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凤仪一点都没说错,她不过是个卑微的丫鬟,哪里够格对傅天抒有任何的想望及期待,只要他肯让她待在他身边,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她是傅天抒的丫鬟,戴凤仪跟他成亲后,她也会是戴凤仪的丫鬟,因此她唯一该尽的责任就是好好服侍主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多想。
可即使心里这么想,她还是感到受伤、挫折,感到委屈以及……心痛。
曾几何时,她对他的感觉不再纯粹?他不过是救了她,她以为他们之间会有什么?
她真是个蠢蛋,真是个傻瓜,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是个报恩的丫鬟,怎么还会放任这种不切实际的感情滋长?
越慕真,你快醒醒!你们两个是不可能的!她在心里提醒自己。
“慕真。”
突然,傅天抒来到了小厨房门口。
听见他的声音,她立刻胡乱抹着脸,想在他还没发现之前擦去眼泪。
“二爷,就快能吃饭了,要不……你先去沐浴更衣吧,水已经烧好了。”她装作若无其事,调了调柴薪的位置,好让火烧得更旺。
傅天抒听出她声音里微微的哽咽,即使她已经努力的隐藏着。
他走了过来,“不管凤仪跟你说了什么,我代她向你道歉。”
赵慕真一怔,他听见戴凤仪跟她说的话了?那他该不会也听见戴凤仪质问她是否喜欢他吧?
她陡地转头看着他,“二爷,你……”
看见她的脸,傅天抒怔了一下,接着微微蹙起了眉头。
看来,她是真的被戴凤仪的话伤了,刚刚她一定偷偷的在这儿哭,一听见他的声音便急着用抓过柴火的手抹眼泪,才会弄得自己一脸黑,活像个炭人似的。
他伸出手,想抹去她脸上的灰,“瞧你,脸都黑了。”
当他的手碰触到脸颊,她陡地一震,本能的倒退了两步。
她不要他再对她好,也不要再接受他的好,那只会使她更加难过。
傅天抒不解的看着她,“你在生气?”
她蹙起眉心,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他,然后用力的摇头。
“我说了,凤仪的话你别往心里搁,你若生她的气,我向你赔罪。”毕竟戴凤仪会说那些话,其实都是因为他。“她的心地不坏,只是一时冲动才会对你说那种话,过两天她说不定会亲自来跟你道歉。”
他在替戴凤仪说话吗?那是当然,戴凤仪是他表妹,虽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很快……她就会变成他的妻子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一酸,眼泪忍不住又涌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又掉下眼泪,她立刻想抹去,见状,傅天抒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你把脏东西都揉进眼睛里了。”他深深的注视着泪如雨下的她。
“不要管我!”不知哪来的情绪跟力气,赵慕真用力挣开了他,并对他大叫。
他愣住,而她也因自己失控的反应感到懊悔及沮丧,眼泪更是不听使唤。
“慕真?”傅天抒讶异的看着她,她第一次如此激动,甚至对他发脾气。
“二爷不必代表小姐跟我道歉,因为表小姐一点都没说错!”她拼命想忍住泪,却徒劳无功,“你不必跟我道歉,表小姐也不必跟我道歉,我确实只是个卑微的丫鬟,可有可无,不值一提。”
“你果然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他感到心疼。
“我不是聋子!”
“你确实不是,那么你为什么不把我的话也听进去?”他直视着她,“我要你别对她说的话认真。”
“我是丫鬟,对主子的话本就该认真。”
听她左一句丫鬟,右一句丫鬟,还把自己说如此低下,傅天抒实在是好气又好笑。
他什么时候把她当丫鬟?她又什么时候变得可有可无,不值一提?
话说回来,她为何情绪如此激动?真的只是因为戴凤仪说的那些话?
“如果你只对主子的话认真,那更不必把凤仪的话听进去,因为她不是你的主子。”他答得坚定。
“很快就会是了。”她噙着泪,“等二爷跟表小姐成亲后,她就是我的主子。”
闻言,傅天抒困惑地皱眉。成亲?是谁告诉她,他要跟戴凤仪成亲的?
“你都听说了?张妈说的?”
“不管是谁说的,总是喜事一桩。”她负气地说。
看着她那伤心又愤怒、倔强却沮丧的表情,他心头微微一撼。
原来真正让她难过的不是戴凤仪说的那些话,而是她以为他跟戴凤仪要成亲?
