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罗这下眉毛翘得几乎飞天了。好个狡狯的小娘子,她是怎么知道商人谈价钱时兴的拉手法?
他止住笑,“拉了姑娘的手可不能说要以身相许,我家乡可是有妻子在等著我的。”
要说这天工国什么都好,就是一堆有的没的礼数,规矩多如牛毛,这些年来到处行商,体验真不少,扭扭捏捏别有居心的女子、想爬上他的床以为就能享荣华富贵的女子,都没少遇过,难得认识这么个为人爽利的小娘子,让他颇有他乡遇故知的熟悉感,他暂时不想坏了彼此的好感。
“札罗先生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小女子许了人家的,万万不敢对郎君以外的男人有任何遐想。”她笑得没有丝毫暧昧,用指比了个“七”字。
札罗摸摸鼻子,有些赧颜。“是我唐突了,小可见小娘子爽快,我也不啰唆,这些鹿我都要了,明日我就派人来运载。”
“就这么说定了!”邬深深拍板。
十四只鹿,共贩得九十八两银,邬深深九十两要了银票,余八两拿的是碎银。
“我向来行踪不定,明日便要押著小娘子的货回家,小娘子往后若有事寻我,就到镇上寻李掌柜的留个话,我会吩咐江县的管家注意的。”
他留了个心眼,至于为什么想要留这么个心眼,世事无常,之前他未曾循著这小娘子话头将两人的合作关系继续下去,他是商人,这鹿也是好东西,但是市场到底有多大,还得把货卖了银子了才知道,倘若市场可期,又或许他和这小娘子还有机会合作也说不定。
“小女子省得,在这先给札罗先生拜个早年了。”邬深深福了个端庄的礼。
“好说、好说!”
为了感谢李掌柜放下食堂的活儿把札罗领到这里来,邬深深给他包了五两的大封红。
但他却坚持不受,“我那食堂深姐儿也帮了我许多,既能相识,也是缘分,委实无须多礼。”
“这个谈不上谢字,不过是请掌柜的喝茶吃果子的,掌柜的要是不收,那就是嫌少了,您也听见札罗大爷说的话了,往后指不定还有需要请您帮衬的地方。”
李掌柜见她真诚,便笑纳了,之后坐上札罗的大马车,一同离去了。
小谈的脸色又青又白,很不好看,邬深深也不管,反正那翻译也不是她请来的人,要如何善后是札罗的事了。
“陆大叔,劳您帮忙了,进屋里歇个腿,喝杯热茶吧。”是战止的声音。
战止和陆老三合力将新抓回来的鹿和逐渐驯化的鹿分开,放到另外圈出来的小栅栏里,把栅门拢上后,一前一后出来了。
“都是自己人了客气什么,有事喊我一声就是了!”陆老三蒲扇般的手拍了拍战止的肩膀。这小伙子好俊的身材,肩是肩,腰是腰,不输他年轻时,配得上深姐儿,嗯,小妮子好眼光,不错不错!
“陆大叔!”怀里捏著一迭银票,像揣著好几只兔子似的邬深深,一听见屋外的动静,没义气的扔下想说趁著天气放晴,把家里被子洗了,正在煮米汤上浆的邬浅浅。
“哟,还没成亲呢,小两口感情真好,看起来大叔喝喜酒的时间就快了。”陆老三嘻嘻笑的调侃,把绕成圈的绳子往肩上甩,等著看邬深深跺脚羞怯的模样。
陆老三一句话把邬深深羞得脸蛋通红,“陆大叔,人家不来了!”
“这么不禁逗,”陆老三嘎嘎笑了两声,“小两口有话要说是吧?大叔是个大老粗,不过也识趣得很,这就走了。”说完便径自去了。
想不到陆大叔打趣起人来脸不红气不喘的,原来以为忠厚老实的人也有不老实的时候。
看她揉著衣角,觉得她害羞起来太可人了,战止心中骚动难耐地便去拉她的手,身体替她挡著风头。“外面冷得很,有话到那边去说吧。”
她会主动出来寻他肯定有不想给其它人知道的话要说,他也不催促她进屋里去,而是指著柴垛挡风处,示意两人过去那边说话。
“没两天就要过年了,你歇歇吧,山上别去了。”这样的氛围……本来来找他是要说事情的,也没有别的想法,方才被陆大叔一搅,总觉得多了两分不自在,就连他的眼睛都有点不敢直视了。
“好。”她这样的小意姿态他没见过,目光流转间隐隐流露几分千回百转的妩媚,战止情不自禁的将她的双手阖拢在自己的大手里。
感觉自己被他包围在掌心里的手,一颗心怦怦的跳著,话就有那么些不利落了。“我今天把鹿卖了,得了好价钱,合计著添上之前存的银两,有一百六十两,你觉得这些银子够买上几亩好地吗?”
战止给她出主意,“既然是做为养鹿用地,用不著非要上等田地,荒地反而合适。”
没有人开垦的荒地价钱便宜,手续不难,只要到衙门去登记,让牙侩子报上价格,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茬?“如果是荒地,那些银子尽够了。”东北的荒地多是灌木、野林,不值钱,也无人要,对他们来说却是适得其所。
“那我过完年就去找牙侩,”她踌躇了一下。“另外我还有个想法,你帮我参详参详。”
“有话尽管说就是了。”
“明年开春不是要把地种上吗?除了你的地还加上梁先生的,也有二十四亩地这么多,我想咱们也不种春麦了,全部种上大豆,若有余钱,我想开一间榨油坊,自己的大豆自己榨油,肥油不落外人田,你觉得是不是?”
战止看著她熠熠生光的眸子,被吸引进其中。“大豆,菽吗?”
