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终于到了河道边。
河面宽阔,百来艘大船绵绵延延,看不到尽头。
康明杓左手牵着贺玥,右手牵着贺瑜,走过船板,那将士引她们进入了房间。这儿显然特别收拾过,桌子上有茶具,茶壶中也有水,大床上有着湖水绿的丝被,几个棉花枕头,帐子则是鹅黄,颜色很不搭,但经过这一遭,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家人能在一起。
“娘。”贺玥好奇,“我们以后住船上吗?”
“是啊。”
“婉姨。”贺瑜也十分奇怪,“可是这船不像我们东瑞国的,那个旗子不一样。”
康明杓赞道:“贺瑜真细心,看到旗子不一样了。”
贺瑜被夸奖很高兴,但又觉得怪怪的,对了,婉姨没回答她的问题啊,他们东瑞的旗子是大红色的,这船的旗子是黑色,看起来好可怕。
咿呀一声,门开了,贺齐宣走了进来。
贺瑜尖叫着扑了上去,“父皇……父皇……贺瑜想父皇……”
贺玥站在原地,放声大哭,等着人家来抱他。
贺齐宣抱起贺瑜,走了几步,又抱起嚎啕不止的贺玥,征战时期从不觉得辛苦的男人,这时候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父皇……”贺瑜抽抽噎噎,“是不是我们走太快了,父皇现在才跟上来?”
贺玥不明白,贺瑜却是隐隐有感觉是在逃难,只是没开口问而已。
贺齐宣一向疼爱儿女,父女情分很深,贺瑜现在看到父亲无恙,说不出的欣喜,只要父皇在,一切都会没事的,她不怕了。
父女仨亲热了一会,贺齐宣亲自给两个女儿洗脸,看到她们望着自己的神情那样喜悦,心里可比看到南蛮王下跪还开心。
小娃儿看到许久不见的父皇,哪还安静得下来,两人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绕着贺齐宣说个不停,讲来讲去都是不喜欢外面,喜欢皇宫——小孩子很敏感,大人虽然没说,但能感觉得出紧张气息,一路快行,哪比得上皇宫安适。
贺齐宣心疼,“现在跟父皇在一起,不用赶路了。”
贺瑜跟贺玥欢呼起来,对小孩子来说,熟悉是最重要的,一天换一个睡觉的池方,实在太行库,现在听到父皇这么说,忍不住叫了出来。
晚上是四人一起吃的,菜色很普通,贺齐宣原本担心她们吃不惯,没想到都好好的,更让他惊讶的是贺玥已经会用汤匙自己吃饭了,贺瑜原本一顿要吃半个时辰,边吃边玩,现在也把那坏习惯改了。
康明杓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们很懂事的。”
贺齐宣欣慰,是了,是他的公主,当然懂事。
晚餐后,到板上看星星,河上吹着夜风,感觉分外不同。
上弦月挂在天上,星光满天,贺齐宣突然指着天上说:“看,杓星。”
康明杓抬头,北斗七星很明显——要说康光宗对她有什么贡献,就是给她一个好名字,用星星命名,她很喜欢。
贺玥声音清脆的问:“什么星?”
