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穆府,所有人便前后簇拥着,个个欢天喜地,一时间院里人头攒动,十分吵嚷。
在簇拥下,他们往崇儒院的方向前去。一进崇儒院,那些欢喜着主子平安归来的仆婢们也只能在院门外探头探脑地凑热闹了。
院里,穆知学、穆夫人及穆雪梅早就满心期待地等着他过来请好报平安。
穆雪松的神情看来有点疲惫,但精神还不坏。
「爹,娘,孩儿回来了。」穆雪松上前福了个身,恭敬地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正好赶上元宵。」穆夫人心头那颗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下,脸上也总算有了轻松的笑意。
「人说这元宵便是一家团圆、亲人相聚的好时节,真是一点都没错。」穆知学说。
跟着穆雪松一起进来的胡成庵两只眼睛巴巴地看着对他视若无睹的穆雪梅,涎着笑,一脸讨好又讨饶。
「穆老爹,元宵何止是亲人团圆之日,还是有情人相会之时呢!」胡成庵边说边瞅着对他视而不见的穆雪梅。
穆雪梅本就恼他,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瞧不顺眼。
这时,周学宁听闻穆雪松回府了,立刻从文涛阁赶来。
「学宁。」穆夫人瞧见她,一脸兴奋地喊她,「你来啦?看看是谁回来了?」
周学宁还没反应过来,穆雪松已转过头看着她,迎上他那依然精悍又深沉的眸子,她心头一抽。
他看着是无恙的,她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露出娇憨的笑意。
「刚还想着你去哪儿了。」他问:「不过来看看我有没有少条胳臂缺只腿?」穆雪松故意闹着她。
这一切看在穆家二老眼里,他们可是乐见其成的。周学宁是穆知学恩师所托,自小便养在他们膝下,犹如亲生己出,当初徐三爷说她活不过十五时,他们只一心护着她的命,倒没多想,待她活过了十五,他们便想着将她嫁出去也不舍得,索性留在家里成为穆家媳妇。
无奈穆雪松始终对她无法生情,教他们不得不打消念头。谁知就在他们忖着给她另觅良缘时,那原本已不再想望的,却又有了希望。
看他们相处的越来越和谐,若可以的话,还真希望今年便将他们的婚事给操办了,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这时,穆雪松朝她走了过去,他微微侧低着脸,两只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我平安回来了。」
迎上他那炽热的目光,她感觉到自己在隐隐地颤抖着,她的胸口又热又胀,像是有千百只小鸟在她那薄薄的身体里振翅般。
他不在的时候,她觉得受天城的冬天真的好冷好冷,如今他回来了,她再次感受到暖意。
「少爷!」突然间,周信冲进崇儒院。
穆雪松的目光自她身上移开,看着周信,「什么事?」
「商会的几位老爷子在外求见。」周信说。
「知道了,我立刻出去。」穆雪松说着,转身笑视着穆知学,「这些老爷子真是消息灵」
穆知学蹙眉一笑,「一定是听说你回来了,才迫不及待地前来打探。」
「我出去应付应付他吧!」穆雪松说罢,旋身便往院门口而去。
经过周学宁身边时,他瞥了她一记,低声说:「晚点找你。」
闻言,她羞得低垂着脸,待他走过她身侧,她偷偷地转头看他。
瞧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行走时上身微微地往右倾……
「他受伤了。」她喃喃地说。
稍晚,穆雪松没出现,周学宁便自己带了她的银针、药油跟艾绒去寻静斋找他。
敲了门,玉华立刻来应门,见到是她,先是惊,后是喜。
「宁小姐来了。」他朝里面喊着,自然是喊给穆雪松听的。
「松哥哥是不是伤了?」她问。
玉华微微一顿,露出「你从何得知」的表情。
「果然。」她说着,走进了屋里。穆雪松不在厅里,估计是在内室。
「少爷伤了背,动不了。」玉华说。
「怎么不喊我一声?」她问。
「少爷说他光着膀子,怕宁小姐羞,要我先给他用药油跟汤婆子缓缓,明早再去请白波少爷。」
都疼得下不了床,还想等明早?
没错,她是没见过男人光着膀子,心里也是挺挣扎的。不过,是他呀!
