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薇薇没想到再接触到她最热衷的侦查工作时,居然是在十一年后,而且得辛苦的勒住发育还不错的双峰,从“还俗”不久的小尼姑变成机灵的小厮。
为了办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要跟着官老爷后头捉犯人,总不能是个娇滴滴又秀色可餐的小姑娘吧!
她这算是乔装改扮,前一世要长期潜伏时,适度的伪装是必要的,以免惊动了逃窜中的歹徒。不过在县衙内这叫女扮男装,她的模样还挺清逸俊秀。
对内,她是专煮素菜给县太爷吃的厨娘,年纪虽轻但手艺一流,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说媲美月满楼大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来了以后,大家都有口福了。
对外,易钗而弁,她成了小跟班,跟聒噪的小七一样是服侍主子的小厮,县太爷走到哪就跟到哪,以下人的身分跟着查案,尽其所能破案,好让师父早一日脱离牢笼。
“欸,你这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静慈师太盘腿坐在一团草堆上,双手合十。
牢房里没有想象中的阴暗污秽,地面竟洒扫得十分干净,什么跳蚤老鼠的是看不见,除了身陷囹圄、不得自由之外。
大概莫沧安先前着人打理过了,因此静慈师太所待的那一间待遇略好,不但有扇小窗能透光进来,还多了床棉被,饮食正常的送到,并未受到苛待,就差一张床。
但是静慈师太还是瘦了,在无故被关了几日后,她虽一心向佛,心如止水,但也担忧只身在外的爱徒,怕她没人照顾,忧心在牢里的自己而食不下咽,慌得不择手段的前来劫狱。
事隔多日再见到师父,季薇薇的“钢铁心”化成一滩水,眼眶都红了,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师父,你瞅我神气不,变成勾得姑娘芳心乱动的俊小子了,你可别守不住佛心爱上我,那我就要对不起佛祖,横刀夺爱了。”季薇薇帅气的摸摸鼻子,想逗师父开心。
“你这孩子老是没规没矩,跟着为师抄经念佛还是改不了皮猴性子,为师甚感愧疚。”
她像是一幅激流穿石的生动图画,要在湍急溅起的万道白浪中活出她的丰富。
师徒的缘分就要到地头了吗?
静慈师太心中有丝不舍,又有几分无奈,但聚散离合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挽留花开花落,该走的时候是留不住的,老天爷早做了安排,叫人在红尘中修出圆满的正果。
“师父,你没听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我打小就是爱出头的个性,你让我改谈何容易,就你瞧了也别扭是吧!”隔着胳臂粗的木头栏栅,季薇薇从提篮里取出几盘还冒着热气的素菜。
“强词夺理。”尽会狡辩。
“不,这叫真理不变,理字占稳了到哪儿都走得通。”她将筷子擦一擦递给师父。“师父,你快趁热吃了,有你爱吃的“什锦豆腐粥”,我加了剁碎的香菇和压扁的熟青豆,一把苦菜和少许南瓜,煮得香软爽口,适合你的牙口……
“配菜是辣炒笋片和腌酸黄瓜,以及醋溜素鱼片,你看你都瘦了一大圈,让薇儿看得好心疼,你老要多吃点,把消下去的肉补回来,不要省这点饭菜,反正是县衙厨房供应的,不用咱们的银子。”
本来还有点心酸的感伤,被她一句不用银子,吃免费的,静慈师太的忧心一扫而空,嘴角往上一弯。
“好了,别尽顾着师父,你在外头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别使胡涂劲,师父在里头很好,有个可以专心修行、不受打扰的清静地。”心中有佛,处处是莲花宝地。
哪里好了,分明在受苦,要不是她进了县衙,恐怕师父只能啃硬得像石头的灰馒头,连口素菜都别想沾唇。季薇薇心里咕哝着,又不禁对师父的安之若素感到敬佩。
其实她也很明白监牢里是怎么一回事,相信师父刚被捉进来的前两日定是过得不好,由其削瘦的身躯便可看得出来,狱卒们真把师父当成无恶不作的妖姑看待,多有轻慢。
幸好她来了,不然……
“师父,你放心,最快五日内,绝不超过七天,我一定会让你从这个阴暗的牢房里走出来。”她有信心能破案,以她所知的专业知识,不过若有电子仪器的鉴识小组更好。
静慈师太念了句佛号,眉弯而笑。“量力而为,为师相信你有分寸,但不可急躁,为师不是坐牢,而是修大智慧。”
季薇薇待走出牢房,迎面而来是刺目的日光,和地牢里的阴冷一比,外头的和风温暖多了,还带着青草的气味。
这便是自由的味道吧!她想。
“小八,你还磨磨蹭蹭干什么,大人要出府办案了,你再不跟上就把你丢下。”愣头愣脑的,能干什么?
