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自从知道自己有了个媳妇,他觉得精神气力都好了不少,心底那点排斥在看见她把大夫找来的时候,已经去了个精光,只是,他还是得问问,她哪里来的钱请大夫、抓药?
待他把药煎好端进屋放凉,一看,自家小娘子正坐在炕上,眼前一字排开的有一张张的银票、银子和铜钱,看她数银子像小松鼠清点自己的过冬粮食似的,一枚一枚一张一张可仔细了。
他看着觉得好笑,不过,她哪来这么多的私房钱?
「庄大夫说药煎好了要趁热吃,要是吃上两服还不见效,再换药。」她分神把苏雪霁拉到炕上,盯着他喝药。
「刚倒出来,稍微放一下好入口。」他吃药都吃出心得来了。
儿金金见苏雪霁的神情不像敷衍她,便又低下头去数钱。
「你哪来这么多银子?」刚打照面那会儿还听说她什么嫁妆都没有就过来了,随身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怎么出一趟门就……看那些银子银票,数目还不少。
「这是我今天赚的。」她指着那些钱,笑开了。
苏雪霁愣住了。「你一没本钱,二没铺子,如何赚的钱?」打零工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才半天,就他目测,这些银钱竟有百两之多。
「我们家后面不是有山,我去了山上找到这个,一个卖给了药铺,掌柜的就给我这些钱,不过请大夫拿药又花掉了一些零头。」她把仅剩的那盏金丝燕窝拿出来。
苏雪霁几乎不会说话了。「你去猴子岭摘这个?」
他听过采燕人利用绳索悬空攀附在峭壁悬崖卖命,就为了采这燕窝,也听过有人利用猴子去摘采,但都只是听说,燕窝难得,盏形好品相佳的几乎都是贡品,他家小娘子带回来的这个,他就算没见过能进献皇宫的贡品,可怎么看这盏燕窝每一丝都像黄金一样,形状优美,珍贵不俗。
「你怎么会知道这金丝燕窝的模样?」他没敢问那些个悬崖哨壁她是怎上去怎下来的,但是看见她鞋子上沾满的黄泥和黏上的腐叶,她没有说谎。
儿金金便把一早去请大夫,游大夫却要她还清前帐才肯来看诊的事说了,她一心想着怎么去挣钱,便纠缠着游大夫给她看了人家当成宝贝的药草书。她想人嘛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所以沿路找上山去了,没想到山里满山遍野都是好东西。
「我记性好,又在那书里看过这燕窝,看到就把它采回来了,一个换了钱,一个留着给你吃。」
「这是在猴子岭采的?」他从未听说猴子岭有燕窝。
儿金金皱了下眉头。「倒不是,我去了太多地方。」
严格说起来,燕窝是在另一座不知名的大山发现的,不过她要是老实跟苏雪霁讲她跑了几座大山,可能不符合凡人的常理,也会吓到他,所以还是算了吧。
苏雪霁倒没有纠结这个,只是一个新嫁娘,今天是她嫁给自己的大喜日,她却在外头奔波了半天,她说话奇怪,行事奇怪,半天不到却挣了旁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银钱,这姑娘运气也实在好得顶天了。
「你怎么了?」看起来眼睛黑沉沉的。
「这银子你收好,没事尽量不要拿出来,财不露白……老实说你一天赚回来这么多银子,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苏雪霁苦笑。谁有见过成亲当日的新娘穿着喜服到处跑,还上山去了……
「一百五十两银子很多吗?」
「我们去面摊吃面,一碗加了肉菜的面如果加颗蛋了不起五文钱,像家里这青砖大瓦房不过二十两出头,一亩上好良田也才十两银子,你觉得一百两多不多?」苏雪霁掰碎了说给她听。
但他不知道儿金金这会儿想的却是懊恼自己的神识不济,能够看清的范围只有丈余,若不然,踏上风火云,也能多绕几个山头,到时候那山里的好东西都能找出来,想吃什么都有了。
都怪她把师尊和师兄的话当耳边风,修炼本事到要用的时候方恨少啊!