“嗯,那可是好东西,收成的大豆可以榨油,豆粕可以制成豆饼,做为牲畜、家禽饲料,我们家养的那些鹿就不愁吃了。”不用再辛苦的上山去给鹿群们找吃食,省时省力,可谓一举数得。
“大豆的出油量远远比不上芝麻油,如果要开榨油坊,不如种上一些芝麻。”这年头动物油没几家能吃得上,那是有钱人的专利品,平常人家能吃上油菜籽油或是芝麻油就是很了不得的事,总之油品是很宝贵的生活物资,这门生意做得。
“我这不是替咱们家的鹿找口粮,饲料不管怎么算都是一笔开支,老是往山上砍柞树叶也不是办法。”
山虽大,也不是他们家俬人的,整个沙头沟的犹户都靠它吃饭,现在他们往山上多拿些东西,旁人不会吱声,是还没看见邬家赚钱,一旦他们家的鹿增多了,到时候什么难听的话就都跑出来了。
人们对于自己没有的东西,而旁人有,一向都不怎么待见的。
咱们,他喜欢这两个字,倘若两人组成了家庭,咱们家,这得有多甜蜜。
还沉醉在想象情境里的战止也没有忽略了邬深深的话,他思索了下,“我年少时曾在闽南军中待了一阵子,那边的滨海之民都吃花生油,油膏用来点火,这边的地若能种上,我觉得这落花生也是极好的东西。”
闵地靠海,落花生长在沙地上,滨海之人无不食花生油,难道这时代已经有花生油,只是未曾普及?
“那闽地的花生颗粒大吗?”她问。
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难道有大花生?战止想了想,“不,我有一手下曾带花生给我看过,那花生颗粒不如小指大,产量稀少,闽粤人家多数自产自己榨油吃,多余是没有的。”
也的确,在邬深深印象中,花生是外来物种,现代熟悉的花生品种原产于美洲,就连玉米、辣椒、红薯也都是外来物种。
她心里有个想法,但是八字一撇都没有,不如压后再说吧!
“要不然这么吧,我估摸著要买地、买种子,还有榨油坊,这一百多两不太够用,不如问问陆大叔能不能借我们一些钱,等我们把鹿养起来就还他钱,至于利息,看他怎么说,我们应他就是了。”既然要做大就不能瞻前顾后,不往前走哪知道前面的路过得去还过不去?
“我去说。”战止没有二话,他相信邬深深,未来的娘子想放手去做,无论什么事,他都支持,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快乐。“你先进屋去,结果如何,你等我回音。”
她颔首。
战止不舍的放开她的小手,闪电的在她的手背上印上一吻,然后去了。
邬深深看著流星大步而去的战止,手背那微微的温热随著他的离去转凉而消失不见,可是她却觉得心里宛如吃下定心丸般。
有个人无悔的支持著自己的想法,那是多令人温暖又感动。
冷冽入骨的天气,陆家六口人都猫在家中,火塘是烧著的,温暖著这一家人,战止进屋时陆老爹正敲著烟袋,稀哩呼噜抽著自制的土黄烟,陆老三动手编著小筐,女人们则窝在厨房里忙活著,年纪最小的陆牧则是无聊的和猫狗疯玩。
陆老三一看到战止,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的同时回头喊著让女儿把瓜果茶点送出来。
“战家小子,怎么过来了?”
战止向陆老爹问好,回过头来也不和陆老三客套,直言道:“您就别忙了,我来是有件事来和您打个商量。”
“你陆大叔就是个一条肠子通到底的人,有话就直说。”他也爽快,把琇枝端出来的西红柿往战止前面端。
“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战止客气的拿起一颗果子,也不避讳著陆家人,将邬深深和他讨论出来的结果说了一遍。
“这银子嘛,我手头上是存了一点,原本打算著要把这土胚房给翻修了,不过这老房子也还算结实,多熬上几年不成问题,银子呢,你们要用就拿去吧,也不用说什么利息不利息了,我信不过你,还信不过深姐儿吗?”
“深姐儿不会答应的,她还说若是您坚持不收利息,要不把利钱折成几股,让您入股,每年按三成的利给您,您觉得如何?”
“说起那些鹿,我还真没想过深姐儿有这些盘算,不瞒你说,我还真有些心痒,你和深姐儿是个脚踏实地的,我信得过,要不,这些钱也不必谈什么借和什么利息钱,就算上陆大叔一份,当作我投资了,可好?”
邬淮过世的那会儿他没有帮上忙,那就在这里用心了。
战止回去和邬深深一说,两人吃过饭后,趁著歇晌时间又去了陆家。
见到陆老三,邬深深直接说道:“陆大叔,往后鹿要是卖了钱,这笔帐咱们就六四分吧。”
陆老三嘿嘿一笑,从烟袋里抓了一撮这丫头上回给他买的烟丝,填上后,缓缓吸了一口。“丫头,做人要知足,我那银子也就一百多两,我也不要多,三七就成。”
邬深深咬牙,“成,您七我三。”自己的本钱少,钱拿少了也是应该的。
“傻丫头,是你七我三。”
邬深深使劲摇头,哽咽道:“这怎么能成?”
“丫头啊,你爹和大叔我可是结拜兄弟,我们可是歃过血的,以前呢,是淮哥照顾我,没想到这会儿你有口吃的也没忘记大叔,大叔哪能见利忘义?不说这些了,往后战小子上山抓鹿,可别忘记捎上我啊,大叔老归老,力气可还有一把。”
“那我可得发大叔工钱了。”邬深深说完,心里觉得畅快,生出几分豪气来。
“要得、要得,就发大叔一钱工钱好了。”陆老三也是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