对于“小厮”的身分得分人一半,小七满心地不愿意,即使明知道对方是位姑娘仍想刁难一下,下下马威,让她知道谁才是大人身前最得力的家奴,她远远及不上他。
“小八?”他说谁呀?季薇薇完全在状况外,有些摸不着头绪。
“你还在发什么愣,小八就是你,一出门记得要喊我小七哥,别给忘了。”小七故作不屑的仰起头,其实心中挺得意的,他也有可使唤的下人了,真叫人热血激昂。
小七、小八……喔,原来是……呿!脑子小、眼光浅,这点便宜也要占,她不禁好笑在心里。“是的,小七哥,以后跟你出门我就是小八了,请多多指教。”
“好好好,日后跟小七哥混,一定包管你吃香喝辣,满嘴油光。”小七乐得忘形。
“你说谁跟你混,还吃香喝辣,满嘴油光?”他倒是抖起来了,还能在县衙里充老大。
清清冷冷的低嗓一落下,自称小七哥的小七骤地往上弹跳三尺,极快地立刻摆成一张谄媚到不行的嘴脸,卑微又恭敬,带着几分讨好,躬身地小跑几步上前。
“大人,你来了呀,小人们恭候已久。”他当个尽责的小厮,大大的笑脸好不喜人。
“本官刚说的话你尚未回答。”莫沧安面冷声冷的道,活似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一脸严肃。
“大人,是小的跟小八开开玩笑没有恶意,你看她笑咪咪的多有精神。”不许拆我台,知道不,以后有你的好处!小七像拾到金子似的笑眯眼看着季薇薇,眼中还不忘射出威胁。
“小八是谁?”莫沧安问。他几时多了个叫小八的下人?
小七手指一比。“她呀!大人,你不是让她跟着我们一起查案吗?总不能季姑娘、季姑娘的直呼她吧。”
“季姑娘?”顺着小厮的指头一瞧,莫沧安看到梨花树下身如青竹的清俊身影,眉若远山,星眸点漆,光滑若雪的脸颊似有小小梨涡,轻轻一笑如百花盛开。
略微失神的莫沧安专注地看着扮成男子的季薇薇好一会儿,而后才想起职责在身而回过神。
不论是男装或女装,他都觉得好看,她有股宜男宜女的风情,媚而不妖,又带着清纯。
“我有什么不对吗?”怎么他一直在看她,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姑娘。
他清了清喉咙,以轻咳掩饰一时的走神。“你穿这身衣衫挺合适的,未露出破绽,本官差点认不出你。”
季薇薇一听,故意调皮的露出苦瓜脸。“大人这话是在赞扬我还是羞辱我,听得我都不晓得该哭或该笑,明明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家,大人却认为我当男人比较好,你这在伤害我脆弱的少女心呀!我还活不活。”
见过狡猾的,却没见过这般没脸无赖的,莫沧安失笑的略显无措,他对存心打混的姑娘家没辙,只得赶紧转移话题,“该出发了,这回从最近被拐带的地方查起,不能漏过一点蛛丝马迹。”
“大人,你不赞小的一声俊逸非凡、美如冠玉,比大人你还俊上几分吗?”她有两道梨涡,笑起来很可爱,以此时的小厮装扮,年纪又往下减了几岁,活脱脱是个爱笑少年。
莫沧安看了她一眼,然后……“是比本官差了一点。”
一怔,季薇薇像被雷劈中似的跳了起来,三步并两步追上已然走远的冷清男子。“你、你居然也会说笑?”
