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穆维哲都走神得厉害,心不在焉的和人打招呼,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讲什么、言不及义的话。
他一向厌烦这类交际应酬,但以他的身分及工作,却又不得不偶尔出席。然而以往厌烦归厌烦,好歹还会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可是今天,他却连做做样子都嫌懒。
好像自一个多月前绮竹离开后,他对于周遭的所有事情,也一并失去耐心和动力。
趁着暂时无人前来攀谈,他悄悄移动脚步,打算找个角落待着独处,但才刚看中一个位置,正准备走过去时,一道艳红色的身影突然从他侧面撞了上来。
他身材魁梧,被个一百六十几公分高的女人撞一下,自然没什么损伤,但对方手中的红酒就这么泼在他身上,染红了他半边衬衫。
「哎呀!弄脏你的衣服了,真是抱歉哪!」
撞上他的女人嘴里道着歉,但无论是神态或表情,都全无歉意,明显言不由衷。
那恶劣的态度令穆维哲不由得多瞧了她一眼。
那是名年轻漂亮的女人,不过他对她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印象,不晓得她那恶意的举动是单纯想找人麻烦,抑或自己曾得罪过她,却不记得了?
「请问你是——」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问她的姓名,看能否有所记忆。
「我姓施。」女人唇畔扬起一抹冷笑,告诉了他姓氏,名字却省略没说。
「施小姐,我不记得和你有什么过节。」施虽然不是很罕见的姓,但也并不常见,他几乎可以确信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不过他倒是知道今天的餐会上,有个颇有名气的企业家姓施,就不知这女人是否是对方的家眷?
「我们当然没有过节了。」女人慢条斯理的抚平她裙上的皱褶,「我又不是笨蛋,会爱上你这种自己感情债不处理好,却去伤害别人的混蛋。」
语毕,她一个旋身,打算潇洒的离开。
穆维哲呆愣了几秒。原本,依对方那暧昧不明的话语,一般人是不该听出什么含意的,但某道倩影在他心头扎根太深,被情火深刻烙印在心上。于是,在他脑袋还没理出个头绪前,话便脱口而出。「你认识绮竹?」
直到将这名字唤出口,他才真正领悟自己早被思念下了咒,一旦启动那关键的字眼,满腹相思便再也压抑不住。
若说先前只是很想她,那么,现在他已是不顾一切地想马上见到她。
「她早就与你无关了,我认不认识她,有什么差别?」施沂蕊冷哼。
穆维哲听她这么说,更确信她真的认识黄绮竹。
「她现在……她还好吗?」他本想问她绮竹现在人在哪,但又怕问了,自己会迫不及待丢下所有事情跑去找人,只得硬生生换了个问题。
「我怎么知道?」施沂蕊没好气的道:「不过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落得一场空,换作是我,肯定不会好到哪。」
穆维哲一怔,语气有些急了,向前跨了几步。「你不知道她的近况?」
「你也会关心她?」施沂蕊瞥了他几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他顿时语塞。
突然,「啪」的一声,某样东西自他西装裤的口袋掉出来,滚至她的高跟鞋旁。
施沂蕊弯身捡起来,发现竟是好友最爱吃的水果软糖。
「这你的?」她讶异了,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身上竟会有软糖。
她并不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会爱吃糖,那么,是因为绮竹吗?