苏雪霁很干脆的把药喝了,放下药碗。「夜深了,我们洗洗睡吧。」
今天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没有花烛,只有一灯如豆的油灯,这还是苏雪霁见她要洗漱怕她摸黑才点上的。
洗脸泡脚漱了口,儿金金换了件从家里带来的旧衣服,她也没让苏雪霁转过头去,倒是苏雪霁听说她要换件干净的衣服好睡觉,飞快的红着脸转过头去了,但余光仍瞧见她凝白如脂的雪背。
儿金金没看见他的脸红心跳和红透了的耳根子,对于睡觉这件事儿金金是知道的,这里的人不像他们那里盘腿入定打坐,也不练功,就只是摊成个大字,把眼睛闭上,等眼睛再度打开,又是新的一天了。
自然也没人告诉她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觉的意思是不一样的。
老实说,苏雪霁那炕不大,但两个人还能挤得下,一个睡炕头一个睡炕尾就解决了,不过被褥只有一床,枕头只有一只。
苏雪霁本想用两张条凳并在一起,再放片木板将就,自己是男人,就睡木板上,想法一说出来,就被儿金金打了回票。
「我坐着就能睡,你这身子骨要是在木板上躺上一宿,今天的药就算白喝了,明天咱们再去买张竹榻吧。」竹榻她可以睡,夏天睡这个最凉快了。
「不,就算要坐着睡,也该是我。」他可是男人,再无能也没有让女人让床给他睡的道理。
「真不要?」她可是不跟他客气的,都说她能的就是能。
「睡吧。」苏雪霁背对着她,羞得无地自容,娶了妻却连安置她的地方都没有,半晌,忽然发现边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悄悄转过头去,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的睡颜浸润在一片黑暗里,可他仍旧能够清楚的看见儿金金白雪般的俏脸,像小扇子似的眼睫,宛如青瀑般散开来的黑亮发丝。
她直白又娇憨,行事和别人不一般,儿家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姑娘的?她寄人篱下的日子可是好过?
他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指腹碰了碰她的脸蛋,手掌下的肌肤柔嫩得很不真实,指腹触及的额还有个小小的美人尖,眉眼带着一股娇憨的明丽。
嗯,是挺好看的。
她面容平静,这是睡沉了?
今天的儿金金忙前忙后,在外头奔波半天,她其实早累了,所以闭上眼一放松便睡着了。
苏雪霁确定她已经睡着,考虑自己如果下炕去睡板凳不吵醒她行不行,结果很快抛开这个念头,他不想冒这个险。
她说得对,左右自己不碰她就是了。
怕自己惊扰了她,他慢慢把自己放倒,侧睡下去后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这才想到屋子里连一床多出来的被褥都没有,便把自己身上满是补丁的被子移过去,只是越想小心谨慎,越容易出错,指尖一不小心勾过她的胸脯。
他只觉得指腹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被自己划过,看着自己的指头,脑袋里忽然一热,手指飞快藏进被子里,看着儿金金全无防备戒心的小脸,顾不得其他,连忙把身子躺平,心里怦怦怦直跳。
苏雪霁瞪大眼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又实在的感受到身边多了个人的陌生感,心里奇异的觉得一片安稳,以为会一夜难眠的他竟很快睡着了。
*
东边天空才泛鱼肚白,瘦弱的影子便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的从炕上溜下来,弯腰穿鞋的时候喉头突然一阵发痒,他连忙用手捣住,把咳声咽了回去,就怕惊扰了还睡着的儿金金。
那庄大夫的药虽然苏雪霁只喝了一帖,许是里头放了助眠的成分,又或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难得睡了个香甜的觉。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娘子,正好对上她刚睡醒惺怆迷蒙的杏眼。
「唔,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她揉着眼,因为刚睡醒,声音带着淡淡的慵懒和一股甜软,像小爪子挠得人有些痒。
苏雪霁有些回不了神,「我习惯早起,想说先把早饭做好,也把药煎上,你起来就有热腾腾的粥喝了。」
米缸里只剩一小撮杂粮和少少的面粉,面粉昨夜揉成面条煮来吃了,杂粮他打算拿来煮粥,这一来,家里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打算还不只这样,他原先想说熬了粥,搁在灶上热着,家里柴火不多,还能到后山去拾些回来。
「煮粥啊,好啊,只有粥吗?」她随口一问,不料苏雪霁正因为家里的拮据有些不自在,被她这一问,表情就有些纠结了。
「是,只有杂粮粥。」都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他不是英雄汉,却也被这话噎得无地自容。
「粥好啊,绵绵的,还有股米饭的香味,吃进肚子里暖和得很。」儿金金完全不以为意。
她看着不像是为了安慰他破碎的自尊才这么说的,苏雪霁猜测,她是真心喜欢喝粥。
他对儿金金完全不了解,其实他哪里知道食物对儿金金来说都是好的,不管咸的、甜的、酸的,辣的,只要能入口的,天底下大概没有她觉得难吃的东西。
「吃过饭,我们一同去镇上,明日你要回门,总不好两手空空回娘家,我想着总得置办些什么让你带回去。」
因为心里对儿金金的芥蒂少了许多,便开始替她打算起来,隔壁二房是不可能替他筹谋这些的,他从儿金金的口中得知,苏平去儿家提亲就只备了五两银子和两匹细布,对乡野人家来说,五两银子不少了,但是他知道苏家能拿出来的远远不止这个数,更让他介意的是,他这娘子是换亲来的,那苏秦氏退了儿家大姑娘的亲事,却妄想让人家嫁给他这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人,真是其心可诛!
