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衣裳散了一地,有些甚至像是被撕裂!难道……真的……与皇上……
“小姐!”落霞颤巍巍地低喊一声,半爬半走地来到床边,一只抖得不成样的手抓上了床帐,却突然失去打开的勇气。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像,里头是怎样的狼借景象……
“落霞……”挽翠哆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显然勇敢得多,再以一股狠劲将床帐用力撩开——
“小姐……”两个丫鬟探进床帐,第一眼寻找的当然是她们的主子:自然,很快便找着了,毕竟床就那么大,而里头,也只会有那么一个人。
“你们……帮我备水吧……”柳寄悠睁开红肿的眼,不知是因整夜没能合眼的缘故,还是昨夜泪流太多,总之,今日她连张个眼都觉乏力。
“好的,我马上去烧水!”挽翠咬咬唇,强抑住泣声,应完,立即奔了出去。
柳寄悠困乏的不只是眼,她感觉全身上下蓄积不出一点力气,努力了好久,才终于又发出声音,对跪在一旁默默流泪的落霞道:“扶我起来。”
“是……”落霞低声应着,以衣袖用力抹去满脸的泪,忙起身将床帐挂好,然后小心地拉开被子,轻手轻脚地将小姐给扶坐起来,并拿来一只引枕让她靠着,再为她套上一件干净的里衣,遮去那雪白肌肤上难以言说的痕迹,根本不敢多看:接着打算帮小姐穿鞋时,一抹金黄亮色闪进她眼里,她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柳寄悠循着落霞的目光看去。在她的右脚踝上,不知何时被戴上了一条脚链一一黄金打造、尊贵、精雕细琢、巧夺天工的一条金龙脚链。
金龙……那是、那是只有帝王能专享的图腾。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将这金链扣在自家小姐脚上的:这样的荣宠,只有帝王能给,可是……无论怎么说,到底也不合适吧?虽然是帝王亲给,但无论戴在谁身上都是一种冒犯僭越,金龙耶……这标志太吓人了!
所以,落霞被吓得一时不敢动了,原本想帮小姐穿鞋的,现下双手交握扭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姐,昨儿……皇上……那是什么意思?”落霞结结巴巴问着。
柳寄悠默默看着那五爪金龙链,许久之后,冷淡地别开眼。
“水好了吗?我想沐洛净身。”
落霞立即告罪:“小姐,热水还在烧呢,只怕还没烧出热度,你再等等吧。昨儿我跟挽翠两人都不知怎地一出房门便不省人事,直到刚刚才醒过来:没有守夜,也没有提早起来烧水,我俩都失职了,请小姐责罚。”
“就算是冷水也无妨,你去帮挽翠提水,我想马上沐浴,不想再等!”柳寄悠难得对贴身丫鬟如此严声命令:但,没办法,她现在心情很乱,乱得心烦气躁,一股火气直往上冒,险险控制不住。
落霞不敢再多说什么,忙行了个礼道:“好的,我马上提水去浴间,小姐你稍等,再等一下就好。”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待房里仅剩她一人之后,柳寄悠定定盯着右脚踝上的金链,伸手扯了扯,没有找到扣锁的地方,看来是有机关的。如果她心情不错的话,或许会有闲情逸致好好研究要如何解锁:可是,现在她完全没有心情,她只想用力扯下这条不属于她的东西,狼狼丢到金链主人那张可恶的脸上!
或许是实在力竭,也或许这条金链不知混了什么质材,打造得特别坚固,并不似一般纯金那样可以经由用力拉扯就变形。总之,她努力了半天仍无果,最后只能气喘吁吁地摊回引枕上,脚上那条金链犹顽强地链住她的右脚踝:她除了恨恨地瞪视它之外,别无它法。
相寄悠抬手摸了摸眼睛下方,确定泪水已干后,吁了口气,觉得至少自己还算坚强,遇到了这种……糟糕至极的事,还能以镇定的表相示人,没想着要自裁、没有哭天喊地……当然,也有可能是再哭不出来。总之,就维持着这般模样示人吧。
惟愿那个连她这等姿色的人都想临幸的帝王在昨夜得偿所愿之后,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对于那个男人,她真是……烦透了!