「松哥哥,我进来了。」说着,她鼓起勇气地迈出步子,走进内室。
床上,他果真光着上身趴着,见她进来,他有点惊讶。
见着他的身子,她的脸发热,可她故作镇定,硬着头皮提着自己的药箱往他床边靠去。
看她带着药箱来,他瞠大眼,「你怎么知道我……」
「我是从你走路的姿态发现的。」她说:「看你今天走路的样子,便知道你受了伤。」
闻言,他先是一愣,然后用崇拜赞叹的眼神看着她,「看来,咱们穆家也可以开医馆了。」
她瞪了他一眼,恼他没让玉华去找她。
「热敷是对的,有益血气流畅。」她看着他,「可你这伤光是热敷是没用的,要是不治好,日后会落下病根。」
「我明早就让人去请白波了……」
「怎么?我不成吗?」她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趴好,可能会有点疼。」
说完,她伸手在他背脊摸索了几下,便寻着他受伤的地方,「是这儿吧?」
「唔。」他闷哼一记,看来是真的疼。
她在那个受伤的点上,再上下左右的摸了几下,像是在确定着什么。
「你这筋扭了,现下还不算严重,若是置之不理,日后可能会成旧患。」说着,她倒出药油涂抹在他背上的患部,轻轻地、缓缓地转圈。
「怎么伤的?」她问。
「吹云在雪地里踩空了,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要不是一直戴着你给我缝的护膝,怕是连膝盖都要伤了……」他趁机让她知道他一直戴着她亲手缝制的护膝。
「我以为你骑术高明呢!」她说。
「它跌了,我能不跌吗?」他说:「改天我给你找匹马,教你骑,你就知道骑马可不是容易的事。」
听见他要教她骑马,她有点兴奋,「你真要教我骑马?」
「我说过……」他瞥着她,眼神炽热又深情,「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迎上他那专注又认真的黑眸,她羞赧地红了脸,「行了,别说话,放轻松。」为免他又讲一些让她心花怒放到无法专心做事的话,她决定叫他闭嘴。
初时,穆雪松还会因为抽痛而发出闷哼及微微扭动背脊及腰身,待她推拿了一会儿,他便开始觉得那原本绷紧的筋络舒畅了、轻松了。
他舒服地闭上眼睛,意识一点点的流失,都快要梦周公去了。
接着,周学宁在他背上施针温灸,许是太放松太舒服了,竟听见他呼息渐渐沉厚,见他睡了,她以眼神示意玉华不要说话。
玉华点头,走出内室,到外面的厅里候着。
她坐在床边守着他,待艾绒燃尽,她拔除银针,轻轻地给他覆上被子。突然,他微微地睁开眼睛。
「学宁……」他低声地唤她,声音低到她几乎听不到。
于是,她屈膝蹲在他床边,眼神与他平视,关心地问:「怎么了?好一点了吗?」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眼底充满浓沉炽烈却又温柔暖心的爱意。
「现在,你还愿意嫁我吗?」他问。
她一怔,羞红了脸,嗔着:「干么突然说这个?」
「我的身子都让你瞧了,就对我负责吧!」他语带促狭,却又极度的认真。
迎上他那真挚的眸子,她蹙眉羞笑,虽未答应,却一切不言可喻。
开春了,雪融了,可商道仍未开通。
穆雪松手执秦樵风的腰牌,又有胡家旧部的势力照看着,开春之后便只有穆家商队可安全行走于商道之上。
其他商家为免损失,向穆雪松请求联合托运。
穆雪松一口答应,俨然成为受天城商界的头儿,在商会里也成了举足轻重,众望所归的下一任会长人选。
前去阳关买卖交易的同时,他还运用自己在阳关的人脉寻找边疆部族骚动的主因——那名失踪少女。
没想到,真让他寻着了这名少女的下落。
原来她是与敌对部族的少年相恋,担心受到家人及部族的阻挠,所以与少年相约私奔,哪知少年没如约出现,少女却阴错阳差迷了路,反而被一支商队带走。
穆雪松找到少女,并与那商队交涉、赎回少女。
回程时,他将引起争端的少女带至边疆军营交付给秦樵风。
秦樵风相当惊讶,也十分感激,立刻着人与部族族长交涉和谈,并将少女安然送回及解释来龙去脉。
就这样,边疆数个月的骚动及纷乱终于有个圆满的结束。
穆雪松欲将秦樵风的腰牌返还,秦樵风却要他留下傍身,并表明会将此事禀报朝廷。
于是,穆雪松便押着数十辆满载各色货品的篷车穿越荒原及沙漠,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受天城。
抵达北隆号,那些个商会大爷及请求他托运的商家都已引颈期盼地候着他。
按着货单,各家领回了自己的货物,皆大欢喜。
穆雪松进到总号,几位正副掌柜捱着他,追问起这次西出的过程及细节。听见穆雪松说到已寻回引起边疆骚动的失踪少女,且秦樵风已重新开启商道之事,大家无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日,文沐月前来拜访周学宁,因为再过不久,她便要嫁往京城了。
此去京城千里,往来不易,更甭提她是个女人家,想出趟远门更是困难。趁着出嫁前,她想跟姊妹多见个几回。
她来时,周学宁正好要出门找艾绒,便邀约她一同前往,顺便买几件首饰给她添妆。