那儿家大姑娘与苏和有婚约他是知道的,但两人之间是否郎情妾意,他无从得知,若无情便罢,若是有情,人家姑娘嫁进来,嫁的还是他这小叔,苏和能不心生芥蒂,对他这小叔大有意见?
两家联姻求的是美满和谐,苏秦氏显然不这么想,只想让他不得安生,儿金金无畏的嫁他为妻,看在这分上,他总得做点什么。
「好哇,我也打算去买些肉菜回来,不过这事我来就是,你这身子还是先在家歇着,要是无聊,把那燕窝毛挑一挑、泡水,等我回来,你再教我怎么炖。」镇上她昨天去过了,来回一趟快得很。
「那等矜贵的东西,给我吃就不必了。」他摇头推辞。能换上一百五十两的东西哪能让他糟蹋了。
儿金金大摇其头。「你吃了要是觉得好,了不起以后咱们把燕屋盖起来,让那些毛燕、白燕、血燕什么的都来筑巢,往后还怕没有吃不完的燕窝?」
苏雪霁长这么大头一回听说要盖燕屋让燕子来筑巢,在她眼里是有什么不能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儿金金搔搔头。
「不过,这里面详细该怎么盖,燕子们的习性……这些可要你帮我去找书参详参详,看了分明后回来再告诉我,咱们一起把燕屋盖起来。」
儿金金的表情愉悦,眉飞色舞,虽然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但是从她充满自信的口中说来,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好。」
两人洗漱了一番,便往矮棚去了。
十月的早晚渐渐有了寒意,儿金金骤然一接触到冷空气,哈了口气,反倒苏雪霁没再听见一声咳。
进了矮棚子,苏雪霁生火,儿金金把剩下的杂粮米全倒出来淘洗,她想把洗米水留着浇地,这小院子有一小块边边角角的地,可惜荒着,要是能种上两垄的小葱也好。
放上水,这会儿她才想起来,啊!她空间里还有两条鱼,昨天太过匆忙,抓到鱼就往里头放,会不会死翘翘了?
她借口要去茅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神识把空间的两条蹶鱼、河蚌、随手捞的水芹菜拿出来,因为心急,不小心还把一小片状如橄榄还连着叶片的野菜也给拿了出来。
好在那两条蹶鱼还活蹦乱跳的,水芹菜也绿油油水灵水灵的,河蚌也是捞起来时的模样,她甚为满意,索性都拿了进去了。
因为只有一个炉子,苏雪霁正看着粥,却见儿金金咧着明媚的笑容进来,手里还拎着两条鱼。「我忘记告诉你,我昨天还抓了鱼。」
苏雪霁没问她手里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儿金金已经不知几度刷新他对她的感觉,莫非阴错阳差,他娶了个神仙娘子?
见她手里还挣扎的鱼不是家常得见的那些鱼,是珍贵的蹶鱼,他随口便道:「好个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诹鱼肥。」
「这鱼还有诗啊?那可不一般了。」
苏雪霁把唐朝诗人张志和的这两句诗意解释给她听,又说八大山人、扬州八怪中的李苦禅和李鳍都画过不少蹶鱼,可见它的名头之大。
儿金金听懂了其中的意思,许多人赞赏蹶鱼好吃,用诗用画来形容它,意境美是美啦,不过,她还是觉得鱼嘛,最大的用处不就是烧来吃,烧得好吃才是重点,五脏庙才是它们的归宿。
用木盆装了水,把河蚌放进去吐砂,晚饭可以用来炒水芹菜,又是一道菜了。
两条鱼则是一条炖了奶白奶白的汤给苏雪霁喝,另外一条则是洒些盐巴做成干煎鱼进了儿金金的肚子。
那鱼肉白如蒜瓣,滑嫩鲜美,就算只撒了点盐巴也好吃得很,久不知肉味的两人配着粥难得吃了顿饱饭。
也就两副碗筷,苏雪霁舀了水,很快就刷洗干净了。
「我们不必去隔壁打声招呼吗?」她毕竟是刚入门的媳妇,大房没有长辈,只有二房的兄嫂,打声招呼这事好像应该是要的,尽管她直觉不喜欢那倒三角眼的苏秦氏。
「不必,我那大哥说过,不用我去他眼前晃荡,碍眼。」苏雪霁没有半点火气,对于这家人早已经不存任何寄望,维持着薄薄的一层关系,也可能随时会消失。
「你说不去,咱们就不去。」昨日她差点烧了厨房,那些人的气应该还没消,能够不去,那她更省事了。
她对这些人事不甚理会,却也看得出来,那房人对苏雪霁称不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