“真是失算……”她低叹,语意里带着几丝懊恼。她不该理所当然地以为,一个重美爱美、眼高于顶的男人,绝对不会看上她:更不该把对英王的好感也放在帝王身上,失了谨慎,纵了轻狂。纵使他们是亲兄弟,但身分不同、性格不同,永远不可能一样,而她竟天真到将他们一致对待,以为自己的平凡,面对任何男人时都是安全的,没有哪个男人会对她产生绮念……
她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认知有误,真正莫名其妙且可恶的是那个叫龙天运的帝王!
是的,都是他的错!
他的莫名其妙,让她失算:而就这么一次失算,她赔上了昨晚一整夜的任他予取予求。
纤纤玉指蓦地用力攥紧成拳,紧到她并不太长的指甲都深陷入手掌心,烙下新月形的血红印记,而后重重往床板一捶!
砰!床板隔着床被发出闷闷的声响,也就那么不太响的一声,既没让床塌了,也没惊得外头正忙着的两名丫鬟跑来急问发生什么事,倒是把自己两只娇生惯养的手给捶痛了。
会痛就对了。
她会记住这样的痛,记住自己昨夜的失算以及&a凤p;失去。
记住该记住的痛,然后,忘记曾有的心旌神动以及意乱情迷。
对于那位爱好美色的帝王,她从来不曾有过期待,也不会因为昨夜的事而开始去期待些什么。
她是柳寄悠,她向往自由,她从不庸人自扰,更不作白日梦!
你是我的人!他在清晨天色微曝离去时,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我”的人,而不是“朕”的人。皇家人最重尊卑,自称词更是身分的象征,从来没有人会胡乱错喊:况且他坐上皇位三年,自是不可能“我”“朕”不分。
那么,为何他竟用了“我”这样的字眼?有什么特别的含意吗?
是不是“朕的女人”,表示将她当成后宫的妃妾:而“我的女人”,则是单纯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占有的宣告?
她捂着额头,细细想着昨夜他来之后,两人之间所有的对话一一当然,非常刻意地压抑下所有与他身体交缠的画面与感受,半点不肯回想起来:每一句对答与他的反应都加以思索、反覆琢磨。
最后,她不是很确定、但又很希望那是正确答案地做出一个结论一一龙天运应是同意了她昨夜的要求,也愿意成全她不人后宫的愿望。
即使,他已经占有了她的身子,可以理所当然地将她锁在后宫一辈子。被皇帝沾过的女人,就算从此丢在这个小院里再不临幸,也不可能被放出去的。
但这个男人,似乎愿意为她破例,是吧?
捂着额头的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滑过,有些自嘲,也有些失落地轻道:“这张平凡的脸,关键时刻,可真是有用处呢……”
她不美,也从不打算嫁人,因此,昶昭皇帝很放心地对她放手了。
仅仅是警告似地说了一句“你是我的人”,就再没有别的了,真是……宽宏大量呢。
要不,史书上怎么都讨好地写着帝王胸怀天下、海纳百川呢。
如果她能顺利出宫,来日有机会定然要在自己写的文章里带上一笔,为这位以明君为志的帝王说些好话。
以谢,不纳之恩。
此时,将烧得半热的水提向浴间的两名丫鬟,正悄声低语着:“怎么办?小姐脸色好惨白,看起来好伤心。”挽翠抹抹眼泪,万分不明白道:“皇上怎么可以这样!就算、就算要宠幸咱们小姐,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吧!这也太、太不讲究了!咱们小姐甚至没有封号,仅是秀女身分啊!小姐还说咱们顶多待个半年就可以回府了,可现在这样……又算个怎么回事?难不成小姐要变成宫妃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反正咱们小姐……已经被皇帝占了便宜……以前教授我们的嬷嬷说过了,这皇家的人,既是最讲究的,也是最不讲究的。这天下是他们的,好好坏坏的事不就他们说了算。我现在除了忧心皇上这样一走了之,没给小姐交代怎么办?再有,我们小姐又是怎么想的?她一点也不想服侍皇上的:可如今这样,她一定很伤心吧……”落霞说到后来,声音里己带着暗恨。可,皇权这东西……世人一旦遇上了又能怎么办?别说自家老爷官位不过中上,就算日后有幸位极人臣,对小姐这样的遭遇,老爷仍然是没有办法的。