“杓星。”贺齐宣耐着性子说:“你母妃的名字,以后看到这北斗七星,就像看到你母妃一样。”
贺玥的脸一下发了光,“母妃的名字是星星啊。”
“所以才把你取名叫贺玥啊,你看天上,月亮跟星星也是不分离的,有星就有月,有月就有星。”
贺玥高兴起来,一下扑到康明杓脚边,“母妃。”
康明杓摸摸女儿细软的头发,笑了。
这瞬间真好,真想永远有这样平静的岁月,夫君在,孩子在,她什么也不求了。
刚穿越到这里时,她还不明白,老天爷既然让她重新过一次,为什么不给点好安排,这样天天在家干活要到什么时候,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一生是先苦后乐,哪怕现在没有绫罗绸锻,山珍海味,她也还是很感谢。
百余艘的异族战船开始往京中前进。
直到两人有时间独处,康明杓才发现贺齐宣背后有一大块刀伤,很深,虽然经过治疗但还没全好,肉都翻出来了。还有右手上臂,整块皮都没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伤的。拇指也有一个不浅的刀痕,她看了心疼死,这人怎么回事,明明伤还没好,何必亲自跑来客栈,让王贵直接跟她说,把她们带上船不就好了。
为什么呀……
贺齐宣一边给军医换药,却是不回答她的问题——堂堂一个帝王,怎么能儿女情长,想想都不明白自己听到她要去南蛮的当下,心里怎么会急成这样。
换好药,再度穿上战甲,他脸色如常,根本看不出背后跟手臂伤得这样严重。
康明杓心里疼,但见他不肯说也只能巴巴的看着他,贺齐宣被她看得无奈,“朕没事。”
“怎么会没事,都这会渗血……”
“朕是皇帝,保家卫国是责任。”
康明杓也值得,东瑞国玥千秋万世,要解决很多问题,对外有南蛮,西宜现在还还算乖顺,以及异族跟北夷,对内则有柳太尉一族。
有时候真希望他们只是一对平凡夫妻,到乡下买一块地,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她就不用担心这样多了,但人生没有如果,他们相遇时他已经帝王,那么过程就不会改变。
“皇上。”王贵在门外的声音,“是裘将军跟李将军。”
“进来。”
康明杓连忙说:“皇上要谈国事,那臣妾先退下了。”
“不用,既然不是在宫中,也就没那样多规矩了。”
康明杓欣喜,自己终于可以参与一点国家大事,而不是单纯只做后宫妇人。
格扇开了,康明杓以为自己会看到两个魁梧将军,没想到看到两个都是书生人物,但她也知道这种场合不能多嘴,于是只低着头,当自己不存在。
裘将军自然知道皇上昨日接了婉妃跟公主,皇上都没说什么,他这个下属当然更不能讲话,于是恭恭敬敬道:“禀皇上,安丰年的士兵把反二皇子的大臣毒看得紧,原本只是禁足,但由于人多不好管理,收到消息的前一天,柳太尉把那些人都拿下,关到柳府软禁,现在正大举提拔那些等待发派的白身进士,现在朝中除了柳氏一族,都是刚刚提上来的官位,人人感谢柳太尉,都听他的话。”
贺齐宣手指轻敲桌面,“柳长生真是等不及当摄政王,禁卫军呢?”
李将军接口,“禁卫军一定还是效忠皇上的,只不过现在宫中群龙无首,当然只能听新皇帝的话。”
“有没有探到贺卿是怎么想的?”
“二皇子主意不大,原本一切听从淑妃的话,不过淑妃这阵子似乎身体不大好,朝政便由柳太尉全权作主了。”
康明杓知道淑妃之所以身体不好,是自己源源不绝的纸条——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还一直写纸条过来,偏偏又问心有愧,吓都吓死她。
至于纸条怎么进宫的,王贵在宫中快二十年,安排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
“皇上。”李将军道:“这船只大概再五日就能进京,要不要通知禁卫军,到时候跟我们里应外合,这样能更快平乱。”
裘将军同意,“是啊,皇上,牵扯到二皇子,若能有禁卫军相助,先行活捉,也免得被柳太尉抓了,当成最后的筹码。至于博容公主跟尧琴公主,也能提前转移离开皇宫,倒是安全得多。”
贺齐宣也知道这是好方法,但禁卫军与一般人不一样,他们只认皇家人为主,所以当自己不在了,贺卿也有办法指挥他们,现在要让禁卫军跟他们里应外合,就得他亲自出面,但这当然不可能,也或者他的信可以……可是他现在右手受伤,能提得起大刀却拿不起笔,越是轻的东西,拿起来越会发抖,根本无法写信……对了!
