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依宁的肚子也很大了,盘算着过年前就会生产,而宣景煜同样不在她身边,他此时也在边关,是她说动他去的。
前世大越一役,粮草被内贼烧光了,大齐军苦撑,最后吞下败仗,当时领军的吴将军灰溜溜的回朝。
这次若再出现相同的事,陵王也可能打败仗,因此她让宣景煜去边关,明为走商,实则是要献上粮草,陵王心存感激之下,两人的关系势必更上层楼,男人之间的革命感情是最难动揺的,若日后真有什么变数,陵王也会手下留情,何况现在宣静霞又为他生下了双生子,两家人可以说是密不可分了。
只不过那时她一心想要他在陵王面前的地位更加稳固,好能保护宣家,可没想到肚子越来越大,没有他身边的感觉却是如此失落。
「少夫人,您在窗前站了许久,快歇歇腿吧!」雪阶在后面出声,取了披风为她披上。
「我不冷。」夏依宁转身一笑,倒也顺从的走到桌边坐下,沉甸甸的大肚子像是也怀了双胞胎似的。
快过年了,地炕、暖阁、火盆、手炉都陆续用上了,宣静霞还派人送来许多昂贵的金丝炭,那炭烧起来有股淡淡的墨香,她煞是喜欢,又送来五匹大红织金妆花锦让她做褙子或抉袄,说是宫里赏的。
想到宣静霞在京里用这么好的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又受到兰贵妃和陵王妃的疼爱,她作梦都会笑,等陵王回京,见到双生子,又不知道会如何珍惜,但愿宣静霞母凭子贵,会有母仪天下的一日……
「少爷也真是的,明知道您快临盆了,却往边关去,何况也不是非要少爷亲自去不可。」雪阶用银杏牙挑叉了一块蜜瓜给夏依宁。
对于雪阶的抱怨,她只是微笑。
宣景煜自然是不愿意的,是她再三保证会照顾好自己,他才一步三回头的启程。
若他有前世记忆,他肯定也会去做这稳固双方情感的举动,她如此步步为营,如此兢兢业业,抓住每一个能与陵王交好的机会,只因为前世的记忆太痛、太恨,她不能不小心。
近来千允怀都很安静,陵王已疏远他,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对宣家有非分之想,听说夏依嬛滑胎了,她并没有去探望,只派人送了补身子的药材去,对于千允怀的妻妾内斗,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也懒得做表面功夫。
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最重要的,她要保护好自己,平安顺利的生下宣景煜的孩子,待他回来,一定会很开心。
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小家伙是男是女?她想生儿子,想为前世断了后的他延续香火,可他说想要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儿。
无妨,若是女儿,她下胎再要儿子,若是儿子,她下胎再生女儿,这样不就成了?
他说想要四个孩子,就像他父母亲一样,生下四个孩子,家里热热闹闹的,说他也会像他父亲一样不纳妾,同父同母的手足相亲相爱,府里干净,不会有那些争宠的肮脏事。
她好喜欢听他讲这些,前世她不知道原来他想要四个孩子,前世的他总是冰冷,从来没有从他口中听到孩子这两个字,她还以为他不喜欢孩子哩。
「少夫人……」雪阶含笑而立看着她。
夏依宁抬起阵来。「嗯?」
雪阶笑道:「以前在馨州家里时,您常在蹙眉沉思,如今都不会了,奴婢已经好一阵子不曾见您的眉心拢过。」
「我有那样吗?」她都不知道自己常蹙眉,想来是太过忧虑将来会发生的事,生怕自己没能够及时扭转局面,所以时时刻刻在脑中计算。