“要叫大人。”忠心护主的小七横眉一竖,扬声叮嘱。
但没人理会他。
“本官是人。”并非奇珍异兽。
季薇薇眼神古怪的上下审视着他。“大人出门办案还不忘官威,既然扮成平民百姓,称谓也得改一改,不然老百姓一见官就先畏惧三分,谁敢跟你说真话,明哲保身是人性。”
“明哲保身是人性……”经她一点拨,他了悟了其中蹊跷,莫怪前些日子处处受阻。“本官……不,我懂你的意思,以不引人注目为主,官家身分反而受到限制。”
人的天性是趋吉避凶,虽然尼姑拐人引起群情激愤,可是事不关己,纵有愤怒也不愿将是非引进门,万一不慎惹祸上身,被恶尼姑的同伙找上门寻仇,那才叫得不偿失。
所以他们即便知道什么也不肯宣之于口,顶多私底下闲谈两句,一遇到官差便退避三舍,能不打交道尽量不打交道。
百姓们善良但也胆小,他刚来清平县不久未能立下威名,因此他们只畏惧他,不相信他有能力侦破此案,与其被歹人事后算帐,倒不如什么都不沾惹上身。
“大人英明,一点即通,为了早日洗清我师父身上的污名,你一定要让我打头阵。”季薇薇自告奋勇,她觉得古人的查案方式太老套,不是问不到重点便是严刑逼供或屈打成招,既达不到想要的目的又浪费黄金时间。
略微沉吟了下,莫沧安点头同意。“既然问案为上,也就不用拘泥形式,一旦我换下了官服着一般衣着出衙,你们就喊我公子吧!不要引起他人的疑心。”
“是,公子。”小七及改装过的侍卫齐声应道。
在随行人员当中,还有一名捕头及两名衙役,就是先前将静慈师太当妖姑送入牢房的吴捕头及官差赵三、王川,他们看到季薇薇的男装打扮时并未认出她,还真当她是大人新收的小厮,语气好多了,还称兄道弟,盼她在大人面前多说两句好话。
“季姑……她是小季,别喊错了。”有意隐瞒季薇薇的女儿身,莫沧安并未刻意提起。
他的用意是好的,不想损及女子的闺誉,毕竟一名云英未嫁的姑娘家随着几名男子四处走动,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
可是有现代人观念的季薇薇却不那么想,她认为他在整她,一下子是厨娘,一下子是小厮,身兼二职,他是不累死她不罢休,想让她累得不成人形时再嘲笑她体力不行。
不过她是个有风度的人,度量很大,原谅他的无耻,只要他让她帮着查案,证明师父的清白,要她叫他祖宗都成。
“大……公子,你找商家问是问不出子丑寅卯的,他们是生意人,得罪人的事肯定不肯做。”问上七、八句没一句是真话,全是空话。
“那你说该怎么做?”看她信心满满的模样,莫沧安没发觉自己向来清冷的嘴角往上一扬。
她一弹发亮的葱指,神气活现的一仰首。“看我的,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季薇薇不找巷弄间的住家,也不寻墙头墙尾的闲汉,她朝蹲在街角、衣衫褴褛的乞丐走去,一两银子往破了一角的大碗丢下,不嫌脏的往乞丐身边坐下,再拿出烤得焦黄的梨香素饼,你一半,我一半掰着吃,吃得和乐融融。
一开始也没谈什么,聊天气、说田地,提七月的水患,由浅渐深的攀交情,再论及时下发生在县城内的二三事,自己不开口问只做引导,让防心甚重的乞丐主动说出那日所见的一切。
“……小兄弟,你若有未出嫁的姊妹就离尼姑远一点,看起来一个个慈眉善目却不是好束西,那一日就有一位绿衫姑娘,满脸娇羞的跟尼姑走了,结果一去不回。”
“真的吗?这事我也听过了,尼姑不是不管红尘俗事的出家人吗?怎么也干起拍花1的勾当,该不会尼姑庵也缺人扫地吧!想拐几个来做杂务。”季薇薇荤素不拘的拍着大腿道,一副常在街头耍玩的小子样。
看了季薇薇一眼的老乞丐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听说卖到北边去,边境苦寒女人少,那边的马上民族用皮毛和宝石交换,价钱挺高的,一个少说卖上百两,依姿色论价。”
注释:1旧称用迷药拐骗儿童,这里亦指拐骗妇女。
“哎呀!老哥哥,你这话可别蒙我,哪有远远发卖到北地去,就近往南边卖不是更便利,走水路,不用三、五天就到了。”北方缺女人是没错,但需要大费周章从县城掳人吗?
