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百姓看到衙门的异状,打听出原因后都议论了起来。
“这可是大不敬啊!这人都死了不让入土为安就罢了,怎么还能烧了呢?”
“听说那是一个小娘子说的,说是不这么做不行。”
“女人家懂些什么?随意烧人家的尸首那是得遭天谴的!”
“你们懂什么?这几日封了城镇,许出不许进,就是因为那些尸体都是得了疫症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没天良的扔来咱们这儿,县太爷是怕疫症传开来才这么做的。”
一听说跟瘟疫有关,许多人都偏向了县太爷这头,可还是有一群学子义愤填膺,认为赵瑞芳这是违了天道,打算联名上书劝谏。
镇子外的客栈老板这些日子可是数银两数得乐开怀,许多人因为不得进镇或进城,都不得不在外头住宿,别说是两个人一间房,就是一间屋子里睡上了三四个人那也是正常。
而和书院朋友参加文会回来的韩文诺,也是其中之一。
他家就在午门县城再过去些的村子里,穿过县城回去是最近的,要不就得走山路,可附近的山势都又高又陡,他一介文弱书生根本就没法子,最后也只能和几个同窗凑了分子,一起在客栈里窝着,可没想到才刚住了两天,就听到要烧尸首的事。
韩文诺平日虽然不怎么开口,可他的成绩却是有目共睹的,明年的科考若是没有什么问题,他肯定是榜上有名的,所以几个同窗也都暗暗的奉他为首,希望他出头。
韩文诺做事谨慎,也不是几个同窗吆喝了就会草率上书的人,而是打算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只是当衙役押着一车又一车的东西往城外送时,在一旁围观的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看着跟在车队最后方,挺着肚子的那个女子。
“伶儿?!”韩文诺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容貌,也顾不得身边还有同窗正义愤填膺的讨论等等该写些什么劝告县令,他像失了魂一样追着车队的尾巴而去。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忘记了两人早已经解了婚约,也忘记他早就没了权力去干涉她的生活。
他只是傻傻的追着,然后在山坡下追上了车队,他一步步走近,越是看清了她的样子,表情就越显震惊。
当蒲梓伶注意到他时,他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惊骇地看着她微凸的肚子。
“你……居然有孕了?!”
蒲梓伶有时候会想,穿越带来最大的好处和坏处就是让两辈子的桃花都开了,只是这两朵桃花开得都有些歪。
她本以为把婚约给解除后,自己和韩文诺就再也没关系了,可看他震惊中又带着悲愤的表情……韩文诺大概不是这么想的。
她看了眼山坡上正准备挖坑焚尸的衙役,皱着眉,不想和他浪费太多时间,有些不耐地问道:“有什么事吗?若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韩文诺像是看不见她的不耐烦,反而认定她是因为有了身孕而羞于见他,瞬息万变的脸色在蒲梓伶看来大概跟七彩霓虹灯有得比。
“你、你怎么会……”他眼神飘向她的肚子,嗓音有些哑,像是不敢确定。
“我怎么了?有话就说,我还有事。”蒲梓伶实在不想跟他废话。
“伶儿,我说过的,若你生活有困难,能够帮衬的我还是能够帮衬的,你又何必……”韩文诺轻叹了口气,像是她做了什么错误的决定一般,可惜又可怜的望着她。
蒲梓伶不用细想就可以猜到他的想法,她只是为了方便,也怕弄脏了好的衣服而穿了普通的布衣,落在他眼里大概是随便找个人嫁了,过着苦日子吧。
她心里已经怒火滔天,可脸上反倒挂着笑,虽然那笑容冷得让人打颤。
“帮衬我什么?”蒲梓伶眼里满是嘲讽地望着他。
比起刚解除婚约时,原主残留的心酸难过,现在的蒲梓伶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除了不屑外,就只有对原主满满的不舍。
说什么帮衬她,退亲时他没有帮她,这几个月过去了,他也没任何行动,算哪门子的帮?
这样一个只会说空话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只可惜原主那样一腔的真心了。
韩文诺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穿着,旧的衣裳洗得都有些发白,头上簪环尽去,只随意在脑后挽了个髻,然后用一根木条簪住,就连手上也光秃秃的,脸上更是素净得找不到半点脂粉的痕迹。
许久之前,他在国公府外见她的那一次,她一身的打扮比起村子里大户人家 的千金也毫不逊色,就是她来退亲那日,即使看起来憔悴,但衣裳不是这种普通的棉布,头发也是精心的梳过,她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他越看越是觉得痛心,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跟我回去吧!我的日子就算说不上大富,可也不会让你再这样受苦的。”
“受苦?呵!”蒲梓伶最近因为欧阳霄的事情,本来就情绪不佳了,听到他这白目的话语,更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可是大抵是人在怒到极致的时候,反而会冷静下来,她也不抽回手,只冷眼看着他,淡淡问着。“喔?跟你回去难道我就不受苦了?我现在毕竟有了别人的孩子,就这样没名没分的跟你回去又算是怎么回事?再说了,婶娘就不会有半点意见?”
