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早粥配炒青菜和煎蛋,伏幼便随着哥哥和朱佾开出门。
这回,她也懒得再做男装打扮,一身朴素衣裳,绑了条大辫子就出门了。
“哎呀,我们也不能落后,胖姑、王嫂子,咱们拾掇好了没?赶紧了……”李氏那比小鸟还要细小的嗓门,已经被锻炼得中气十足,她看来神情爽朗,不复在老宅时的拘谨木讷。
三人也风风火火的出了门,看得伏临门直揪胡子。“又是美好的一天,小陌,咱们也该去铺子忙活了。”
被东家冷不防叫了小名的兆陌一楞,随即笑开了,东家这是心情好呢。“自我和我那个婆娘有了小方,我这小陌都变成了老陌啦!”
“我们不都一样,岁月催人老。”
“东家不老,一点都不老。”
“你这嘴皮子尽挑我中听的说。”
主仆笑呵呵的去了前头,内院一下就空荡了下来,但菜圃中已然可以收成的蔬菜翠绿鲜美,大水缸里的游鱼蹦跳活泼,日头正冉冉升起,生机盎然。
伏幼和李氏她们来得早,正好赶上第一波等着要吃早饭然后上工的人,所以李氏这边生火的生火,揉面团的揉面团,忙得不亦乐乎。
伏幼这边也支好了摊子,也不是没有人从摊子上经过,那些人看见议精致漂亮的合字和饼干都会停下脚步看几眼,或问价钱,只是一听到一盒饼干居然要卖五十个铜板,莫不啐骂了一声,拂袖走了。
也难怪人家要骂,这年头最精贵的上好白米,一石只要九钱五分,猪肉一斤二十文,白面九文,绫罗绸缎不算,平常百姓穿的细棉布料四文钱一尺布,能卖到八文钱就顶天了,一小块饼子居然要卖上天价,去抢比较快,只有傻子会买来吃。
朱佾开见路人边骂边走,却不见伏幼有任何不悦之色。
她看了看炸大包子摊,道:“反正现在也没客人,我去娘那边打个下手。哥,摊子你和朱大哥就先看着如何?”
“成,包在我身上。”伏观马上回道,脸上表情也很轻松,似乎不觉得没生意上门有什么好苦恼的。
兄妹俩皆是一派乐观,朱佾开想,这乐观应该是会传染的,他在伏家住了这段时日,伏家上上下下没一个是垂头丧气、坐立不安的,瞧瞧这会儿伏幼过去那边的摊,挽起袖子瞧哪边需要帮手就帮哪里,还有空和脸熟的客人道早问好,熟练能干得叫人想多看两眼,越看越舍不得移开视线。
“哎吓,今儿个大娘的摊子多出个闺女啊?”有眼尖的人发现道。
“欸,实在忙不过来。”
“是该请人了啊……”
等吃早餐的人潮忙过了一轮,伏幼手里被塞进了两个炸大包子和葱油饼,是她娘给的。
“拿过去吧,我瞧你哥哥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谁叫娘炸大包子的技术越发纯熟,香味都传到十里外了。”伏幼不吝啬的夸奖着娘亲,这时看见卖饼干的摊子有客人上门。
“快点过去啊,你发什么楞?客人上门了。”李氏看见那边有客人上门,让催促着女儿过去招呼。
“娘,等等,我瞅着咱们家的‘美男子牌’挺管用的,你瞧,这不是卖出去了。”
好像不管在哪里、古代现代,美男、美女都是最吃香的,要是她这会儿过去,搞不好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客人还会不高兴了。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李氏哪懂得什么行销策略,什么叫美男子牌,就怕那两个男人把好不容易上门的生意搞砸了。
“娘,你就听我一回,咱们站在这儿瞅着,哥哥和朱大哥要是真的应付不来,我再过去。”
美男子策略果然奏效。
不用费三寸不烂之舌,只要多笑笑,一些小媳妇、大婶子、大小泵娘,就连小丫头都被迷得晕乎乎的,不到两个时辰,卖饼干的摊子连最后一块饼干都让一位大娘给买走了。
女人不论年纪大小都吃帅哥这一套啊。
“娘,我能干吧?”有人喜孜孜的邀功,一副小女儿态。
李氏拧女儿的小鼻子,“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像了谁,一肚子乱七八糟的主意,回去得好好跟你哥和朱公子道歉。”
旁边摊子上两尊黑脸关公回过味来,正用眼神瞪她。
居然出卖自己的亲大哥!伏观不满的以目光指控。
另一个阴着一张脸,不知该夸她聪明还是先拎过来打屁股再说。
伏幼干脆视而不见,他俩有啥好气的,饼干都卖出去比较重要不是。
正想着今儿个饼干都卖完,该有多少银子入袋,想得正美时,偏偏有个不识相的人破坏了她的好心情,这人声音一响起她就知道是谁了,嗓音拔尖刺耳,好像不这样说话怕人家不知道她来了似的。
“我说大嫂,怎么你们一家子都在集市摆摊子啊?这是干么,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大房离家出来,还真过得不怎么样。”钱氏带着丫鬟婆子下了轿子,扶着丫鬟的手,施施然走过来。
“二婶娘。”身为晚辈该见礼就见礼,伏幼并不会因为钱氏出言调侃就忘了她是晚辈这件事。
她是晚辈,要是有个礼数不周,别人可会回头指责她爹娘教女不力,她何必给人作筏子让娘亲难堪?