「我……不得不让她走。」提起心爱的女人,他坚强的面具再难维持。穆维哲苦笑,极难得的在外人面前展露脆弱与落寞。
或许是他的神情打动了施沂蕊,她虽然仍不悦,但神色已略缓。「我确实不知道绮竹的近况。她最后一次和我联络,是从你家离开那天。算一算,至今也一个多月了。」
原来连这女人也没有绮竹的消息?穆维哲失望极了。
「她大概回美国了吧。」他低声道,想起自己当初的要求。
「回美国?不可能。」施沂蕊立刻否定了他的猜测,「她不会回去的。」
「不会回去?」他怔了怔。
「她当初会回台湾,就是因为和家里闹翻了,你不知道吗?」
「……为什么?」他还真的不知道。
「绮竹的父母只在乎她能替他们赚多少钱,能否嫁给某个华裔富豪的儿子,根本只把她当成摇钱树。一开始,她本以为是曾经举债度日的父母过怕穷日子,才会一心希望她嫁给有钱人,但她后来发现,原来人心的贪婪是永远不会有满足的时候,无论她再拼命、年薪再高,她父母永远希望她能够替他们挣得更多的财富。」施沂蕊睨向他,「你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的绮竹,怎么可能还会回去?」
她和绮竹认识超过十年,当年还是留学生的她,寄宿的家庭就在绮竹家隔壁,对于绮竹父母的贪得无餍,她完全是亲眼见证。
穆维哲想起先前来找黄绮竹的那个名叫杰米的男子……原来她除了被家里逼婚外,其中竟还有这番曲折。
接着,他又突然想到另一件事。「等等,所以绮竹当初之所以失去对工作的热忱——」
「当然就是因为认清这个事实了啊。」施沂蕊不耐的摆摆手,「当时她辞掉工作跑回台湾找我,就说过再也不会回美国了。」
「她没回美国……还有哪里可以去?」他茫然的问道,一颗心悬了起来。
先前他以为她已回到美国的家,有家人陪伴,会过得好好的。但事实若非如此,她会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她先前都会和我保持联系,但这次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打电话给我了。没回爷爷奶奶家,手机也打不通。」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男人造成的!施沂蕊想到就生气。「她是喜欢你没错,却从不想造成你的困扰。结果呢?你自己招惹了她后却又放手,还逼着她离开,这算什么?」
他一凛,「绮竹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她早就喜欢你很久啦,说什么两三年前你曾跳下海救过她一命,所以这次回台湾,她才坚持要当你的管家。」
跳下海?他是隐约有这个印象,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记得不是很清楚。他从不晓得,原来那时救起的女孩是绮竹,也没想到她会因此追来他身边……
只是在震惊之余,他又不得不为她此刻的失联感到担忧。
「……我并不是真的希望她离开,我和容芸根本没什么……只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他太过心慌,以致有些语无伦次。
施沂蕊怔了半晌,「你和李容芸并没有在一起?」
这时,穆维哲已略略回神,忽然惊觉自己似乎和她讲得太多,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不确定是否该向她道出事实。
但施沂蕊哪可能放过这个线索?「你并不是因为李容芸才要绮竹走的吧?」
他别过头,「是不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拜托,这事哪里不重要?难道你不想找回绮竹了?」施沂蕊急了。
想啊,怎么不想?他巴不得下一秒就能见到她。可是他能这么做吗?
「她不能在这时回来,太危险了!」穆维哲紧张地盯着她,终于松了口。
施沂蕊也是个聪明人,将所有事件在脑中转了转,眼一眯,「所以你是为了她的安危才要她走?」
「我不想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了。」他承受不起。
「你真的是……」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好,你说你当初是为了她的安危才不得不让她走,那现在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他皱眉,「我若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是啊,你口口声声说赶她走是为她好,现在却连她去哪里都不知道?她失联了那么久,说不定此刻的处境比当初待在你身边时更危险……你都没想过下这个决定的后果吗?」
穆维哲心头一沉,「我……以为她会回美国……」她的话让他越听越心惊。
「你们男人哪,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施沂蕊瞪着他,「懒得跟你说了,我看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去找绮竹吧!」
说完,也不理会一脸震撼惶然的穆维哲,转身就走。
她真的没有回美国!
穆维哲在网路上搜寻,凡是有关「艾薇.黄」的消息多半都是半年多前的,他不死心,透过美国的朋友替他确认,却同样得到「艾薇.黄」久未出现的消息。
为此,他心急如焚,产生了极大的恐慌。
若早知道她没有地方可去,他绝对不会让她离开自己半步。只是如今就算知道了,却也没能够将她带回身边。
穆维哲懊恼不已。
「你究竟在哪呢?」他喃喃的道。
疲倦的揉着眉心,他又在电脑前坐了好一会儿,最后起身决定先去冲澡。
拿了乾净的换洗衣物走进浴室,他随手将身上的脏衣服丢进洗衣篮里,心中还一面想着黄绮竹的事。
离开了他,她能做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她不想再回去当她的艾薇.黄,那么假若她现在仍平安无事,应该是去找另一个管家的工作吧……
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直觉地回头望向浴室门边的洗衣篮——
里头只有他刚丢进去的那套衣服。
没有昨天,也没有前天的,显然有人把它们收走了。
心念微微一动,他再打开浴室的门,环顾自己的卧房。
整个房间整洁乾净,像过去半年来的每一天一样。
这没道理。
他很清楚自己和「整齐」两字向来无缘,没几天就能把一个好好的环境搞得大乱,不该如此乾净才是。
况且,这个月来他过得犹如行屍走肉,更不可能有那心力去管自己的房间整齐还是凌乱。
只是,也正因为他的心不在焉,才会至今才发现这件事——
绮竹走了,而他又不会自己整理房间,那么这阵子以来,他的房间又是谁整理的?
一个问号浮上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