谁教帝王本身就是无敌的存在,他老人家想抬举谁飞上天、想打压谁落尘土,都没有人能真正阻止他。
挽翠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哑声道:“皇上……强要了小姐,既是强要,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受临幸是小姐的幸运。要知道,小姐可不想嫁人哩。”
“眼下这般……又哪由得小姐自个儿想或不想的……”从昨夜起,小姐的人生,已不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了。“我们只能向老天爷祈求皇上他老人家愿意放小姐一马。”也许世人眼中,能被皇帝宠幸是天大的好事、一个女人最好的归依:但是,如果小姐不愿意,她们这些当丫鬟的,自然是一切以小姐的意愿为意愿。
“可是……事已至此,如果皇上打算强纳小姐进后宫,我们就得想着怎么样让小姐在宫里过得好:至少,得让皇上记住小姐,只有被皇上记住了,小姐才能不受下人磋磨。”挽翠低叹。
“想想冷宫那些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吧!那些人哪一个没被临幸过,甚至还有几位听说曾经被先帝专宠过一阵子,无限风光得很。可是好日子总没有苦日子长久,尤其曾经爬上天的,摔下来才会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的,那吓人的样子,我们这些日子以来见得多了。挽翠,别说咱们小姐志不在后宫了,就算她有心想争宠,咱们小姐那样的,又能被皇上看重到哪儿去?昨夜我们都看到皇上的真容了,一个男人长得那样出色,又是帝王,向来爱美的名声又远传……这样的人,能对我们小姐热呼多久?恐怕转个身就忘到脑后了。以前嬷嬷就说过,在后宫,若是最后当不了太后,都不算真正成为后宫的胜利者。”
“啊?你记错了吧?是当了皇后才是胜利者吧?”挽翠的记忆力可不比落霞差。
落霞横了她一眼,低声道:“那是嬷嬷后来私下跟我说的。至于你这个比较守不住话的,她就只敢说那样的话。”
挽翠捂住嘴,以更小的声音道:“也是。当了皇后又怎样,上头还有皇帝管着呢,雷霆雨露都得受着。若是当太后就自在了,没人管,还能管皇帝呢。”
“嘘。”落霞拉了拉她的手,意思是这话题就此结束,不许再谈了。挽翠连忙点头,却仍是继续为自家小姐忧心着:“咱们小姐,日后会怎样呢?”
“咱们还是早日让英王爷安排出宫吧,不管怎样,我觉得小姐是不想留在皇宫里的。”
“可不是吗……唉!”真是每说一句就忍不住叹一次气。
在交谈这段时间里,她们俐落地备好了澡豆衣物等用品,待一切就绪,就去房里扶小姐过来沐浴。
两人边走还边叨念着——
“咱们去找些药草来给小姐泡药澡吧,这几日都让小姐泡着,她会舒服一点。不知道膳房有没有药草……”
“药草的话,应该找太医院吧。回头我问问,有谁跟太医院里的宫女或太监是相熟的……”
“肯定是有的。到时咱们别舍不得银钱,大方地给,弄来的药草就不会差,这里毕竟是皇宫呢,好东西尽有。”
“那当然。能让小姐少受点罪,花多少钱都应该。”
悄声闲谈直到跨进小姐的房门前,两人同时闭上嘴,专心一意地服侍小姐去了。
“陛下,昨儿的事,是否应该交代敬事房的人记上一笔……”江喜小心侍候着君王用膳:很会看人眼色的他,一时竟读不出皇帝陛下此刻的心情好坏,彷佛有些愉悦,可下一个眨眼,却又像是微微有些气怒,让他一颗心吊得老高,号不准君王的脉,当然不敢有任何轻狂与造次,连说一两句改善气氛的俏皮话都不敢,一切以稳重少言为主:可是,该提醒的事,却是不得不说的。
今日大朝,还好朝臣上奏的事务并不多,因此陛下早早便下了朝,留有很多余裕可以慢慢用膳:可等会陛下还要在两仪殿北书房接见诸重臣,也只有趁此空挡,江喜才有机会提起这种事。
