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临门更是干脆,问:“那你接下来准备要做什么?”从嫁妆一事到全家离开老家,再到建议他继续做他的本业,还有卖炸包子,他不再怀疑女儿的能力,他的脑子还没有女儿灵活呢,有些事也帮不上,唯一能给的只有信任支持和放手。
“秘密。”在成品还没有完成之前,她不想公开。她把话题岔开,“娘,你这腌辣椒越做越好吃。”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是农家妇女都会,不过说到这些吃食,你外祖母做的酱菜那才叫好吃。”她是农家出身,农村的活儿她没有不会的,嫁到伏家时,娘偷偷塞了一小瓮的豆瓣酱给她,说是让她想家时可以解馋,她宝贝得很,一小瓮豆瓣酱吃了好几年。
“倘若葱油饼里夹上娘腌的酱菜,那该有多好吃?”伏幼托着腮想象道。
她是那种想到就要赶快去做的人,桌上的腌辣椒是现成的,她让她娘把那些做好已经入味的酱菜都舀些出来,再利用锅里的油去炸了几块葱油饼,把腌辣椒、豆瓣、花生米和韭菜花分别夹上,让大家尝尝。
大家起先吃着觉得有些奇怪,可越吃越顺口,不由得又拿了一块,直到葱油饼的盘子空了,还吮指回味。
“就算不放蛋肉,只夹腌菜也好吃到不行,尤其是黄瓜口味,又脆又有嚼劲,还带有蔬菜的清爽,这在夏日应该会有许多人喜欢。”伏观称赞道。
伏幼拍板定案,“那明日就带些腌菜去夹葱油饼,生意如果好,也是个卖点。”
她想着口味多元客人能挑选的东西变多,生意应该会更好;就算卖得不好,了不起回到本来的卖法,也不亏什么。
母女俩带着王嫂子把放在小窖里的腌菜坛子都搬了出来,挑拣适合夹饼的种类,几经试验,到了晚饭时间才算告一段落。
可胖姑都把饭菜端上桌了,却不见该从前头回来的伏氏父子。
当铺开张后生意谈不上好坏,毕竟当铺是负面行业,谁没事会来,来的一定都是家中出了事,急需金钱周转应急。
李氏等了又等,正要叫胖姑去前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就见伏临门脚步匆匆的进来,身后跟着兆方,他脚步沉重,背上负了一个看似昏迷不醒的大男人,伏观则是殿后尾随着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李氏捂着嘴惊嚷。
“嘘,不要作声,这人受了伤。”伏临门怕屋内的妻小惊慌,一进门就出声安定人心,接着动手帮着把人安置在炕上。
家里来了身分不明的外男,伏幼这种未出阁的女子按礼是要回避的,不过,她来自现代,这会儿也不是在规矩多如牛毛的伏家老宅里,娘亲没开口叫她避,她就理所当然的留下来了。
昏迷的男人一躺下,披散着发的脸便露了出来,伏幼瞥去,原来只是非常随意的一眼却让她顿时手脚麻木,宛如被雷劈。
她死死的盯着他看,无法移开视线。
让伏幼惊讶的不是男子出色的外表,也不是穿得多么富贵逼人,相反的,他穿着简单,靛蓝色细布直裰,腰间系了条垂着荷包和小印的五彩丝绦,鸦青色杭缎福头鞋,看起来只是一般富家子弟的打扮。
敛去乍然看见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的怪异感,她努力的调整呼吸,微湿眼眶眨啊眨的,试了两次才把面上如梦似幻的笑容收了起来。
幸好大家的焦点都关注在那男子身上,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这人眼生得紧,你们怎么把他往内宅里抬?”李氏不是那种爱大惊小敝的妇人,但是这般没来由的多出个人来,太过突然了。
显然这也不是伏临门愿意的,这宅子就这么一点大,不往里头抬就只能抬到大街上去。
“客人上门说要典货,就典了这个人。”伏临门说得有些结巴。
“什么?”身为人家的妻子,约莫也知道丈夫的性子如何,凡是物皆可典当,是当铺开门做生意的宗旨,她也听过典妻,丈夫手头紧把妻子当了,可那是乱世,想吃一口饭都难的时候,如今天下太平,谁还会做这么荒谬的事?
最无稽的是,伏临门居然还收了?!