伏观也行个礼,并不言语。
瞧钱氏如此摆谱,实在叫人唾弃,有必要这样吗?这集市人最多了,有常识的人车马轿子经过时都会绕道,不会往这边过来,免得妨碍路人或是耽误自己办事的时间,她却是哪里热闹越往哪里挤,有轿子坐了不起,这是想让她娘看着眼热是吗?
她还真小看人了,不是谁都会羡慕这些浮面的东西,她不在意,她娘也是。
“二婶子。”李氏对二房这弟妹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他们大房搬出来至今,也不见老家的谁过来看一眼,更别说援助了。老太太她能理解,可这几个弟弟夫君在家时没少帮衬扶持过,要银子的给银子,外面出了纰漏也没少暗地帮忙收拾,待他们家“落难”了,他们人呢?
听说一个接连纳了两个小妾,而三房孩儿百日也没给大房这边下帖子,这是硬生生不认他们大房这门亲了吧。
夫君常常感叹自己做兄长做得失败,夜里时有睡不着觉,她只能安慰他人心冷暖不可靠,别人要变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只能说人在做,天在看,无愧于心就好。
“我也不求大富大贵,一家人都在身边,能有口饭吃我就满足了。”李氏面对钱氏的挑衅很是淡然。
“大嫂倒是乐天,以前捧在手心的黄花闺女也舍得让她出来抛头露面……哟,我怎么就说错话了,幼姐儿不是闺女,是嫁人不成,守了寡,说起来也是可怜。”钱氏唱着独脚戏,一发现身边聚了人更得意了。
李氏气得都浑身发抖了,手也哆嗦起来,如果针对的是她,多难听的话她都可以忍下来,但是骂到她的孩子头上,那是戳她的心,她非理论不可!
一旁的胖姑和王嫂子更是气到不行,撸高袖子,一个拿擀面棍,一个握拳头,围着钱氏带来的丫鬟和婆子互相拉扯着。
伏幼轻轻握住李氏的手,看向钱氏时,表情冷冷的,笑着,“二婶娘有闲暇来找我娘叙旧,却管不住二叔父不停的往屋里抬人,侄女每天和我娘忙得不可开交都还耳闻二叔父准备抬第三个姨娘进门了。啧啧,二婶娘,侄女说句您的不是,您拿二叔父没奈何,怎好把气都撒到我们身上来?”
一个连丈夫都管不住的女人还有空来对别人说三道四,这种女人要不是妇德有亏,要不就是不受待见,说出口的话又有什么可信度?
钱氏也就那么点本事了,撕咬着她的望门寡和抛头露面的事来说,就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说出花来。
伏幼还真的不介意。
钱氏闻言气得浑身乱颤,她家那个死鬼自从成了伏家当铺的掌柜后,气焰长了,乱花银子不说,色心有增无减,见一个爱一个,短短时间就纳了好几个妖精进门,气得她每天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虑、煎熬到极点。
糟心的事不只这一件,大房被赶出门后,没错,她是顺利抓住了府里的钱,但是摸清楚帐目这才知道家中的开销根本是个无底洞,好些年要不是靠着当铺和傻笨的大房贴补着,他们二、三房恐怕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苦果再难吞她也得咽下去,这是面子问题,里子嘛,反正哪户人家不是这么回事,缝缝补补的还是熬下去,她就不信家里没了李氏真不行!
她就是要争这口气,不让婆婆小看了。
“你这没人要的小贱蹄子……唔……”
钱氏口不择言,谁知话才刚骂出口,李氏就一个巴掌甩过来,打得她满天是星星。
她捂着脸颊,完全不敢相信以前那个只会被人拿捏、丝毫没有反击能力的女人竟掮了她一大耳刮子?
“二婶子,谨言,你嘴脏,想污辱自己我无所谓,但别用你的脏嘴来侮辱我的女儿。”
伏幼瞧着母亲为母则强的强悍表情,真想给她按一百万个赞!
