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小厮忽然冒冒失失的进来,「老爷、老爷,那个……二公子来了。」
苏家的序齿无异是有些混乱的,苏雪霁是大房唯一的香火,真要论起辈分,他与苏纸是平辈,但他和苏纸年龄差了不少,又因为苏平的年纪长了苏雪霁几岁,后来下人们便以二公子称呼苏雪霁,苏平兄弟则称少爷。
一听见苏雪霁来了,屋里几人都打起了精神,原来不耐烦坐在堂屋里等待的苏家三兄弟苏平、苏安、苏和都出来了,苏秦氏还有甘刘妯娌也都站在自家男人的后面,声势浩大,反倒显得刚跨过门槛进来的苏雪霁和儿金金十分弱势。
儿金金见了礼,很识相的站一边去了。
苏雪霁是一介秀才,可以见官不跪,过堂免刑,礼数上,族长和里正是长辈,他身为晚辈应该执礼,但是这些年来新任族长对他的遭遇不闻不问,里正那就更与他无关了,上回分家,这两人摆明着偏向二房,这回看着是有备而来,所以他也直接把礼数给省了。
他这般无礼,族长与里正却不敢说什么,虽说他们一个是族长,一个是里正,但还是平民,秀才却不然,成为秀才就代表了有功名在身,在地方上会受到一定尊重的。
苏纸清了清喉咙,开门见山说道:「我们家在乌河渠畔紮根也有百年,都说树大分枝,儿大分家,如今雪霁读书上进,已是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必然不会困居在苏家镇这小地方。」
「我家老大老二老三几兄弟没那福分天资,只能守着田里的出息度日,除了老三尚未成家,就连雪霁也已经娶妻,兄弟各有各的路要走,我这老头子倘若还把家业攒在手里,徒增埋怨,不如趁着我还硬朗,把家给分了,今日把大伙请来,就是为了做个见证,我们家的积财大多置了田地,银钱的部分就不分了,留与我们两老过日子,所以这回要分的便是这些田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苏纸有些得意的从桌上拿起一本簿子,手指舔了舔唾沫翻开簿子,「我们的地在乌河渠、猴子岭共有三百二十余亩地,另有百余亩荒地、山地是在六安县附近。」
苏家人都知道自家家底丰富,但是究竟有多少还真是不清楚,不提六安县的荒地山地,光邻近的地就有三百多亩,而且还是沃野肥地,那得有多少出产?正确的数字是个谜啊!
苏纸喝了口茶,慢吞吞的继续说道:「那棊城镇靠着六安县的南边,离县城近,雪霁惯常在县城出入,那荒地与山头我想就给雪霁,乌河渠与猴子岭这一片就留给苏平三兄弟吧。」
苏纸说完,族长站了起来,道:「纸兄弟,当初你未能兼桃两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只能说造化弄人,但是这么些年,当年苏耿留下来的田地不到二百亩,要不是你经营有方,否则哪来这许多产业山地?雪霁是大房的没错,就算你把当年那二百亩的地给了他,余下的给自家,也算公平。可你今日这么分法,你有三个儿子,拖家带口的,我替你的孩子们抱屈啊,这对他们三兄弟太不公平了,你可得想好,将来你不还得靠三个儿子给你养老!」
苏纸一脸的正气凛然,「孩子们替我养老,本来就是他们为人子女该做的,雪霁那边的地看着多,都是荒地与山头,镇子这一片看着虽少,真要算起来雪霁还是吃亏了。」
「苏兄弟,你也太公正过头了,这些年你养着他,恩情可以不计,可县城是什么地方?在那周围就算是荒山地,还能差了去不成?」
苏纸一副菩萨嘴脸,处处都是替苏雪霁打算着想,「我这不是想着雪霁将来是要做官的人,这祖宅他怕是住不上,补贴着他一些,是应该的。」
里正和族长点头称是。
苏平站了出来。「到底我们和小叔都是家人,爹这么分,我们兄弟仁没话说,爹怎么分怎么着就是了。」
苏纸又问苏雪霁,「雪霁,这么分你可满意?」
「大哥全权作主便是。」苏雪霁仍木着脸,半分波澜也没有,对于二房动的手脚他早有预料,却是无能为力,至少不是净身出户。
「那就这样,明日一早就请亭长和县衙的官爷过来,把文书和契文都做好,这事便了了。」说完这些苏纸就不再理会苏雪霁。
苏雪霁沉默的携着儿金金出了堂屋。
「爹,我以为小叔会争个几句,他怎么一声不吭的?邪门啊!」
离了堂屋仍可以听到苏安的大嗓门。
「就是,爹,我们之前那些不都做了白工?」这是苏平。
「你们给我闭嘴!」苏纸喝斥了声。
苏雪霁和儿金金走远了,也不想听那些人又说了什么,「分家了,往后咱们家就只有我们俩了。」苏雪霁说道。
「你忘了,咱们家还有伯父伯娘和银银姊,一共是五个人。」儿金金摇头。
苏雪霁被她这一说,神色终于松动了些,但下颚仍旧带着丝凌厉。「你说的是。」
「不过咱们分了荒地和山头,百多亩,听起来好多啊,这些地也都能种粮食,会有出息吗?」她心里热呼呼的,百多亩,听起来就很多啊!