姊妹二人带着丫鬟随扈便前往东大路,先去了祥记,再到玉极楼挑选首饰。
周学宁要文沐月挑几件自己喜欢的,于是,文沐月便挑了一支日常用的珠簪跟一只白玉蠲子。
离开玉极楼,文沐月提议到春仙茶楼吃松仁核枣糕,周学宁毫无异议。
她们沿着大路往春仙茶楼的方向走去,一路闲聊着。
「我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受天城,如今一出去便是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心中十分忐忑……」待嫁的文沐月想到自己要远嫁京城,难掩忧虑,「若是那万家老二对我不好,我找谁诉苦呢?」
「沐月。」周学宁安慰她,「若是他待你不好,你便托人送信给我,我定为你出头。」
文沐月蹙眉一笑,「傻学宁,你是女子,如何帮我出头?」
「我若不行,还有我松哥哥或是徐大哥呢!」她笑说:「他们在京城可都是有人脉的。」
文沐月心知不能给别人添麻烦,但还是感激她的相挺。
「说来,我真是羡慕你……」文沐月幽幽地说。
「羡慕我?」
「嗯。」文沐月点头,「虽然你之前说已经不再把你松哥哥当成生命的全部,可如今你总算也等到他的回应了……你们的好事应该也近了吧?」
周学宁难为情地干笑一记,「那事还没说定呢。」
「那也八九不离十了呀。」文沐月说:「瞧瞧你松哥哥如今待你多好,不只让你到徐家的医塾去旁听,还带你到科乌去买马……」
是的,前不久穆雪松带她到科乌去买马,而且还是一匹生活在荒原上,品种稀有的野马。
在鹤族人的传说中,它是一种可在雪原上日行千里的神驹,这匹马是落单了,才被鹘族马贩子从荒原上套来的。
虽道是神驹,但毕竟是传说,也没人亲眼见证,难以说服买马的客人,加上它野性难驯,因此无人问津。
她看见它时,马贩子正在鞭打它,她看了不忍,便要穆雪松帮她买下。
马贩子眼见这难驯的野马竟有人要,立刻用便宜的价钱卖给他们。没想到她靠近它,摸摸它、拍拍它,再同它说几句话,它便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马贩子见了目瞪口呆,想再涨价却已来不及了。
她为野马取名飞飞,养在马房,平日里也只有她能接近它。
穆雪松之后给她订制了成套的马具,教她骑马。不知是她颇有天分,还是飞飞资质高,总之她驭马的技术是获得了穆雪松的肯定。
闲来无事,穆雪松还会带她出城去跑跑,练练飞飞跟吹云的脚程。
「学宁呀。」文沐月牵着她的手,衷心地说:「我真的很替你高兴,你恋了他那么久,如今总算是拨云见日,苦尽甘来了。」
「沐月,你也会幸福的。」她深深地注视着文沐月,「你是如此良善的人,老天爷断不会亏待你,那万家二少爷肯定会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
说着话,她的眼尾余光突然瞥到街上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心头一惊,陡地瞪大眼睛。
人群之中有张侧脸忽隐忽现,那是她很熟悉的一张脸,是可能能解开她心中疑惑的人。
她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一个迈步便像支箭般冲出去。
「宁小姐!」见她突然冲进前方的人群中,小单跟成武惊呼一声。
成武追上了她,看她像是在寻找着谁似的左顾右盼,引颈探头,他疑惑地道:「宁小姐?您在找什么呢?」
周学宁慌张地四处张望,可再也看不见那熟悉的身影及脸庞。
是安师兄,她刚才好像看见他了!
可仔细想想,他毫无理由及可能来到千里之外的受天城呀。
安师兄算是在京城跟他们最为亲近的人了,他一定知道她跟她爹发生了何事吧?她至今仍然想不起在那最后发生了什么事,而那失去的记忆是她最深的遗憾及牵挂。
「学宁!」此时,文沐月等人追了过来,有点喘嘘嘘地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跑起来了?」
「我……」看着文沐月,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是呀,文沐月就要嫁到京城的万家了。安家跟万家都是行商坐贾的世家,就算平时没有往来,多少也会知道一些对方的事情吧?
「沐月。」她一把抓住文沐月的手,「我托你一件事。」
见她突然如此严肃,文沐月愣了一下,「你说。」
她欺近文沐月,嘴附着耳,低声地道:「你嫁去京城之后,帮我查问一个人。」
「谁?」文沐月疑惑地问。
「你什么都别问,只需记住他的名字,他是京城名贾安东山的庶子安放天,我想知道他如今人在哪里?做着何事?与何人往来?」
「咦?」文沐月更困惑了,「这到底是……」
「好姊妹,别问,拜托你了。」她稍稍用力地握了文沐月的手,神情凝肃又毅然。
望着她眸底深处的坚定,文沐月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