钱氏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她牙一咬,怒瞪着婆子们,“你们都是死人呐,那个女人竟敢动手打我,你们还不给我讨回来!”
丫鬟婆子哪来的空暇管她,她们好几人连个胖姑都抵不过,再加上见缝插针、看见谁落单就用擀面棍打谁的王嫂子,纷纷心里叫苦:夫人,不是我们不救你,是没办法啊!
钱氏最后无法,狼狈的落荒而逃。
自家女人们强悍到这种地步,伏观生平所见,虽然没有到叹为观止的地步,不过还是默默提醒自己,女人果然不能轻易得罪的。
至于向来面瘫的朱佾开,难得嘴角往上翘了翘。
人活在任何环境都不容易,都需要有应付各种困境的能力。
他不觉得伏幼处于挨打弱势,他身为男子就该义无反顾的出来援救,若她无法自救,他再来设法也不迟。
但话说回来,她遇到这种事情,他一个大男人就在场,她为什么不向他求救?
这是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吗?还是觉得他不顶事?
不论哪种意思,他都很不爽!
他想也不想地走到她身边,板起脸道:“仅此一回,下不为例。”说完就径自走开,支使起伏观收拾摊子。
伏幼顿时觉莫名其妙,什么“仅此一回,下不为例”?是指她和钱氏拌嘴,抑或是利用他当活招牌卖饼干的事?
应该是后者。
这位大爷还颇为小气,人家她哥哥可什么都没说呢!
“我听说今日弟妹来找你晦气?”回到家,应该人在前头铺子忙的伏临门却在内院等着,一见李氏进门,就把她拉到一旁问。
“也没什么,不就眼红我们摆摊子能赚银子,她家里又一堆糟心事逼着,出来找松快,结果找到我头上来了。”
以前她足不出户,外面的人情世故知道归知道却是有限,这些日子他们在旁人眼中看似落魄了,好好的日子过不了,得推着摊子出外叫卖维生,可是在这一来一去的人际交往中,她却在无形中得到很多宝贵经验。
见丈夫担忧的眼神,她笑着宽慰他道:“这世间,有过得比我们好的人家,也有披着富贵的皮,过的日子却比普通百姓更煎熬的,还有更贫苦却愿意互相扶持的。生命自有出路,不必去羡慕谁、嘲笑谁,过好自己的日子比较重要。”
听了这番话,伏临门不禁高看自己成亲多年的妻子好几眼,一颗心也稍微放了下来。
“无事就好,囡囡那丫头见了我却急乎乎的就往屋里冲,都在里头待半天了也不见她出来,莫非是受了什么委屈?”
“哪里是,你没听见屋里算盘的劈啪声,她这是忙着算帐,想知道今儿个收了多少钱。”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生了钻进钱眼里的丫头?”伏临门不禁失笑,摇摇头和妻子并肩进了女儿的屋里。
伏幼果然正埋头拨着算盘,见爹娘进来,欢喜的扬起宛如清晨鲜花绽放的帘。“爹、娘。”
“瞧你算帐算得连口水都没能喝上,你啊,不知道的人以为你眼里只看得见钱,什么都没放心上。”
伏幼笑得更加明媚灿烂,“爹,我是商人的女儿,怎好丢了您的脸面,不论赔赚都要厘清,才知道下一步该进该退。”
“好好,这话爹爱听!”伏临门探过头去,十分慈爱的摸了女儿的头一把。
伏幼很受用,笑得就像五月的玫瑰那样奔放瑰丽。
“那么你那饼子究竟是赚是赔?”李氏也急着想知道。
“咱们过了年可以准备换间大宅子了。”不是她说大话,只要饼干的生意一直这么好,想换间大宅子绝对没问题。“大哥说,还有人因为来得晚了没买着,预约下次要呢。”
“太好了!”
“对了娘,你今儿个不是约了中人要请帮手?”
“啊,瞧我这记性,中人在前头等着呢,我这就是进来给你们吱声的,哪里知道一乐呵就忘了事。”伏临门一拍脑袋,猛然想起。
“那娘,咱们去瞅瞅吧。”伏幼起身。
“我去把人唤进来。”伏临门转身出去。
“这挑人手的事我哪成,你眼光好,你说成就成。”李氏觉得这辈子除了挑夫君挑了个好的,她真没什么看人的眼光。
“这做酱菜的人得和你一同干活做事,要是不合您的眼缘,以后事情做起来也不顺,我另外还要几个能干细致活的姑娘,您不帮我掌掌眼,我要是挑错了人,到时候饼子都烤焦了,卖不出去就亏大了。”伏幼搂着母亲的胳膊往前头去了。
李氏被她一怂恿,也觉得自己要是不帮女儿看着还有谁能帮忙,好像真没有自己不行。
这么一想,底气就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