对方要是过了抵押期不回来赎人可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说是一时困难,暂时抵押在铺子里,换五两纹银充作回京盘缠,在抵押期前就会来把人赎换回去。”
“你简直是……叫我怎么说你?”李氏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你也太不知轻重了,人也就算了,可他一直昏睡是怎么回事?要是闹出人命,到时候我看你拿什么去赔。”
伏临门像是这会儿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搔了搔头,“那位壮士说他护送他们家公子出门,不料在半道上遇劫,好不容易打退歹人,两人却都受创,筋疲力竭。他们公子府邸远在京都,倘若他带着主子上路,怕被歹人发现尾随,又怕拖沓行程,所以暂时把人当在我这,他用生命起誓,说只要他不死一定会回来赎人。
“他说得信誓旦旦、有凭有据,还把他们位在京都的住址都写给我,我想奴才发卖主子的事情自开国以来还没有人敢做,就当好心,收留一阵罢了。”
“你这糊涂的!”李氏跺脚,这世上口不对心的人随便抓就一把,这话要是能信,还有什么坏人拐子?也只有丈夫这种容易信人的性子才会轻易就相信别人的片面之语。
“我看那位客人伤得比这位严重多了,胳膊上缠的白布都止不住血流,这才答应的。”
伏临门怕妻子觉得他做了笔赔钱生意,委婉说道。
只是救人于危难,又不是要费什么大力气,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这时已经归拢心思的伏幼恢复平常神情,她吩咐兆陌道:“既然人都受伤了,还是赶紧请郎中来瞧瞧吧。”
爹娘那些话她不是没听见,怀疑是人之常情,不过眼下人既然都救了,再没抬出去的道理。
正大眼瞪小眼的夫妻俩齐齐回过神来,这才看见也许是方才搬动的关系,男子的腹部有血迹隐隐透出来。
伏临门赶紧挥手,“去百草堂请游宜游郎中过来。”
这游宜医术高明,可惜就一样不好,嗜酒到了无酒不欢、无酒不乐的地步,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十一个半的时辰是醉醺醺的,所以没有人家愿意请他看诊,也幸好百草堂是他父亲传给他的家业,还有一个坐堂大夫负责看诊,倒不至于让他连口饭都混不上。
两人会熟识除了是街坊,游宜在钱花光无处捞银子的时候,就会瞒着妻女出来当些东西换酒吃,在伏临门这里他总能换得到钱,他也知道人家是看在街坊分上才给的银子,因此伏家人若有个头疼脑热,只要相请,他一定会到。
游宜趿拉着黑布鞋,没带药童,自己背着药箱就来了,也不知道是酒喝太多还是天生有副酒糟鼻,那鼻子就成了他的标志。
他一来看见病人也不啰唆,直接吩咐,“把他的衣物扒光。”
伏幼和李氏已经识相的退了出去,扒光衣物的活儿自然轮不到她们。
母女俩人在堂屋,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如何,这期间只见兆方出来要水,一盆子水进,一盆子血水出,又要干净的巾子,又要旧衣物,这才知道游宜嫌碍事不好脱,干脆把人家的衣物用剪子绞了,伤口敷了药缠上布帕后,才想到病人也需要衣物遮蔽。
这时留在外头收拾善后的伏观进了堂屋,他一坐下就自己动手倒了杯水,觑着杯沿问:“里面如何了?”
“已经请了游郎中过来看。”伏幼淡道。
“这种事你也不会拦着你爹一下。”家中吃饭的人已经不少,现下还多了一个要花药钱的,这些个男人都不知道柴米油盐有多贵,持家不容易,李氏忍不住抱怨道。
“娘,爹是您夫君,您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性子吧?”伏观笑嘻嘻的调侃他娘,笑得是一脸狡猾。
“你这兔崽子!”李氏狠拍了他一下。
伏观呲牙咧嘴,其实一点也不痛,为的是逗他娘心疼。
母子俩嘻嘻哈哈,伏幼却老是分神往里头望去。
小半刻后,游宜随着伏临门走出来。
伏临门从荷包里掏了小银块,“小方,你就跟着游郎中去抓药,诊金一并付了。”
“给什么给?下回你闲时请我喝烧刀子就好了。”游宜舔舔唇,他可看不上那点钱。
“我记得人家流当了一瓶陈年二锅头,待会儿让观儿给你送去。”
这回游宜没推辞,笑咪咪的说:“过两天我再过来看看。”
“就这样说定。”
送走游宜,伏临门摸着肚皮道:“摆饭吧,我都饿了。”
李氏刚刚就把已经冷了的饭菜让王嫂子放回蒸笼里,一听见丈夫喊饿,便立即让人把热饭菜端上来。
“那位公子如何了?”李氏还是一脸不快。
“有两处刀伤,拖延过久发炎长脓,烧过了头才昏睡不醒,游郎中处理了伤处,开了方子,我让小方跟着去抓药了。”伏临门见妻子询问,赶紧一五一十地禀告详尽。
“也罢,日前囡囡才提说想多请个人帮忙摊子,我看人也不用请了,等屋里那位身体好了,要是还没有人来接,就让他帮工付食宿吧。”他们家现在可不是添个人只是添副碗筷的问题,若不想干活,那就没饭吃!
娘欸,人家都还昏迷不醒,你就都已经盘算好了。
伏幼看着表面死鸭子嘴硬、心里却接受家里要多个人这事实的娘亲,心想也许夫妻就是这样,谁捅了楼子,另外一个就会收拾,这叫互补,也可以称之为爱吧。
她的心在方才的惊涛骇浪后已经恢复如常,看着父母互动,还有心情分析大人之间的感清。
就算有张一模一样的脸又怎样?她不是以前的她,他也不可能会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
他已经在他们彼此二十一岁时因为车祸死了。
所以,她很早就失去他,上一世,因为他,她一辈子没能走出来,生活一直浑浑噩噩,好像坐着无期徒刑的牢。
这辈子说什么她都不想再像疯子似的过那种每分每秒像在油锅里煎熬的日子,心里想着念着都是一个已经逝去的人。
现在她是伏幼,一个生在不知名时空的十五岁女孩,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力活下去、活得好,不想再因为爱一个人让一辈子空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