「总之,您能嫁来宣家太好了。」雪阶此时没有了平时的稳重,笑咪咪地说道:「少爷对您一心一意,瞧少爷将那贱蹄子楚秋当机立断的发卖掉便知道,少爷绝不会纳妾让您伤心。」
夏依宁淡淡地笑道:「他确实是极好的。」
雪阶又道:「上一次大小姐来时带了水莲同来,那时奴婢伤着腿,水莲到房里看奴婢,说大小姐在千家过得极为不好,说千二爷喜欢水嫣多过大小姐,还曾说要把她也收房,千二奶奶身边的丫鬟他也全碰过了,一直待大小姐不冷不热的,倒是大小姐为了千二爷,嫁妆都快见底了,还写信回馨州跟夫人要银子,恰巧老爷和人合伙做生意,被人骗走了千万两,一时元气大伤,所以夫人也没能给大小姐很多。」
夏依宁波澜不兴地道:「姊姊填的是无底洞,她自己不醒过来,旁人也帮不了。」
雪阶这才说道:「奴婢的意思是,若大小姐来借银,您可千万不要心软。」
夏依宁一笑。「放心吧,我已嫁人了,现在是宣家的人,孩儿也快出世了,我自然要为自己打算,不会轻易拿出手中的银钱,姊姊便是再缺银子,也有父亲母亲为她打点,不会借到我这儿来。」
雪阶不知道她对夏依嬛有多防备,毕竟看在雪阶眼里,她们两姊妹姊妹情深,雪阶才会想着若夏依嬛来借银子,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夏依嬛可能是真将她当妹妹吧,这一辈子也未害过她,可她重生以来未曾将夏依嬛当姊姊,说穿了,前世她是死于夏依嬛之手,对于夏依嬛目前的处境,她没有任何怜悯,她不会花力气去对付她,同样的也不会帮她,只愿她好自为之。
「您能这么想就好了,看来是奴婢眼浅,白操心了。」
夏依宁朝她一笑,心里其实很感激雪阶如此忠心,如此关心她。
大雪纷飞的午后,主仆两人在房里一边闲聊,一边绣着孩子的肚兜跟衣裳,夏依宁除了绣自己孩子的,也绣了几套衣裳给宣静霞的孩子,等她生下孩子,出了月子,便要去京城看看那对备受疼爱的双生子。
她想着,双生子会不会是日后大齐的国君?不知道两个人之中谁能当上太子?
前世她死时皇后刚病死不久,皇上尚未立下新后,她无从得知皇后是何人,眼前虽然宣静霞得陵王宠爱,又产下了双生子,可将来陵王登基时,势必要册封几位妃子,人选自然都是有功重臣或大将军之女,到时会册封谁为皇后还真没个准,宣静霞低微的商女身分会成为阻碍,陵王会为了她排除众议吗?抑或是立一个于自己有利的皇后?
「啊!」夏依宁忽然感到肚子一阵收缩的痛意,手里的绣活落了地。
「少夫人!」雪阶大惊失色,丢下绣活就过去扶住了夏依宁令
夏依宁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痛得语不成句,「我……肚子好疼……想来是要生了。」
雪阶更慌了。「可距离您要临盆还有半个月……」
夏依宁感觉到大腿根部一热,咬牙道:「应是要早产了……」
雪阶见她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忙小心地把她扶到床上躺好。「奴婢这就去唤人。」
府里一时就如同炸了锅似的,宣老夫人、陆氏、宣静宸闻风而来,宣景扬也来了,只不过他不能进去,只能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干着急。
「宁儿,你别怕啊!娘在这里,稳婆马上就来了!」陆氏紧紧握着夏依宁的手鼓励她。她原打算过十天再请稳婆来府里住的,谁晓得夏依宁忽然早产了,这会儿已派人快马加鞭的去请稳婆了。
「是啊,不用怕。」宣老夫人也在一旁安抚道:「女人总是要过这一关的。」她一边说,一边转动手里的佛珠,口里念念有词的请佛祖保佑。
「娘……嫂嫂不会有事吧?」宣静宸见夏依宁惨白的脸色和豆大的汗珠就吓着了,原来生孩子这么可怕,那她后怎么办?
