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路靖飞回头朝他身后的几名属下扬声道:“我听到车轮声了,他们一定就在前面,大伙加把劲追上去。”
“是。”身后的数人齐声应诺,同时扬鞭催促马儿加快速度。
一行七人全速奔驰片刻,不旋踵,一列商队已出现在他们眼前。
路靖飞面沉如水,一马当先地冲上前去,在商队前方勒停马儿,抬起手里的鞭子大喝,“给你家二爷停下来!”他身后的六人随即将商队围住。
一名约莫四十岁的男子策马上前,纳闷地拱手询问:“路二爷,您突然拦下咱们的商队,敢问有何吩咐吗?”
路靖飞粗犷俊朗的脸上一脸沉怒,“把我大嫂交出来!”
闻言,中年男子黝黑的脸上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二爷是不是误会了,令嫂怎么会在咱们这儿呢?”
“你还想给我装蒜?再不把人交出来,谁都别想离开这儿!”
“二爷,令嫂真的不在咱们商队里。”中年男子好言解释。
“你还不承认?!”路靖飞扬手下令,“你们六个给我搜,把他们两个给我揪出来!”敢拐走他大嫂,他不砍了那淫夫,难消心中这口怒气。
六人立刻翻身下马。
事实上,商队的人数远远比他们还多,然而瞧他们六人个个魁梧剽悍,气势逼人,兼之他们又是连云庄的人,商队的人虽然惊疑不定,却没人敢出面拦阻,只能眼睁睁的任他们一车车地搜索。
“二爷,令嫂好端端地怎么会在咱们商队里?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中年男子一头雾水,不明白连云庄路二爷为何会认定他家大嫂在他的商队里。
他这支商队是由江南几个商家组成,每年固定运江南的丝绸、茶叶、香料、饰物等物品前来塞北做买卖,一年两次。
他们的货品泰半都是卖给连云庄,交易多年,一向称得上合作愉快,所以他很纳闷路二爷为何会突然拦下他们,一脸怒气腾腾地找人。
“有没有误会,待会儿就知道了。”路靖飞冷着脸道。
不久,一名劲装汉子从一群仆从里揪着一名小厮走了过来。
“二爷,找到夫人了。”
“放开我,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夫人!”那名小厮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毡帽,将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边脸,瘦小的身躯不满地挣扎扭动着。
见属下将人带来,路靖飞翻身下马,仔细瞟去一眼,“你不承认?好,我倒要看看揭去了毡帽,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他抬起鞭柄就要掀掉小厮头上的毡帽——
突然有人出声阻止,“靖飞,让他们走吧!”随着这道浑厚低沉的嗓音落下,一匹棕色的马戴着一名男子来到他身旁。
“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矿场吗?”看见马背上那张刀雕斧凿的俊容,路靖飞有些意外。
“回去吧,丽娘不在这里。”路靖麟冷漠着脸开口说。
听见大哥的话,他用鞭柄指着那名被揪出的小厮,“大哥,你看不出来吗?她分明就是……”
“我说她不在这里,你没听见吗?走吧。”路靖麟沉声道,脸上那对锋利得宛如两把剑的眉峰轻拢,却有一股令人胆战的威严。
“大哥,她真的是大嫂!”这名小厮虽然易容乔装过,但他一眼便认出她就是他大嫂谢丽娘,他不相信大哥会认不出她来。
见弟弟还不离开,路靖麟低喝,“别再说了,我叫你回去。”
“大哥你……”路靖飞一脸不可置信。他相信以大哥的眼力,不可能会认不出那名做小厮打扮的人就是大嫂,他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放过她?她可是打算跟别的男人私奔啊,怎么能够轻易放过她!
“靖飞,立刻收队回去,别让我再说一次!”这次,路靖麟以不容质疑的口吻下令。
路靖飞满脸不甘,却又无法违拗大哥的命令,一咬牙,朝属下扬手,“收队,回去。”
六人闻声,一起翻身上马,路二爷负气地挥鞭,驱使胯下的马儿疾驰而去。
那名小厮悄悄抬目看着路靖麟,张口想说什么,而他自始至终却不曾看过去一眼,不置一词,策马离开。
奔驰了一阵,他倏地停马,回头望了眼滚滚黄沙的官道,那列商队只剩下黑点般的大小,再过一会儿就完全不见踪影了。
望着远方,他喃喃低语,“既然这是你想要的,就好好去过日子吧。”说完,他徐徐策马而行。
玄黑的眸里波纹不兴,窥不出喜怒,那张刚凛的脸,五官深刻得宛如雕凿的一般,浓黑的双眉彷佛两把剑镶在脸上,一舒一敛之间,不怒自威。
他自是一眼就认出她,结缡两年多的妻子,他怎么可能会不认得?不过既然她对路家和他毫不留恋,一心求去,他也不想强留下她。
何况留下她,他又该如何待她?是要将她关押起来,以惩罚她的不贞,抑或当作没这回事,继续跟她做对夫妻?