身为当今圣上的贴身太监,陛下从小到大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陛下可以随时撤去所有侍卫,却不能撤去他江喜:真不耐烦有人跟前跟后时,他顶多闪远一些,但还是得保证陛下是在他可以看到的范围内。他与燕奔大人的职责类似,一内一外,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贴身随侍的人,皆以陛下的安全为首要。
当然,他们这样的人,自是帝王最信任的心腹,除了是绝对忠心不二之外,也必须是心思缜密、眼色极佳,且深谙守口如瓶、言其所当言的道理:绝对不能搬弄是非、不能嚼弄舌根混淆陛下的判断。江喜自认身为陛下的心腹,他干得还不错,足以甩先帝、先先帝等的那些宠宦十条街。
自然,昨晚整夜守在柳寄悠小院门口的人,除了江喜,不会有别人。
龙天运低首瞧着上衣襟口,原本垂系在钮扣间的坠饰一云龙金链,如今改系上另一条翡翠龙链。
那条云龙金链,是他甫出生时,父皇亲手从身上取下,系在他襁褓上的:除了表示对他这个皇长子出生的喜悦外,更是向世人宣告他太子的身分,百年之后,国之重器,将交托到他手上。
那是一条极具意义的金链,本不该轻易离身,更别说转赠他人了:当年太子妃仗着新婚情浓时,伸手向他索求都未曾得到他应允。任何带着“龙”字的饰品,没有皇室血统的人,都没资格配戴以及拥有,这是所有人一致的认知。所以后来他找来名贵的凤形头面送给太子妃,太子妃便不再对他那条龙链有任何觊觎。
龙链这样阳刚气重的饰品,就算不理会它尊贵的含意,到底也不适合女人戴,不是吗?
可昨夜他却在一种无以名状的动情心绪下,硬是将龙链环在柳寄悠足踩上,扣得牢牢,很确定除了自己,没人找得到链子的隐扣在哪里,任她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找到解下它的方法……想到她的无计可施,龙天运本来乌云罩顶的心情顿时变成阳光普照,又愉快了起来:此刻他完全不愿意去想别的,包括一个女人适不适合戴龙链的问题,以及他冲动下将龙链扣在柳寄悠脚踝上又是多不恰当。
龙天运挥挥手道:“昨夜那事,不必记挡。”昨夜没让她在甘霞殿侍寝,就表示他应允了她的央求:而他既然在她闺房过夜了,就代表他再怎么不高兴、不情愿,也会同意她无理的要求。反正……反正那女人也不稀罕,不是吗?
不稀罕这庄严华美的皇宫。
不稀罕他这个年轻英俊的帝王。
不稀罕他所能给她的一切尊荣与恩幸。
她献出处子之身就是要他就此远离她。
老实说,对这件事他很不高兴,甚至觉得受了委屈。可昨夜那场无所节制的颠鸾倒凤,却又让他在每每想起一丁点时,就掌心发麻、胸口发热、脚趾蜷缩……那畅快到极致的情事,光是回味起些许,便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麻栗感:不用细想每一个画面,只消想着柳寄悠这三个字,便能引发出这样的反应,不能自己。
真是前所未有的……癫狂。
癫狂到让他有些惊恐。所以当清晨离去时,就算做着霸气占有的动作一将云龙金链扣在她脚踝上,嘴里说着“你是我的人”,但最后,他知道,自己是会依她心意的。
依着她想自由出宫的渴望。
依着她想要与他再无瓜葛的大逆不道念头。
依着她,不记挡,不教世人知晓,他这个年轻帝王曾经临幸过她这样姿色不佳的女人:换个角度想,也算是全了他的脸面,是吧……
这个女人带给他太多意外,令他无从应对,又难以控制。所以,不想当他的宫妃,便不当吧!她不稀罕,哼,他也不稀罕她的稀罕!
江喜已经放弃从陛下脸上揣测他老人家现在的心情是好还是坏,所以完全恭顺地垂低头,说道:“那奴才叫膳房熬药汁送去那小院。”
“那……也不必了。”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这种事可由不得帝王任性,既不记挡,倘若有孕信,到时可就麻烦了,事后怎么描补都圆不了的。所以江喜连忙道:“陛下,这实在不妥啊,要是——”
“好了,闭嘴吧!关于她的事,等朕南巡回来再裁决。”直到此刻,他都没有想过要让柳寄悠孕育他的孩子,但想到要赐她药汁防孕,却又抗拒着这念头。
一切,就交给老天去决定吧!他不该为个女人烦心太多,尤其是在还有无数朝政待理的这时刻。
对于柳寄悠这个女人,他已破例太多:那样一个女人,也实在太够了!所以龙天运心中憋着一股气,打定主意,再不为她破例了,从现在开始,连想也不要想!
