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讶异,因为傅天抒不曾这么早回来过。
走出小厨房一看,果然是他回来了。
“二爷。”她快步的走向他,发现他的表情比平时还更添几分凝重,“今天这么早?我还没烧饭呢。”
看着她像只可爱的羔羊般望着自己,傅天抒的心一痛。
她是只羔羊,饿狼觊觎的目标,为了保护她,他得将她送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即使他心中有满满的不舍及不愿。
不舍?不愿?意识到自己竟有着这样的心情及念头,他陡地一震。
从几时起,他跟她之间有了这么深的纠缠及连结?
不行,他不能有半点迟疑及犹豫,他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
“你立刻收拾一下。”
赵慕真一愣,“收……收拾什么?”
“收拾好你的行囊,然后跟我走。”
她怔怔望着他,神情困惑,“走去哪儿?”
“我已经跟李府二夫人说过了,她愿意收留你。”他硬逼着自己把话说完,“李府是城里的大户人家,二夫人也是个和善仁厚的好主子,跟着她,不会委屈你的。”
赵慕真呆愣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二爷,为什么要让我到别人家去?”她脸上满是疑惑及惊慌,“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傅天抒眉心一拧,“将来有一天,你会感激我的。”
“我就是因为感激你,才发誓要伺候你一辈子啊。”她难掩激动地哀求,“拜托你,别把我送走!”
她已习惯并爱上了这里的一切,小花、小虎、小龟、傅老爷、傅夫人、张妈、秋桂大姊、林群开、韩栋……还有他。
为他烧饭洗衣、替他铺床迭被、给他泡茶送水、还有帮他照顾小花、小虎跟小龟,让她的日子变得充实又有意义,除了养父母,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心甘情愿的为一个人付出。
要不是他伸出援手,她早已被护院带走!要不是他,她一定会为了不甘屈辱而自尽,是他给了她活着的机会,她的命根本是他的。
“二爷,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求你让我待在这儿,我……我给你跪下了。”说着,她双膝一屈,跪在地上。
“起来。”此举让傅天抒有点慌。
“如果二爷坚持将我送走,我就长跪不起。”她抬起头,黑眸直视着他。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慕真不敢,我只是在求二爷。”
“我叫你起来。”他声线一沉。
“不要。”她铁了心,“我绝对不……啊!”
话未说完,傅天抒伸出手,像是拎小鸡似的攫住她的两臂,将她拉了起来。
“你这该死的丫头……”他声音压抑,“你就不能乖乖照我的话去做吗?”
“我什么都愿意听二爷的,就算二爷要我去死,我都不会有半点犹豫,可是……我想待在二爷身边。”
闻言,他浓眉一蹙,“我有什么好图的?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图二爷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二爷又变成一个人!”她情绪激动,只想将自己内心的话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这是她心里的话,虽然她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她还是说了。
听见她的话,傅天抒像被狠狠敲了一记。
他既震惊又混乱,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整个人傻傻的看着她。
她想待在他身边?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她在说什么?
“二爷什么都没有,只有小花、小虎、小龟……还有我。”赵慕真直勾勾的望着他,“自二爷救了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属于二爷的了。”
她是属于他的?是他在这世上少数能拥有的东西之一?
他很高兴,虽然他的心里还很混乱,但他对此感到愉悦,她或许当自己是牛马或是猫狗般的存在,但对他来说,她的存在有着更深且难以想象的重要意义。
可她不知道……凡是属于他的,都可能被夺去,而她,是他最不愿意被夺走的,与其让她待在这里,却随时有可能受到伤害,他宁愿自己承受这份伤痛。
心一横,他松开她,神情冷漠而决绝地说:“既然你是我的,就该任我处置,不是吗?”