「看着是多,不过荒地就是没人要的地,山头嘛?我也没去过,不知能有什么出息。」
他的心一直是冷的,不踏实,家是分了,就像那卡在嗓子的鸡毛,以为只要咳出去就好了,但是现在的他别说养家,那一百亩地看着好看,但什么收成也没有,能做什么?
儿金金看着苏雪霁看似在想事情,目光却有些空的神情,拉拉他的袖子。「其实啊我觉得钱财是身外之物,用钱财换清静也没什么不好。」
宅子、良田都没他们的分,但是荒地,她力气大啊,把它整出来就是了呗,至于山头,那可是好东西,山里野兽野菜药草果实植物什么都有,那是福地!
想来她的太白哥哥是为了没有分到银子在烦恼,但是她手头上还有一些,饿不着他的。「我怕你跟着我吃苦。」他可是见过儿金金像仓鼠般囤钱模样的,她居然告诉他钱是身外之物,要他不用在意,也是,千金散尽还复来,虽然摆脱这家人的方式不尽人意,但是天下又哪来理所当然的事情,罢了、罢了!
这一天,来回奔波不说,又历经了分家大事,两人还真的累了,把梅氏让他们带回来的烙馍夹着把子肉当成晚饭对付过去,早早的歇了。
明天的事,如儿金金说的,明天再想就好了。
次日,县衙门的书吏和亭长很快上门来,带了一应的档案契约,苏雪霁和苏纸办完了手续,收下书吏递来的契纸,分家过户的事情算是完成了。
苏雪霁接过契纸,收进了袖袋。
苏纸把一众人都请到屋里头去吃酒,理也不理苏雪霁,两面三刀的嘴脸终于全部露出来了。
苏雪霁回到小院,见儿金金已经手里拎着包袱,一副只等他回来就要出门去的样子。
「事情都办妥了?」儿金金一个箭步过来,脸上喜孜孜的,神情雀跃。
苏雪霁颔首。「你这是?」
「搬家啊,大嫂说咱们分家了,就不好继续住下去了,这院子他们有用,要养鸡鸭鹅什么的,不让咱们住了,我想我们也没多少东西,随手整理好,就等你回来咱们就可以走了。」
对这个破院子,她没半分留恋。
本来就没多少家当,儿金金就两身换洗衣裳,苏雪霁也只两箱书矜贵些,至于那些满是补丁的褥子,破锅碗和炉子,她都不要了。
被逼到这分上,不出恶言四个字已成摆设,读书人的傲骨更是不容轻视,苏雪霁捏紧拳头,哪里知道他连发泄几句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在儿金金白莹的脸蛋上看不见任何委屈,只有「我们还不走吗」的兴味模样。
被逼迫着搬家,她却……很是高兴?
「我去叫车。」
趁苏雪霁转身外出叫车的时候,儿金金把包袱往箱子一放,双脚打开,两手一抬,两个相叠在一起的箱子还有一大袋廪米,她轻而易举的抬出了角门。
把箱子放下后,看了眼半掩的腐朽木门,往后不再回来啦,这门关不关都无所谓了。
待苏雪霁叫了牛车,也不需车夫帮忙,儿金金随手就把箱子妥妥的放进牛车里,不说车夫惊讶地把儿金金看了一眼又一眼,见识过她力气惊人的苏雪霁也怔愣了下才回过神。
「可曾伤了手?」
儿金金把两只纤细白皙的手翻来覆去的展示给苏雪霁看。「我好得很。」怎么可能搬只箱子就伤了手?她又不是豆腐。
苏雪霁看着她那一团的笑,他的箱子可不止一只,是两只,而且,书的重量相加起来是很惊人的。
两人上了车,车夫问:「上哪去啊?」
「就县城吧。」儿金金自己拿了主意。
「为什么是县城?」不是蒸城镇?
「你还要回书院读书,咱们自然要往县城搬,方便嘛,再说那荒地上也不知有没有宅子……不过如果觉得不妥,要不咱们先去棊城镇瞧瞧,瞧得好就住下,瞧不好,再回县城。」这样就两不耽误了。
她的眉眼笑意更浓,她本来长得就好看,额头光洁饱满,唇瓣粉嫩润泽,脸上还经常带着笑,像现在微微歪着脑袋,娇俏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娇憨,甚是好看。
「你看起来很高兴,不生气?」他纳闷道。
「你是指被撞出来吗?有什么好生气的,咱们可是分了家,早搬晚搬还不都是要搬,再说那乌烟瘴气的一家子,我怎么瞧怎么瞥扭,我们自己出去外面住,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岂不是美哉?」
「那为什么只收拾了两箱的书和廪米?」家里那些锅碗瓢盆还有帐子、家什呢?
「那些东西不要了,既然我们要过新生活,那些破烂就留给大嫂,随便她去处理了。」
她还真看不上那些东西。
居然说是破烂,不过也的确,他一贫如洗,东西能用则用,缝缝补补又三年,如今她不想要,那就不要了,或许等他们安定下来,他可以在县城多找两份活计,这样就不怕银钱使不来了。
被她这样兜来转去,苏雪霁还真把心里那股忿懑抛到脑后,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能在县城里找什么不妨碍读书又能赚钱的工作……
这时儿金金已经和车夫说好,他们要去一趟棊城镇,倘若他们决定要在那里住下,只添加他车钱,假如兜转一圈还是只能回县城,这一来一去,就当包了他的牛车一天。
车夫觉得划算,谈妥价钱,也就不往六安县去,直接从城门的官道往南岔去,直奔棊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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