她的问话让韩文诺欣喜若狂,也没留意她的口吻太过冷淡,都要转起圈来。
“没事的,娘也不是那样心硬的人,见你过得这般不好,肯定也会赞同我的决定。”
“还是不了。”她轻笑。“我这样上门,婶娘还以为我是要缠着你不放呢,我们婚约都解除了,这样上门可不好看。”
韩文诺像是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连忙接口道:“不会的,娘肯定不会这么想,你就安心地跟着我,现在家里也宽裕了许多,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娘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有时候,蠢蛋真的会让人很生气,蒲梓伶心里的那把怒火已经有快压抑不住的趋势了。
这个人是装傻还是真傻?她一个穿越来的都还懂得什么叫做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而他一开口就是让她没名没分的跟着他?
他是真的有把她这个人放在心上过吗?如果有的话,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这样不尊重的话!
“韩文诺,不管我过得怎么样,我很确定,我不会跟着你走。”她挣开了他的手,脸色平静的说着。
韩文诺的脸僵硬了下,笑容尴尬地收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伶儿,别再倔强了好吗?你知道就算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
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多年的情分?”她扯出讽刺的笑容,“原来,你还觉得我们之间有这种东西?”
韩文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伶儿,你……你怎么这样说话,你说这样的话不就是在挖我的心吗?我们这些年即使没见过几面,可之前我们那些情分难道是假的?”
“呵!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庆幸我们已经解除了婚约。”她看着他陡然瞪大了眼,却狠心地继续说了下去。
有些话,之前没有说明白,一直压在心里,如今也算是找到了机会,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
“如果你有半点对我的尊重,你又怎么会要我没名没分的跟着你走?”她摇摇头,“至于说起往昔我对你的情分……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可曾想过,当初如果不是我卖身进国公府,加上我把月钱不时地送回韩家,你今日又怎么能够用举人身分来和我说话,表达你高高在上的怜悯?”
韩文诺被她问得不禁后退了一步,脸上有着震惊和狼狈,像是被拆穿了一直隐藏的那一面,把真实赤裸裸又丑陋的掀开来。
“不……我只是……我只是想帮你,就算我们不成夫妻,可……”
“可还能什么?不能成妻,还能成妾,是吗?”她轻声说出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她眼里的嘲讽明显得让他几乎无法正视她,韩文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只觉得今日或许他根本就不该追过来,就不该说那些话,把最后那一点情分给消磨得不留任何痕迹。
韩文诺沉默了会儿,红着眼看着她,到了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跟着他走的打算,再说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可明知道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伶儿,说了这么多,说穿了,不就是你已经对我没了情分吗?”
韩文诺能够考上举人,也不是真的傻,在她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后,他多少也感觉到她不是欲拒还迎,而是真的对他没有了半点情分。
“是。”她回答的果断,事实上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的眼里滑过一抹伤痛,明明还是那样熟悉的脸,可为什么能够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她是单纯因为没了婚约所以才如此,还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他将眼神投向她的身后,那里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男人,那男人冷冷地看着他们的方向,他即使不问,也知道那男人肯定和她有所关系。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但是从那人的气质还有穿着来看,肯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韩文诺想起自己家那座已经许多年的小院子,又想起之前曾经见过的国公府,一种莫名的情绪啃噬着他的心。
传儿能够这么干脆俐落的承认对他没有了半丝情分,是不是因为已经把心思都放在那个男人身上?
“你那日离开后,我总是想,若是你能够再坚持一下,说不定我娘就会支持我们的亲事……看来,一切果然
是我多想了,你的心早已不在我这里,就算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留恋那桩婚事的。”他有些苦涩的说着,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蒲梓伶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可怜又可笑。
明明就跟他娘一样,觉得原主的丫头身分已经配不上他了,忘了这些年是谁供着他念书,忘了是谁耗了花样年华等着他,就指责是她早就变心,才想解除婚约?
“如果你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我还有事,就不多说了。”蒲梓伶不愿再和他瞎扯。
这样的人她见得多了,懦弱得永远只往别人身上找理由,却从来不去想想这世界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好,和无缘无故的恨。
她现在只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唉!总觉得午门县和她大约是有些相克的,要不然怎会事情接二连三地来,就连想避开的韩文诺也离这不远,遇见的机会太高了,总让人不是那么高兴。
她转头准备去看看那些衙役事情办得如何了,却在转身的时候,见到欧阳霄站在远处看着她。
她以为他会走过来,可是他只是在原地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蒲梓传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可是他没有走过来询问和她说话的人是谁这样的问题,让她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说实话,如果两个人直接碰面,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可以坦白的说自己是放不下这个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抱有好感的男人,同时也是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何必要这样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他?就这样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很好吗?难得穿越了时空碰上这么一个人,难道就要让她的那一点坚持毁了一切吗?
她试着说服自己,可是每次感觉到他的温柔,她总忍不住想问:他是看着她的吗?他看着的是那个他不惜放下一切追来的她?还是现在的这个她?
她苦笑着往前走,抚着有些发疼的胸口,知道这是个不能再深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