赵慕真一怔,木然的看着他。
没错,若她是他的,那么他就有随意处置她的权力,而她,不能也不该反抗。
“我明白了……”她低下头,泪水也在瞬间滑落。
觑见滴落在她鞋尖的泪水,傅天抒的胸口揪痛得厉害,她的眼泪仿佛化为一双手,狠狠的探进他的胸口,捏住他的心脏,让他疼得喘不过气。
“慕真感激二爷这阵子的照顾,我会听你的话,乖乖到李府去……”她转过身,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工夫,她收拾好包袱,神情忧伤的走了出来。
傅天抒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背过身,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走吧。”
赵慕真到李府去了。
二夫人第一眼见到她就对她有好感,又因为她是傅天抒交托之人,因此对她十分照顾,甚至是疼爱。
这件事很快传到傅家两老耳里,知道慕真被他送到李府去,傅夫人跟张妈都觉得不舍,但也都明白他用意为何。
赵慕真不在,自然也没有人再为傅天抒准备三餐,更没有人能替大伙儿做午膳,那些工匠虽然失望,却不好说些什么。
可林群开跟韩栋不同,他们两人每天都用哀怨甚至是埋怨的眼神看着傅天抒,时不时的就跟他抱怨两句。
赵慕真到了李府后,二夫人曾遣人来传话,说慕真勤快机灵,她甚是喜欢,还感谢傅天抒将这么好的一个丫鬟给了她。
二夫人这话不假,也绝不是应酬客套,她是真的喜欢慕真,而且不管去哪里,总是将她带在身边——包括到镇金堂。
当然,那是因为她知道镇金堂有人惦记着慕真,而慕真也惦念着某人。
同是女人,她当然看得出来慕真是什么心思。那天,傅天抒亲自带着她到李府,他离去时,慕真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一副泫然欲泣又依恋不舍的模样。
她知道,那不是忠奴看着主子的眼神,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看着那攫住她心思的男人的眼神。
来到镇金堂,见傅天抒不在,赵慕真难掩失落,却还是强颜欢笑的看着一见她便笑开怀的韩栋及林群开。
“真妹妹,我跟群开真的很想念你。”韩栋直率的说出内心的感觉。
“林大哥,韩大哥,我……我也……”
“我也想念你们”这几个字她没说出口,在疼爱她的二夫人面前说这种话,对二夫人实在太失礼了。
不过,她是真的很想念总是能逗她笑的林群开跟韩栋,还有……傅天抒。
到李府后,她没有一天不想着他,尽管二夫人对她好,她也跟李府的人处得不错,但她的心却好空。
明明都是为奴为婢,甚至在李府,她的活儿还比在傅府做得少且来得轻松,可她每天都觉得好累。
她的气力像是被放光了、抽空了,她这才知道,原来见不到他,不能为他做些什么的日子竟是如此难熬。
今早,二夫人说要带她到镇金堂来的时候,她内心不知有多雀跃,一想到能见到傅天抒,她的身体顿时充满了力量。
可他不在铺子里,她想他应该在工坊,但她怎么能跑去工坊找他?她已经是李府的丫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想到这儿,她难过得一阵鼻酸,眼眶也不自觉的湿了。
“真妹妹,你……好像清瘦了许多?”韩栋凝视着她,眼底有着怜惜。
她将脸一低,技巧的抹去几乎要涌出的泪,再抬起脸,笑答:“哪有?我在李府吃好睡好,应该是长肉了才对……”
韩栋跟林群开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都没说话。
比起傅天抒那只知道工作的呆子,他们对女人的了解多过他太多,慕真那一点心眼儿,他们会看不出来吗?只要长眼睛的,都知道她为何衣带渐宽。
“对了,二爷呢?”二夫人刻意却自然而然的问起。
“天抒带了一些首饰到城南范老爷家去了,范家太夫人做寿,范老爷想买些金玉饰品孝敬她老人家。”韩栋说
“这样啊……”二夫人语气有些失望,不经意的觑了一旁的赵慕真一眼。
“二夫人,如果你不急着走,就稍微等一下吧?”韩栋明白二夫人并非因为有事相问,而是为了让慕真能跟天抒见上一面,“我看他应该快……欸?”
