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她这么一说,裴玦果然发现有只肥得有如碗口般大的老鼠,正贼头贼脑的在澡盆边钻来窜去,大概是外头天气太冷,偷偷爬进来取暖的。
看来,这老鼠艳福不浅,不但懂得挑美人的房间,还挑对了时候。
知道只是一只老鼠惊吓了她,而不是遇上什么危险,他紧绷的情绪顿时松懈下来。
“快把老鼠弄走——”她的声音抖得简直不成样,连自己此刻被困在澡盆里、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也顾不得了。
瞧她一张脸吓得惨白,衬著露出水面的雪白香肩,整个人宛如一团面团缩在澡盆一角,让裴玦竟差点笑出来。
他也纳闷自己在这节骨眼上竟然还笑得出来,但看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殷商商,被一只老鼠吓得魂不附体,他就忍不住想笑。
没想到,这天底下也有教她害怕的东西!
“嗯?”他不动如山,朝她挑挑眉。
商商愣了下,随即意会过来,识时务的立刻改口,完全把个人尊严抛到一边。
“请你——帮忙把老鼠拿开,求求你!”
原本还故意想再多捉弄她一下,但听闻她这声楚楚可怜的哀求,以及微弱烛光下她颤抖的身子、隐约闪动惊惶泪光的眼眸——
像是被触动什么似的,裴玦遽然收回视线,迅速一伸手,火速钳住满地跑窜的老鼠,一施力,老鼠就这么软趴趴的动也不动了。
看到他满不在乎的把老鼠一把扔到窗外,商商不敢置信的问。“你杀了它?”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缓缓转身面对她。
“否则你有更好的主意吗?”他冷冷瞪著她。
“你——你可以把它拿到屋外去放生啊,何必要赶尽杀绝,这样太可怜了。”
“原来你喜欢跟老鼠共浴,下次记得提醒我,我会很愿意帮你这个忙,把老鼠扔进你的洗澡水里。”他冷冷丢下一句话,铁青著张脸转身就走人。
“喂,你在生哪门子气啊?老——老鼠是可怕了点,但终究是一条生命,没必要杀生嘛——喂——”
完全不想听她那套上天有好生之德的鬼扯淡论调,气冲冲的甩上房门,裴玦跨著大步回到房间,气煞的一屁股坐在桌前,轻轻揉著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被她气到血气往上冲而直犯疼的头。
真是岂有此理,好心没好报,他好心帮忙却被她形容成是杀生的刽子手!
以后他若是再鸡婆多事出手帮她,他裴玦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刚亮,裴玦一行人已经整装好准备出发。
未来几天走的全是偏僻山路,没有一城半镇可供打尖、补充食粮,裴玦做了万全的准备,满满几大袋的干粮,还有储水跟必要的药品,东西多得都快把木车压垮了。
谁知道呵欠连天的杨钊竞还要求要带上好几只烤鸡、烤鸭,跟十来样丰盛的菜色,就怕往后几天会饿著他尊贵的胃。
为了一路上的安宁,裴玦硬是隐忍下来没有多说什么,勉为其难再往木车上多加十来袋的菜。
商商坐在一旁看众人忙和著,不是故意不想帮忙,而是不敢让双脚著地。
前一天硬是徒步走了近两个时辰,当时不特别觉得疼,谁知经过一夜休息,一早起来才发现双脚痛得几乎寸步难行。
想到昨晚那场意外惹起的不快,又看到裴玦堪比外头天色还要难看的脸色,商商还是选择闭嘴,自己咬牙撑住。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才走了一小段路,商商双脚就痛得几乎快走不动了,但她却倔强的硬是咬牙死撑,不肯向任何人求援。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裴玦的冷眼跟同情。
隆冬的刺骨寒风阵阵、山路崎岖不平,每走一步,商商的脚底就泛开一阵阵如烈火般灼烧的痛楚,让她走起路来举步维艰,艰难的步伐越来越慢,远远落在队伍之后。
前头坐在马背上的裴玦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走了个把时辰,眼见那个小人儿依旧远远落在队伍之后,存心挑起他火气似的慢吞吞走著,根本是在使大小姐性子,故意以这种方式挑衅他。
他实在忍无可忍,霍然将缰绳一勒策马回头,来到她跟前火速翻身下马,以摊牌的气势挡住她的去路。
“你究竟是在使哪门性子?”在她面前站定,裴玦绷著嗓子问,阴鸷的脸色简直像是风雨欲来。
一听到他不客气的语气,又累、脚又疼的商商,隐忍许久的火气立刻窜起。
“我使哪门性子?”一股气几乎快爆发,但想到自己目前势单力孤的处境,她运是勉强把怒气压下:“就算是使性子也是我的自由,用不著你管!”