倏地,他想起刚才她跟戴凤仪的对话——
戴凤仪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她说她不敢……是的,她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喜欢”。
一个念头瞬间钻进他脑袋里,让他惊讶以及雀跃。
“你说是喜事一桩,”他睇着她,试探地问:“那你不恭喜我?不给我祝福吗?”
“我恭喜二爷,也祝福二爷。”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表小姐跟二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简直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听着她言不由衷的祝福及赞美,傅天抒几乎要笑出来了。
“慕真,刚才凤仪是不是问……你喜欢我吗?”
赵慕真陡地一惊,连忙否认。“那、那是误会,表小姐她……我……我对二爷没有妄想!”
要是他知道她区区一个丫鬟竟敢对他存有妄念,他会怎么想?
不行,她绝不能让他察觉到任何异样!
“二爷是我的恩人,我对二爷只有报恩的想法,没有其他的……”
“所以你一点都不喜欢我?那你如何真心诚意的服侍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不!不是那样,我喜欢二爷,是真心诚意的服侍着二爷……”意识到自己对他说了“喜欢”,她又惊慌地改变说法,“等……等等,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二爷,但是没有喜欢二爷,我是说……”
她发现自己语无伦次,别说是他了,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看她涨红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傅天抒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什么喜欢又不喜欢……”他将脸凑近她,“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迎上他炽热的眸光,她的心一阵狂跳。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的意思是……我对二爷没、没有不该有的想法……”
“喔?”他挑挑眉。
见他存疑的表情,她以为他心里有了疑虑。“如果二爷不信,表小姐又对我有疑虑的话,就请二爷把我送到主屋去吧!”
他微怔,“主屋?”
“是,二爷跟表小姐成亲后,把慕真送到主屋伺候夫人吧。”
“我娘有张妈伺候着,怎么,你想篡张妈的位置?”他打趣道。
“不是,我只是……”
“丫头,”他打断了她,“你哪里都不准去,因为你得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表小姐见了我不会开心,我不希望……”
他再次打断她,“她见你的机会不多,一年顶多一次,如果你不想跟她打照面,她来做客的时候,你大可以整天待在别院。”
闻言,赵慕真一愣。一年一次?做客?戴凤仪不是要嫁他吗?
“表小姐不是要跟二爷成亲吗?”
“你不知道吗?”他唇角一勾,“我已经婉拒了。”
“欸?”她一惊,“二爷是说……亲事告吹了?”
“也可以这么说。”
听见他亲口说亲事告吹,她的唇竟慢慢的、不自觉的往两侧扬起。
她脸上还挂着两行泪,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在笑。
发现并确定了她对自己的心意,傅天抒心里感到踏实而满足,但他不打算说得更多,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习惯把感情闷在心里的人。
他只要知道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她对他又是什么想法便已足够。
“怎么我的婚事告吹,你却破涕为笑?”他忍不住逗她。
她一震,立刻敛住笑意,“不不不,我替二爷惋惜,是真的!”
“惋惜就不必了,我饿了,快给我饭吃才是真的。”
“是!马上就好!”她瞬间恢复精神,心情也由阴转晴。
走出小厨房前,傅天抒又看了她一眼。她竟开心的哼起曲儿……
他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旋身走了出去。
酒楼里,傅耀祖正跟朋友喝酒吃饭。
“待会儿上百花楼玩通霄吧?”有人提议着。
傅耀祖撇了撇嘴,一脸不悦,“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怎么了?转性啦?”
“是啊,你要是不去,谁给袖儿姑娘捧场啊?”
他没好气地抓起酒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没办法,最近我娘缩减了我的花用,想跟她多拿一点都不行……”
友人甲讶异地问:“怎么会?你娘不是最疼你的吗?”
提及此事,傅耀祖冷哼,“都怪那小子。”
“傅天抒?”
傅耀祖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谁说他姓傅?他只是我爹娘捡回来的一条野狗!”
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我爹娘不只待他好,就连他捡回来的野丫头都一并受宠,哼!”
“野丫头?你是说不久前被他送到李府的那个丫鬟?”