这两年来,吵闹不休的日子他真的厌烦了,所以今日自矿场回家,在房里看见她留给他的那封休书时,他反倒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不是不明白弟弟在为他抱不平,不过他认为,让她离开,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法。
马儿缓缓行经城郊一处村落,风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哀泣声,那凄婉的嗓音如泣如诉,令人闻之不忍。路靖麟凝神仔细倾听,分辨出是从左侧篱笆那里传来的,立刻驱马走了过去。
骑在马背的,他抬目望去,只见篱笆内有个女子蜷缩着身子跪在地上,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枯瘦男子不停在踹打着她,一边狰狞怒骂。
“你再不给我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打死你这丫头!”
“不要,爹,这是娘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你不能再把它拿走……”纪丝儿哭求着,双手紧紧护住掌心里的耳坠,任凭父亲怎么踹打她,都不肯松手。
纪父狠心地再用力踹了她一脚,吼道:“该死的丫头,你娘的东西就是我的,还不快把它交出来!”
“爹,你要钱我去赚钱给你,可这是娘唯一留下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你拿它去赌。”纵使她痛得全身都在轻颤,却仍死命的咬紧牙关,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紧握的手。
当年娘出嫁时,姥姥给了娘一袋首饰当嫁妆,小时候,娘常常指着那些首饰微笑地告诉她,等她将来出嫁时,那些首饰就当她的嫁妆,可当几年前娘病世以后,那些嫁妆全被爹拿去赌光了,只剩下最后这一个。
所以即使拼了命,她也要留下它。
“你赚的那几文钱哪够老子花?你再不放手,老子就一棒打死你。”男人找来了根木棒,戳了戳女儿的头警告她。
纪丝儿紧抿着唇瓣,泪水弄湿了整张脸。自从爹沉迷于赌博后,整个人变了个样,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慈爱的爹了,如今亲耳听见他这番绝情的话,她彻底死心了,安静地闭上眼睛,不再开口哀求他。
“好啊,你这丫头真的找死,老子就成全你,让你去阴间跟你娘团聚。”见女儿铁了心,不将东西交出来,他恼怒地高举木棒,就要往她的脑袋砸去——
蓦然手腕一痛,他手里的木棒登时从手中飞脱出去。
只见路靖麟翻身从马背跃下,稳稳落在篱笆内,手里的鞭子已卷住了男人的手腕。
纪父定睛一看,发现是条鞭子制止他痛打不肖女,他惊怒地抬目,顺着鞭子看见了不知何时突然冒出来的男子,他怒道:“你是谁?”
路靖麟这才收回鞭子,冷黑的眸子睥睨着他,“你不是她的爹吗?竟想打死自己的女儿?!”
纪父被他那冷凛的双眼盯得背脊有些发麻,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我、我管教女儿干你什么事?既然她是我女儿,就算我打死她也不犯法。”
听见他竟说出这种完全不顾念父女之情的话语,路靖麟眸色一凛,“有像你这样当爹的吗!”说着,手里的鞭子瞬间朝男人挥去,“啪”一声,纪父身上穿的棉袄顷刻间绽裂开来,衣下的肌肤也跟着皮开肉绽。
“喔!”他痛得在地上滚了一圈,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待喘过气,他又怒又惊地爬起来质问:“你、你是谁?凭什么闯进我家来乱打人!”
睨视着他,路靖麟轻吐六个字,“连云庄路靖麟。”
听见连云庄三个字,男人顾不得痛了,震惊地瞪大眼。
“你说……你是连云庄路靖麟”
在塞北一带,没人不知道连云庄的威名,连云庄旗下拥有几座农场和矿场,是塞北一带的巨富,传说路家的库房里有着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
除了这些,每逢大考时,路家还会资助同族的子弟进京赴考,因此有不少族中子弟在朝为官,现任的庄主正是路靖麟,据说他的二叔还是当朝大将军,路家老三则是太傅。
“没错,倘若你想报这一鞭之仇,尽管上连云庄来找我。”说着,他扶起女子,从腰上解下一枚玉环递给她,“这个你拿着,往后若你爹再打你,你就拿着这枚信物上连云庄来找我,我会替你做主。”
接过那枚玉环,纪丝儿睁着泪湿的眼,怔怔地看着他。
见女子不发一语,只是傻愣愣地瞅着他看,路靖麟不放心的问:“我刚说的话你记住了吗?你爹若是再打你,你可以拿着这枚玉环到连云庄找我。”他放缓嗓音说。
看看他,再望望手里拿着的玉环,好半晌,她才轻轻颔首,这一点头,原本凝聚在眸里的泪瞬间从眼眶里滚落。
见她鼻青脸肿、泪痕斑斑的模样,路靖麟不由得回头,沉声斥责纪父,“你身为人父,不疼惜女儿也就罢了,还把她打成这般,你与禽兽何异!”
面对他刚毅的俊脸布满怒色,纪父结结巴巴地解释,“是、是她做错事,我、我才、才教训她的。”
“你还有脸狡辩!方才我都已听清楚了,你为了赌博,想强抢她娘留给她的遗物!”
路靖麟气得朝地上怒甩一鞭,凌厉的破空之声,令纪父畏怯地瑟缩下身子。
他厉色警告,“若是你女儿有个不测,当心我要了你的狗命!以后不准再打你女儿!”
看着他手里那条黑得发亮的皮鞭,唯恐下一鞭会落在自己身上,纪父惊慌地点头,“小的知道了,以后绝不会再打我家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