他一脸“小子还小,不懂事”的神情。“南方多美人,个个水灵灵的美呀!而北方人多粗犷,其实不太在乎女子的美丑,只要容貌过得去就好,暖床兼生儿子,花钱买女人还当煮饭婆……”
“哇!北方汉子多,那得多少女人才够用,该不会还有尼姑出来拐骗无知女子吧!”季薇薇假意惊恐不已。
老乞丐露出缺牙的口嚼着香软素饼,有点含糊漏风。“那可不,附近几个乡镇丢失了数十个年轻女子,到现在还没人知晓那些尼姑打哪来,又到哪里去。”
“这事官府不管吗?”她有意探问。
“管?”他似知内情地用脏污的手指在地上画图,呵呵低笑。“说不定衙门还有她们的人呢!不然怎么大白天的就把人带走了,捕快们永远慢上一步,等人走了才出现。”
县衙里有内应?!季薇薇倏地挺直腰,暗忖有此可能性,但表面上不显情绪。“老哥哥知道她们往哪边去吗?”
似在打盹的老乞丐一咬银子的硬度,确定是真银时才露齿一笑。“往大嘴胡同走去,向西拐了弯,不过……j
“不过什么?”这老乞丐也是滑溜的,颇会看人眼色。季薇薇暗啐,老鬼贪财,正打算往碗里再丢一两银子时,有人早她一步丢下白花花的银子,五两重。
“不过什么,如果我听到的不甚满意,牢里的空房多得是,不妨去住上一段时日。”一道低沉的冷声十分具威慑性的响起。
老乞丐和季薇薇同时抬头,前者是瑟缩起身子,一直往阴影处躲,但乌爪似的五根瘦指不忘捉起银子;后者则是不满地朝那人一瞪,怪他来抢功,明明她都快问出线索了。
“去问徐三姑,庙口卖香烛的徐三姑,她和尼姑谈过话,那些被拐走的女子在失踪前都跟她买过香烛。”他不会再多说了,打死他也不会再说一句,毕竟银子要有命才能花。
“徐三姑?”莫沧安与季薇薇互视一眼,眼露疑问。
见老乞丐的嘴再也撬不出话来,在地头蛇吴捕头的带领下,一行人又转往城西供奉地藏王菩萨的太和庙,庙前有十几摊卖香烛、纸钱的摊子,庙里香火还算鼎盛,三三两两的信众常常一炷清香敬谢天听。
但其中以女香客居多,男人看不到两个,因为庙里还供奉了送子观音,大庙旁有间小一点的月老庙,求子、求姻缘的女子络绎不绝,人手一条红线或三彩鲜明的泥塑娃娃,有男童女娃,向菩萨求子嗣。
“怎么没用呢?有求有保佑,咱们这太和庙灵验得很,求了生子就蹦不出女娃儿,想要个千金也绝不会让你抱个带把的,看到月老庙供桌上的供品没,全是得偿所愿的信女来还愿的,千里姻缘一线牵,没落空的。”
“你骗人,我家姐儿求了三回都没成,每回一掷茭就拿回一条红线,至今我家还没媒人上门,肯定是庙里神仙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