“就是她!”傅耀祖气冲冲地道:“我娘居然还警告我不准接近她,一定是那小子在我娘耳边说了什么。”
友人们又互相觑了一眼,像是在用眼神传达着什么。
“耀祖,你还是小心一点,”友人乙语带警告,“虽然你是傅家单传,但镇金堂可不一定会传到你手上。”
傅耀祖一震,“你是说……”
“傅……那小子十六岁起就跟着你爹出门做买卖,这几年镇金堂也都由他一手打理,虽说你才是真真正正的傅家少爷,但难保你爹娘不会将镇金堂交给他。”
这么一提醒,傅耀祖整个警戒起来。“不,不会的,我爹娘怎么可能不把镇金堂交给我呢?”
“耀祖,咱们是朋友才提醒你……”另一名友人丙附和着前一人的话,“现在在永春城要是问起镇金堂的当家是谁,十人之中有九个会说是‘傅二爷’,你可别以为自己一定能稳坐大位。”
“没错,依我看啊……你得有几番作为才行。”
众人的话让傅耀祖有了危机意识——尤其是在他娘缩减了他的零花之后。
他们说得一点都没错,傅天抒打理镇金堂那么多年,而且还经营得有声有色,虽说自己是爹娘亲生,但从他俩如今的态度看来,确实很有可能将镇金堂交到傅天抒手中。
不成,镇金堂跟傅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傅天抒一毛都别想分到!
“你们看,我该怎么做?”傅耀祖严肃的问着三名友人。
“当然是将实权抓在手上啊!”友人甲献策,“我认识一个卖珠宝首饰的行商,介绍给你。”
“行商?”
“没错,他南来北往,身上有着不少稀有的货色,有我居中牵线,你一定能以低价买进不少好东西。”
傅耀祖忖了一下,“这计是好,可是……那小子不见得会让我插手买卖的事情。”
“那就趁他不在的时候接管镇金堂啊。”友人甲挑眉一笑,“你不是说他过几天就要出远门吗?”
“你的意思是……”
“趁着他出远门,你就立刻向你爹娘展现你接手镇金堂的决心,要是你能做出点成绩给他们瞧瞧,保证他们会对你刮目相看。”
听了友人的建议,傅耀祖频频点头,十分赞同。
“你说得对,该是我出手的时候了。”他哼地一笑,“我一定要让大家看看我的能耐。”
“放心,你一定行的。”友人甲拍拍他的肩膀,“明天我帮你约那名行商吧!”
傅耀祖兴致勃勃,迫不及待地问:“不能今天吗?”
“哈哈哈,别急,他可是很忙的。”说着又为他倒了一杯酒,“来,我们继续喝吧!”
几日后,傅府上下热热闹闹的办了傅长年的寿宴。
寿宴结束后,戴夫人跟戴凤仪母女俩只多住了一宿,便决定起程回白山城。
但直至戴凤仪离开傅府前,她都没有如傅天抒所说的亲自向慕真道歉。
不过,赵慕真并不在意,她老早就把戴凤仪的话抛到脑后,因为她知道傅天抒并没有跟谁成亲的打算——至少短时间内。
那天之后,傅天抒对她一如往常,没有特别亲近,或是跟她说些什么,但是她却不经意的发现到,有时他会趁她不注意时,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目光总是炽热而专注,让她忍不住小鹿乱撞。
她不敢多想什么,虽然她还是忍不住会乱想……
没多久,傅天抒出门了。
这次是远行,预计没半个月不会回来,所以他带了韩栋跟林群开,而将镇金堂暂时交给信任且能干的伙计——添宝。
至于慕真,他则请张妈关照,张妈一口答应,还拍胸脯保证不会让她少半根汗毛。
虽然傅天抒不在,但赵慕真还是帮工坊的金匠们备午膳。
时间一到,她准时现身在工坊外!
“慕真?”看见她,金匠头儿李叔十分讶异。
她提着膳笼走进工坊,“各位师傅们请先来用膳吧。”
李叔惊喜地说:“真没想到你今天还给大伙儿备膳。”
“怎么这么说?”