为了坚定自己的意志,龙天运道:“到两仪殿。”今天送上来的奏折都还没看呢!该好好阅看一下。
“是。”江喜唇嚅动了下,最终没敢再多说什么。走到门口,朝外头扬声道:“摆驾两仪殿!”
外头恭候的人全动了起来,江喜眼尾扫到几名敬事房的人正捧着绿头牌朝这边走来,于是回身走到龙天运身边,一面为他更衣,一面细声道:“陛下,敬事房的人来了,您今夜要召哪位宫妃侍候?”
龙天运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心思,淡淡地问道:“这个月还有哪些人尚未召幸过?”身为一个宁缺勿滥的品美者,又登基没几年,他的后宫并不算充裕,大多是东宫时期的老人了,有资格刻制成绿头牌的,其实也就十个指头的数就能算完。
江喜不必多想就能回答得出来。
“高才人、何美人、赵良人。”这三人都是低位妃妾,容貌自是美丽的,但性情不显,所以当帝王想找美人伴驾时,不会特别单独想起她们。
龙天运此刻也没心思一一回想这些女子是何模样,随意点了两人,便忙公事去了。
江喜默默看着陛下那副冷淡的表情,对于今夜那两名宫妃能否真正等到君王想起,并侍寝成功,抱持很大的怀疑。
彷佛那夜只是一场幻梦,梦过了无痕。
一切生活如常,没有多点什么,也没少点什么。
去储秀宫上闺学,去冷宫走动,或与那些被,所有人遗忘的可怜女子们一同聊天读书或绘画。冷宫里生存环境艰难,皇宫里除了提供粗陋的三餐以供勉强温饱之外,就没有其它了。至于衣物以及床被等物品,若是无法获得娘家暗中接济,就得受着:受不了的,就得学会像粗使宫女那样干活来维持自己不至于衣不蔽体的狼狈。
不受君王待见,或年华老去,都不代表要放弃自己,反而更应该爱惜自己。柳寄悠总是一再灌输她们这个观念,也许一时之间扭转不了她们的自暴自弃,但至少她们看来己较有生气了,不再一迳地死气沉沉,像是除了等死,别无它想。
“小姐,还需要更多的花吗?”挽翠又摘满了一篓鲜花,提回来倒进一个大盆子里,注水清洗。
“不必了。你都来回倒多少花儿了,只怕这附近的花都给你摘没了吧。”柳寄悠挽高袖子,纤纤素手沉人清水里,力道轻柔地漂洗着满盆的鲜花。
正在分开花萼与花瓣的落霞笑道:“昨日膳房的王大厨以及林公公听说小姐擅酿花露与果酒,恨不得在提供了所有器具之后,还跟来打下手偷学个几手呢。可到底没敢,规矩摆在那儿呢,想往皇上的后宫跑,光是第一道守卫的门就通不过。那两人哪,一个热爱学习酿酒,一个好酒,咱们小姐又是柳家出身,柳家人是有酿酒秘方的,且从不轻易送酒给人,但喝过的都赞不绝口。他们可馋了!”很自豪地挺挺胸,又道:“你没瞧,今日的早膳多了两道菜,午膳的菜色也是费工的,要平常咱们的份例哪能领到这般等级的好菜,也就比宫女吃得好些罢了,想要吃个好的,都得自己掏钱。咱们今年多酿一些百花酒,巴结了后城门的差爷,往后要出门买东西就更方便了。”
挽翠点点头之后,想到了什么,又摇摇头,小声道:“咱们应该……不会一直待在这儿吧?可能酿下的酒还没成呢,就可以离开了吧?”自从知道小姐的打算之后,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皇上再没莅临小院,想来是同意小姐的想法的。那么,她们待在这儿的时间应不会太久了吧?
