杯子在手中轻轻摇晃几下,先是凑到鼻尖嗅了嗅,侧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接着含进了一小口的酒液,在嘴里左右轻漱了几秒,让红酒的芬芳充满了整个口腔之后,再让酒顺着喉咙缓缓流下了食道。
那熟练并且优雅的模样,看得简维政都出神了,她简直像极了专业的品酒师。
之后,她整个人动也不动,像是陷入了某种神游的状态。
“曼青?”他轻声唤她。
“嗯?什么?”余曼青骤然清醒过来,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极端复杂的情绪。
简维政一愣,甚至怀疑自己在她眼底看见了薄薄的水雾,他不解那样的眼神是从何而来,难道只是为了一杯酒?
“……你怎么了?”
她眨眨眼,张着嘴,好半晌才平复情绪,勉强露出微笑,“我刚才想到了一个人。”
简维政愣了下,话题怎么会跳到这里来?“什么意思?”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或许我可以找到一个能让酒商满意的厨师。”
“真的?”他仍是半信半疑。
她低下头,表情却不是那么欣喜。“是,我脑袋里有个非常适合的人。”
简维政对她的反应感到不解,暗自推测了之后,问:“对方很难请得动吗?”
“不是。”
“那是价码很高?”
她还是摇了摇头。
“不然呢?”他猜不出来了。
余曼青沉默了几秒,像是突然振作了起来,漾出爽朗的微笑,“没关系,就先谈谈看吧。你有纸笔吗?”
“当然有,这里是书房。”他低笑,拉开抽屉,拿了一组给她。
她提笔,二话不说就在纸上利落写下了一个名字、一个地址,交给简维政。
他接过手一看。“丁邦瑞?这是蔚师的名字吗?”
她没说话,只是点头。
是的,是他没错,正是她上辈子的外遇对象——丁邦瑞。在她说出这个名字之前,她其实在心里交战了好一阵子。
只是最后她想,在这一段全新的人生里,她不识他,他也不会认得她,那么如果能够帮得上维政的忙,有何不可?
于是她写下了那宛如禁忌般的名字,交到了简维政手上。
她暗忖,只要别直接跟对方接触的话,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可惜她错了。
隔了两天,简维政下了班之后,在餐桌上告诉她——人是找到了,对方的料理风格也在初试水温的时候,得到了厂商的青睐,只不过丁邦瑞虽然是个年轻又优秀的蔚师,却心高气傲,不愿意让自己的料理成了红酒的配角。
闻言,余曼青苦笑,这的确是那个男人会说的话。
“我去谈谈看吧。”她轻轻吐出了这句话,若无其事地端起瓷碗,啜了一口热汤。
“你?你要去谈?”彷佛当她说了什么笑话,简维政笑出声,低头继续吃他的饭,“我怎么可能让你去谈这种事。”
“你觉得我没能力?怕我搞砸?”她浅笑反问。
“不是那个意思。”他摇摇头,“公司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没道理让你去承担这些——”
“那不是承担,”余曼青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那叫做分担,如果我觉得我可以办到,为什么不让我去做?我们不是夫妻吗?”
一席话让简维政哑口无言。
事实上,他当然很清楚谈生意是怎么一回事,审视、质疑,看轻,这些都只是家常便饭,甚至被恶意眨低都是很常见的事,他真的不愿让她经历这些。
见他为难,她放下碗,伸手覆上他的手臂,“让我去吧,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你又没有损失。”
“我不是在乎什么损不损失,我怕你……”他噤声。
“怕我什么?”她不禁警戒了些。
他该不会是怕她爱上丁邦瑞吧?这未免太夸张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男人的第六感”
一会儿过后,简维政才开口,“丁邦瑞那个人很高傲,讲话有点刻薄,你又没什么经验,我怎么敢让你去和他交锋?”
原来是担心这个。余曼青松了口气,展露笑颜。“你放一百个心吧,我脸皮厚,不怕的。”
“你脸皮厚?”他听了皱起眉头,大笑三声,“你脸皮厚的话,我脸上不就长茧了?”
“好嘛,让我去?”她带点撒娇般求他。
再三考虑了之后,简维政终于点头。
余曼青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她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来到了另一条时间轴上,却还是必须来面对这家餐厅、那个男人。
她想,这就叫做考验吧。
做好心理建设后,她鼓起勇气,抬头挺胸,故作泰然地踏进了那间叫作LeJardin的法式餐厅。
告知了来意,外场女经理领着她坐到了餐厅的角落,要她静候几分钟。
她低着头,这一等就是四十分钟之久。
好不容易,主角终于甘愿现身。“余小姐吗?前几天我已经拒绝得很明白了,请你们公司不要再——”
声音自前方传来,她回过神,连忙抬起头,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顿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余曼青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她曾经疯狂迷恋这个男人,曾经为了他放弃婚姻、抛弃女儿,可现在再见却什么感受也没有,内心平平静静,不见涟漪。
而丁邦瑞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便深深被她那双美眸吸引住了。
他立刻坐了下来,双手交握搁在桌上,微眯着眼,彻头彻尾地打量着这位送上门来的美人。
不妙。余曼青认得那样子的眼神,那是猎人盯上猎物时所流露出的表情。
“咳,是这样的,”她轻咳了声,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力,“前几天敝公司的纪小姐应该已经大略跟您提过了,我们希望您能——”
“我知道,”他打断了她的话,“我都记得。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余曼青。”
“曼青吗?”
男人像是在品尝佳肴般咀嚼着她的名,不知怎么的,那让她有种被人在脑中意淫的恶心感。
她勉强维持着唇角上的微笑,继续道:“如果丁先生还记得合作提案的话,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再重新考虑一次?”
“好说。”他微微往后靠在舒服的椅背上,“我记得好像是要我设计一道创意料理,让一支法国来的红酒发挥百分之百的魅力?”
“是。”她颔首。
丁邦瑞静了一会儿。
余曼青猜不透他脑袋里正在想些什么,只能配合着他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