“二爷不在,我们以为你不会来了。”
“大师傅,二爷不在,你们还是要吃饭吧?”慕真恬静一笑,搁下膳笼,“我给大家盛饭。”
她将膳笼里的饭菜取出并张罗好,而金匠们也将手中的工作暂告段落,一个紧挨着一个的围着小桌用膳。
为了待会儿能直接将碗筷收走,慕真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一旁候着。
候着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索性这边瞧瞧,那边看看,欣赏金匠们已完成或未完成的首饰。
走到李叔的工作台前,她停下脚步看着未完成的一支凤头钗。
这时,李叔走了过来,“怎么?你喜欢这支凤头钗?”
“喔,不是的……”她一笑,“我不怎么喜欢在头上放东西。”
“你可是个姑娘,怎么不爱打扮呢?”
“女为悦己者容,我打扮给谁看?再说我不过是丫鬟,哪负担得起这么贵重的饰物?”
李叔深深一笑,“也许二爷喜欢看你打扮呢。”
她心头一悸,立刻羞红了脸。“大师傅别捉弄我了。”
傅天抒喜欢她打扮?他根本不在意那些吧?
刚把她从二夫人那儿带回来的那几天,他虽不到对她轻声细语,却也是好声好气,她几度想起他以为自己病危时说的那些话,总止不住心头狂跳。
她虽不敢妄想什么,却总忍不住在夜深人静时,试想着种种不切实际的可能。
可等她病愈后,他又恢复以前的态度,对她若即若离。
有时看着他时,她觉得他在生气,像是有什么困扰着他,让他心神不宁,心浮气躁。
“这是订制品吗?”她话锋一转,免得李叔寻她开心。
“没错。”李叔说:“这是周家老爷为周三小姐年满十六而订制的。”
“十六岁?”她一怔,“只有十六岁吗?”
十六岁的姑娘戴这支凤头钗,会不会老气了些?
李叔敏锐地问:“有什么不妥吗?”
她怯怯地、小心地,“慕真不懂,不敢说。”
“直说无妨,我没有女儿,倒想听听你的意见。”
慕真犹豫了一下,“真的可以说?”
“当然。”他笑着点头。
见他似乎真能接受别人的意见及建议,她放胆地道:“我觉得这钗子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来说,太老气了。”
“喔?”李叔微顿,一脸认真,“你这么觉得吗?”
“嗯。”她说出自己的看法,“这凤看来有点儿沉,有点儿……凶,如果是我,我会希望是更讨喜的东西……”
“例如呢?”
“例如……喜鹊、燕子,甚至是兔子或猫。”
“兔子或猫?”他压根儿没听过有人打造这两种动物。
“兔子跟猫都有灵活而敏捷的行动,动起来的时候,线条也十分的美。”她径自在脑子里想象着。
“如果做支猫戏蝶的珠钗,一定……啊!”惊觉到自己似乎逾越分际,她倏地噤声,一脸歉然的看着李叔,“大师傅,真是抱歉,我好像太自以为是了。”
“你能画吗?”李叔两眼直视着她。
她一怔,“什么?”
“你能把自己的构想画下来吗?”
“应该可以……”她疑怯地,“大师傅,你要我……”
“画下来。”他转身拿来纸笔,递给了她,“猫戏蝶。”
赵慕真接过纸笔,细细在纸上描绘出自己脑袋里的画面,而李叔看到她的画后,十分惊艳。
“哎呀,慕真,你画得真好。”他仔细的看着她画的样式,满脸是笑,“这真的很不错,好……好,我就来做这个。”
闻言,她一震,“大师傅,你真要依我画的样式做?”
“没错。”李叔语气肯定,“等我做好了,一定第一个拿给你看。”
傅府、偏厅
“你说……你要到铺子里做事?”傅长年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傅耀祖。
“是的,爹。”傅耀祖一脸认真,“孩儿也该认真学做生意了。”
“耀祖,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一旁的张俪简直不敢相信她所听见的。
她的方法奏效了吗?她这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他该走的正途了吗?
“娘,孩儿自知从前荒唐,让爹娘既失望又担心。”他扬起脸,表情诚恳地道:“爹娘请放心,从今以后,孩儿不会再让您们失望了。”
张俪激动的抓住傅长年的手,因为太过激动兴奋而微微颤抖着。
“老爷,这真是太好了!”她高兴到想哭,“总算不枉我每天吃斋念佛,菩萨终于响应了我……”
看张俪喜极而泣,傅耀祖心想娘必定喜见他在傅天抒不在时,接手管理铺子的大小事情。
他一定能趁着傅天抒不在,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