柳寄悠不接这话,像是只专心于淘洗鲜花,心无旁骛。
落霞斜过去一眼,说道:“就算是明日就能出宫,该打点的事,就不能放下。人情往来就算只是做个表面也好过什么都不做。能结善缘的事,为什么不做?再说了,谁知道哪天可以离开啊,在还未离开之前,我们钻些门路谋个便利,让日子好过一些才是正经。”
只要能与膳房的公公们交好,平日要出宫门只需登记一下,就可以随采买的公公们出门:只要能出宫,自然就能趁机回柳宅拿物品、上街采买纸笔书籍等物,让小姐的生活更舒适一些,何乐而不为?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呆板不会变通的人,就自己捱着受苦吧。
两个丫鬟说话说到后来,就忍不住斗起嘴来,你堵我一句、我拆你一台的,尽把两人从小到大做过的糗事都拿来取笑一番,愈说愈多,说得两人都快红了眼,简直下一刻就要挠过去一下似。
柳寄悠被两人逗得直笑,因已经好些年没再看过她们这样孩子气的样子了。自从提做一等丫鬟,贴身服侍她之后,这两个丫头就是稳重可靠的:又因为貌美,随着她出门时,总被人指指点点,暗中说些不甚好听的话,尤其是那些心怀高志的丫鬟们,自认为猜对了她为何会如此提拔容貌胜过主人甚多的丫鬟一一不就是为了日后嫁人时固宠呗。
两名丫鬟从此更加谨言慎行,宁愿被人说呆板,也不愿给人娇俏灵动的评价。她们是清楚小姐完全没有拿她们去给未来姑爷固宠的想法的,她们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想利用容貌将自己从奴婢身分转变为主子的人。
“你们两个呀,嘴皮子更见利索了,也不知道哪学来的。”柳寄悠玩笑地轻斥着。
“当然是小姐教得好呀!”两名丫鬟异口同声道。
“是是,是我的功劳,把你们教得这样好,简直教得太成功了,吾心甚慰。”柳寄悠叹笑。
三人正扯着闲话逗趣,此时英王龙天连施施然晃了进来,看她们主仆三人一致穿得像个村妇,又是头巾又是套袖围裙的,手里不停忙活着,嘴里则在谈笑。走近时,忍不住道:“怎么本王每次来,就是看到你们不停地工作?”
柳寄悠领着两名丫鬟行礼:“见过英王,王爷安好。”
“你也安好。得了,快起身吧,老来这一套。”龙天连含笑挥着手。
柳寄悠吩咐两名婢女去沏茶,才领着英王坐到榕树下的木椅上,笑问:“前些日子不是说正忙着,哪来的空过来吃茶?莫非己经忙完了?”
“再三日,皇兄就要南巡,事情多如牛毛,怎么可能忙完。我是趁午间的空挡溜来这儿看看你。我说,你简直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每次见你不是忙着栽花种菜,就是弹琴作画,如今更跌分了,竟在劳作,简直不像个贵女。”说完看着摆了满院子一盆又一盆的鲜花,问道:“摘了这么多花,是想制香油还是脂粉?”
“都不是。只是想制些花露以及花酿。”
“唷,这可不简单……哎,我记起来了,你母家擅酿酒,嫁入柳家之后,酿造许多别具风味的花酿与果酿闻名帝京,只可惜令尊并不轻易拿出来招待客人,想喝上一口柳府的酒,可不容易。”说到这里,英王眼睛发亮,“虽然我觉得用花啊果的酿出来的酒太清淡,一般也就女人以及文人喜欢,像我们这样的军人大老粗,就爱烧刀子那种糙烈的:不过,若有机会一尝柳府的酒,本王也是会欣然接受的。”
“到时酿成了,自是不会忘了给您捎去一份的。”
“那好,有你这句话,本王就等着了。”说完,想想不对,“你把酒酿在这儿,待到出宫时应还没酿成吧?虽然花酿这样的淡酒不用埋太多时候就可以喝了,但你到底以为你会在这儿待多久啊?”待皇兄南巡之后,他就马上着手安排她出宫的事了。这也是他今日特地跑来见她的原因。
“听王爷的语气,像是不会太久了?”
“当然。半个月之内,保证你一定出宫。”英王打完包票后,笑指地上的盆子道:“所以,你这是白忙了。正好便宜我!”
柳寄悠低首抚着裙子上的褶痕,笑道:“不嫌弃的话,都给您又何妨。不管我还会在这儿待几日,今日突然想要酿酒,所以就摘花去了。”她本来就是个很随性的人,“至于会不会待到酒酿成的那天,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真是看得开,本王真是太欣赏你这个优点了。放心吧,我会好好善待你这些酒的,一定都喝光。”英王笑道。
“那真是谢谢您了。”柳寄悠翻了个白眼。
“不客气不客气!咱们谁跟谁啊!”英王厚脸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