话未说完,他看见一个身影走进铺子里,正是带着首饰前去拜访范老爷的傅天抒。
他既惊又喜,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天抒,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赵慕真一震,猛地转过头去,正巧迎上傅天抒的目光。
“天抒,二夫人正找你呢。”尽管猜到二夫人带着慕真来的真正目的,但为了不让慕真感到羞赧尴尬,林群开话说得谨慎。
傅天抒连忙移开目光,“二夫人有事找晚辈?”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了你的去处。”二夫人泰然自若的一笑,“怎么?范老爷这单生意还顺利吧?”
“托福,范太夫人已经挑了她喜欢的耳环跟项链……”傅天抒尽可能不与赵慕真有任何的眼神接触——尽管他明白她的视线始终跟随着他。
他将装着首饰的珠宝箱子交给了韩栋,客气而有礼地道:“工坊还有事,请二夫人容晚辈先行退下……”
“天抒——”韩栋跟林群开一听,几乎同时出声叫他。
像是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他以眼神制止了他们,“二夫人,晚辈先告退了。”
“二爷请便。”他都说了要忙,二夫人当然不好开口留他。
他一欠,旋身便往后面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赵慕真心一沉,她感觉到了……他对她视而不见,不愿再跟她有任何的瓜葛。
这是早在他带着她去李府的那一天,她就该知道的事情呀!
可即使是这样,他至少可以看她一眼吧?难道他连问她一声“你过得好吗?”都不愿?
想起他方才那淡漠的、仿佛他们不曾相识的眼神及表情,她的心好痛。
为什么这么痛呢?在怡春院那几年,她早已尝尽人情冷暖,总能把苦头当甜头吞下去,现在怎么会难以承受他的淡漠呢?
回到别院,已是近午夜时分。
傅天抒踩着疲惫的步伐踏进院门,别院里静悄悄地,只有幽微的月光照着庭院,教他还能看见眼前的路。
小花跟小龟不知躲到哪儿去窝着,只有小虎一跛一跛的出来迎接他。
他弯下身子将它抱起,小虎睁着一双无辜大眼,有点哀怨的看着他。
“饿了吗?”他抱着它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我弄点小鱼干给你……”
自从将慕真送走后,不只他,就连小花、小虎跟小龟都回到了从前凡事自理的日子。
他总在早上出门前,放置足量的食物给它们,但不知是先前被慕真惯坏了还是怎样,他发现它们的食欲变差了。
走进小厨房,他先将小虎放在灶旁,然后拿出罐子里的小鱼干递给它。
小虎连嗅闻都不愿,只是一屁股坐下,意兴阑珊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他微微皱起眉头,“不想吃?”
小虎喵呜一声,起身往外面走去,他跟着它走出小厨房,只见它一个劲的往客房的方向走去,然后在紧闭的门前坐了下来。
这一瞬,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然后拧了两圈似的疼。
小虎在等着客房的主人,它以为她还会回来……
“小虎。”他走过去,将它抱了起来,“她已经不会回来了。”
“喵呜。”小虎看着他,像是听懂他说了什么,又像是在埋怨他做的决定。
“我是为了保护她,她……”
是,他是为了保护她才要她走的,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他也不希望她离开。
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对她的思慕,傅天抒陡地一惊。
她不过是这漫漫人生中,一个与他短暂擦身的人,为何却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让他如此思念?
因为她照顾了他的胃、照顾了他所拥有的三条小生命?还是她帮他洗衣、帮他打扫庭院?
那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帮他做的事,只要他开口,但为何她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的不同?
“天抒?”
正出神,院门口传来张俪的声音,他一震,迅速的回头往声源望去。
“娘?”他讶异的看着站在院门口的张俪,迈开大步朝院门口走去。
“娘,这么晚,您怎么……”
张俪没跨过院门,只因小花跟小虎对傅天抒以外的人并不友善,即使她是傅府的女主人。
“娘有些话想跟你说,但平时总找不到机会,我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所以就……你刚回来?”