商商冷冷回他一句便迳自绕过他,逞强的想继续往前走,孰料脚底一阵剧痛,整个人一时没站稳,就这么摔倒在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火速冲到她身边,瞥见她痛得冷汗涔涔的苍白脸庞,眉头几乎快拧成结。
他不由分说的抱起她,将她放到树下,随即一把抓过她的脚,不顾她的挣扎抗议,粗鲁剥除她的鞋袜,直到露出那双洁白如玉的纤巧小脚。
翻起她的脚掌,他不由得暗暗倒抽了口气。
只见细嫩的脚底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严重的甚至还灌满了血水,看起来令人沭目惊心。
他也亲身经历过脚底起水泡的痛楚,知道那宛如被火灼烧似的痛楚绝非寻常人能忍受,更何况是她这种娇生惯养,连穿件衣服都要丫鬟伺候的千金小姐。
“你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脚伤成这样为什么不说?”他气得大骂。
脚都伤成这样了,她却一声不吭的还埋头拚命走,若不是他发现,莫非她是想带著这双伤痕累累的脚一路走到长安?
“我的脚受伤是我的事,用不著裴大少爷担心,我既不会抢你的马骑,也不会拖延大家的行程,你尽管放心好了!”
“你这女人——”裴玦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她竟以为他会怕被她抢走马骑,而一路默默咬牙忍著脚磨破皮的疼痛,简直教人气结。
“你以为这样逞能,就能证明自己比人强吗?”他毫不留情的讽刺道。“这只证明了你幼稚、可笑。”
闻言,商商气极了,把脚抽回来,不甘示弱的回骂:“我脚痛是我的事,我既不耽误大伙儿的行程,也没连累、麻烦了谁,你是生哪门子气啊?”
生哪门子气?
裴玦愣了下,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气愤难平,只知道一看到她脚伤成这样,她却闷不吭声默默咬牙忍著,就觉得好生气、好生气——
商商越想越觉得心酸与委屈,眼泪不听使唤的就这么滴滴答答落下来。
她还不够坚强、不够刻苦耐劳吗?
离家近二十天来,一路上她饿了不敢说、渴了不敢哼,累了更不敢抱怨,就是为了能让他对她刮目相看,她绝对不是一个娇惯、吃不了半点苦的千金小姐。
但在他眼中,她永远都是一个他看不进眼里的娇娇女。
她竟然哭了!
一时之间,裴玦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怕女人撒泼、更不怕女人使性子,只怕女人的眼泪。
“我——没那个意思!”他闷闷说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商商恨恨抹去泪,咄咄逼人的反问。
他僵著脸。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突然他霍然起身。
“把鞋袜穿上!”简略吩咐了句,他立刻转身去牵马。
怔望著他的背影,他宽阔的背、结实有力的长腿迈出坚定步伐——商商好半天才回过神,急忙穿回鞋袜。
“上去!”裴玦把马牵到跟前,不由分说的一把抱起她,宛如当她是袋米似的准备把她往马背上丢。
他要把马让给她骑?
她看惯了裴玦的臭脸,一时之间他突然改变态度、大方让出坐骑,反倒教她不知所措。
“不必你同情我!”她不领情的在他臂弯里挣扎。
“谁同情你来著?我是不想让你继续惹麻烦。”他仍不为所动的抱著她,一股男性独特的气息沁入商商的鼻端。
天气明明很酷寒,她的脸蛋却滚烫得像是快著火似的,心跳也急得像是快跳出喉咙。
“放我下去,我自己可以走路!|”她心乱如麻,乱七八糟的喊著。
“你再敢提走路试试看!”他恶狠狠的威胁道。
她僵著脸,被困在裴玦的胸膛里,仍试图做维护仅存尊严的挣扎。
“可是——”
“你要自己上马,还是要我‘亲自’抱你?”他的声音轻柔,却饱含危险。
“我——”遽然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她气短的只能妥协。“我自己上去!”
挑眉审视她半晌,像是在评估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最后,他总算缓缓松开手,她立刻一跃而下,飞也似的逃离他臂弯里。
乖乖的爬上马背,但脚疼让商商实在施不了力踩上马镫,再加上紧张,好半天怎么也爬不上去,一再往下滑。
他臭著一张脸,二话不说横抱起她,粗鲁的把她一把丢上马背。
看在她脚伤的分上,他的爱驹就勉强先借她骑个几天,免得一路还得看她痛得扭成包子似的脸。
这是他最低限度的妥协了,要再多,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