贺齐宣一喜,“婉妃,过来替朕写信。”
康明杓虽然不太明白,但也没多问,磨了墨,拿起笔,便等吩咐。
贺齐宣念着,“十五夜丑初时分,西南门等接头人。”
裘将军比较沉不住气,十分惊讶,娘娘的字……居然跟皇帝一模一样。
皇上并不好模仿,也没人胆模仿,没想到婉妃不但能写得一样,最重要的是皇上还知道——这是多大的荣宠,又是多大的权力。
贺齐宣吩咐,“再写一张,就写‘四喜饺子’就行。”
康明杓依言写下。
贺齐宣亲自摺起来,“这封给禁卫军总领。这一封,想办法给庄太师,另外吩咐将士日夜轮班划船,一定要在五日内抵京城。”
裘将军跟李将军恭敬接过纸条,然后退下了。
康明杓见贺齐宣神色不太好,劝道:“二皇子跟两位公主虽然难免被牵累,但无论如何出身不会变,不会受委屈的。”
贺齐宣难得的感叹,“他们不懂事,却也得付出代价,朕……于心不忍。”
不管贺卿是怎么被拱上当皇帝的,他都登了基,那就是罪人,最好的结果是给一块封地让他出京,读读书,交交朋友,至少活得自由些,若是在京中,就只能当个软禁王爷了。
至于贺珠跟贺瑶,因为有个罪母,将来肯定受影响,母族犯下的是诛九族的大罪,谁敢娶?
就算他这个皇帝下令娶了,想必也会被丈夫公婆嫌弃一辈子。
孩子们都没错,但即使如此,他们也必须承担。
他是想杀了淑妃,但贺卿还是他的孩子,贺珠跟贺瑶也是他疼爱的公主。
身为一个国君,他不能处事不公,但身为一个父亲,他多想说没有关系,面对柳家的跋扈,他知道孩子们根本无力阻止。
“皇上,臣妾有个主意,皇上听听成不成。”
“说吧。”
“不如对外宣称已经把二皇子和两位公主送到寺庙出家,然后密函命临州的知州收他们三人为子女,在那里生活,长大后就在临州找合适的人家嫁娶,如此不用遭受旁人异样的眼光以及冷言冷语。皇上若想他们了,就命人偷偷接入宫中小聚,临州距离京城近,马车不过三天就到了,要见面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贺齐宣沉吟,这倒还行。
三人在京中只能是罪人,与其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不如到临州过新生活,就算比不上宫中奢华,但堂堂一个知州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了解那种异样的眼光,他不能让三个孩子也跟自己一样被当成异类,知州的孩子虽然不若皇子公主尊贵,但至少自由得多。
想想,脸上露出喜悦的样子,“如此甚好。”
康明杓见皇帝采用了她的建议,也很高兴,自己总算能替他分忧,而不是单纯的被他照顾,“臣妾经过临州时听过,知州跟夫人感情甚笃,府中也无妾室,以前有过一个女儿,但十岁上下病故了,此后一直没能怀上,现在一下得了一子二女,肯定会好好照顾,退后一步说,是皇上的孩子,他们也不敢轻易怠慢。”
贺齐宣脸上露出一丝严厉,“临州知州叫做钱书至吧,文采倒是不错,贺卿喜欢读书,就让他跟着钱书至好好念,等他年纪大些,换个名字让他外放当官,日子照样可以过。”
康明杓一笑,“臣妾……喜欢皇上这点……”
贺齐宣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撒娇心情好了些,“哦?”
“都说天家无情,可皇上疼爱每一个子女,臣妾觉得这才是为人父亲的道理。”
贺齐宣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当年把位子传给他就修仙去了,偶尔几年才会有封信过来,虽然字不多,但那也是关心。
不知道他的父皇好吗?
修仙当然是骗人的,那群道士想骗国库的银子,不过如果每年花个几千两让父皇高兴,抱持着可以长生不老的梦,倒也划算。
等平定乱世,贺齐宣想带太子贺凌一起上山看看父皇。
想告诉父皇,我现在也成了一个好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