“嗯。”
“又在工坊?工匠们都不在了吧?你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
“没什么,看看一些成品,还有……”
“你不想回来吧?”她打断了他的话,双眼直视着他。
他微顿,“娘?”
“你虽不是我怀胎十月生下,却是我亲手带大的,我难道不明白你的心吗?”张俪说着,幽幽一叹,眼底逸满歉疚,“慕真在这别院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到处都有她生活过的痕迹,对吧?”
傅天抒眉丘一隆,“娘……”
“她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我相信你也喜欢她。”
迎上养母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他不由得感到心虚。
“都是因为耀祖吧?”张俪一叹,“娘真是对不住你……”
“娘这么说真是折煞孩儿了。”不想让养母感到歉疚,傅天抒急道:“我不惯被伺候,她在……我也不自在,将她送到二夫人那儿,跟大哥无关。”
“若跟耀祖无关,你大可将她送到主屋来,不是吗?”张俪一语戳破他这个善意的、出于孝心的谎言。
他微微低着头,沉默不语。
“是娘惯坏了他,是娘委屈了你……”她眼眶微湿,眼底充满对他的歉意及不舍,“娘知道你一直忍让着耀祖,从不跟他争也不跟他斗……”
“娘,别这么说,做弟弟的本该敬爱兄长。”
“娘感激你为了这个家的和谐而退让,但也许该是你替自己打算的时候了。”
傅天抒微怔,一时没弄懂娘的意思。
“天抒,”张俪直视着他,语重心长地道:“不管是什么,若你在乎,若你要,就放胆的抓着吧。”
李府·潇湘苑
潇湘苑是二夫人所住的地方,此时,一名年约七旬的老者从苑中一间房里走出来,后头跟着的是神情焦急的二夫人。
“周大夫,她的情况怎么一点都没好转?”二夫人急问:“这两天,她烧了退,退了又烧,脑子也迷迷糊糊的,到底……”
“她是染了风寒,不过情况并不严重,我两天前来时已开了药方给她服下,照理说是该好的,只是……”周大夫沉吟片刻,“这姑娘似乎是心病重过身体的病恙。”
“心病?难道……”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蹙起了眉头。
“我看她是心病成恙,积郁成疾,真要医好她,那势必要找到解开她心锁的那把钥匙。”周大夫续道:“我还是会开点药给她,过两日,我会再来。”
“有劳周大夫了。”二夫人向他道了谢,旋即唤来家丁将周大夫送离潇湘苑。
她进到房里,坐在床沿看着烧得整张脸红通通,迷迷糊糊、意识不清的赵慕真,伸手轻探了她发烫的额头,眼底逸满不舍。
“恋心害人呀,真是可怜的孩子……”她喃喃自语,“你似乎是爱上了一点都不懂女人心的男人。”
看她病得如此重,她越来越觉得不妥,她该让傅天抒知道慕真的状况。
忖着,她立刻起身走出房外,唤来一名丫鬟吩咐其好好看着慕真,然后便遣了另一名丫鬟随她出门。
来到工坊,她一眼便看见正在跟金匠们讨论的傅天抒。
“二爷。”
她一出声,所有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她。
对于她出现在工坊,傅天抒感到十分讶异。“二夫人,怎么突然……”
“慕真病了。”她神情凝肃地道。
听见她病了,傅天抒眼底闪过一抹震惊及心疼,但他很快隐去。
“她前几天染了风寒,这两三天烧烧退退的就是好不了。”二夫人神情忧心,
“我看她烧得迷迷糊糊的,实在很焦急不舍……”
他没有说话,脸上也觑不见任何情绪。
“周大夫说她是心病成恙,积郁成疾,二爷应该知道她心中记挂着谁吧?”她语带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