「当然不会有事。」陆氏笃定的说道,她自己生了四个,都是顺顺当当的,痛是自然会痛,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痛的?不过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职,忍一忍就生出来了。
稳婆很快来了,为求稳当,陆氏请了两个很有经验的老稳婆,一个张婆子,一个李婆子,听从两人的吩咐,院子里的丫鬟忙去准备热水。
张婆子搓着夏依宁的肚子,探看胎位正不正。「嗯……破水了,可宫口还差了点……」
夏依宁感到一阵阵椎心的疼痛,一阵痛楚袭来,她唇间逸出了一丝呻吟,陆氏想着小女儿还没嫁人,可不要吓得日后不敢生孩子了,连忙把宣静宸赶了出去。
「少夫人,您再忍忍,现在还不行……」李婆子说道:「这可有些麻烦了。」
两个时辰过去,夏依宁痛得死去活来,可宫口还没打开,她死死抓着床单,很是无助。宣老夫人看过陆氏生产四次,她自己也生过孩子,也是有经验的,急急间道:「胎位怎么了?」
张婆子呐呐地道:「回老夫人的话,有点拿不准。」
「什么?!」宣老夫人一听就骂骂例例了,「拿不准?都什么时候了还拿不准?我看不行,要把胡婆子也叫来,还是胡婆子稳当些……」
陆氏连忙拉住宣老夫人,「娘,你就别急了,现在急也没用,宫口不开,胡婆子来也只能干瞪眼,不如您先回房歇着,等孩子生下来,您再过来在陆氏的示意下,石榴连忙扶着气冲冲的宣老夫人出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依宁渐渐听不见耳边的吵杂,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让她快关去意识,她眼前一阵恍惚,神志回到了前世,那鬼头刀要落在宣景煜的脖颈之前……
「不!不要……」
陆氏被她那凄厉的喊叫吓得心儿乱跳,她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脸颊。「宁儿,你不能睡啊,快醒来,你要生孩子,生景煜的孩子,你快醒来!」
夏依宁蹙眉,奋力睁开了眼,她没睡,只是瞬间神志游移在两世之间,她垂眸看着陆氏,气若游丝地道:「娘……若不行,保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
陆氏心里一揪。「你说什么呢?咱们宣家年年造桥铺路、施粥送粮,做了多少善事,你跟孩子一定都会平安无事的。」
夏依宁觉得心好痛,她想说,娘,前世宣家也做了很多善事,可还是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做善事,老天不一定看得见……
想着,她忽然觉得喘不上气,下身撕心裂肺的痛,她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浮出。
张婆子探了探夏依宁的脉搏,又摸了摸她的肚子,不安地道:「夫人,少夫人下身都见红了,可孩子却还是没下来,怕是要难产了……」
陆氏见血越来越多,自是心惊胆跳,她娘家嫂子便是破水太久,却产不下胎儿,导致胎儿宫内窘迫,难产而死,大人孩子都未保住,一尸两命。
陆氏打了个寒颤,不能想象若是媳妇儿遭遇相同情况……
就在她怔忡间,李婆子凝重地道:「夫人,我看不行了,再拖下去,羊水都要流干了,大人孩子都会死,只能保一个了,要保大人还是孩子?」
陆氏一阵晕眩,手心冒汗。
这时宣老夫人又冲了进来。「子嗣何等重要!当然是保孩子!」
「娘!」陆氏实在于心不忍。
宣老夫人道:「你也别怪我心狠,自古以来都是保孩子的,眼下这情况,保了大人,大人也活不了。」她一说完,手里的佛珠竟然断了,上好的檀木珠子散了一地。
「所以……是保孩子?」李婆子战战兢兢地再次确认道。
宣老夫人正要点头,这时一个人冲了进来,大声吼道:「保大人!我要保大人!」
一时间,陆氏和宣老夫人都呆了。「景煜……」
宣景煜对两人视而不见,只看着两名稳婆,沉声吩咐道:「救活大人!只要救活大人就好!」
两个稳婆都吓呆了,稳婆做了这么久,没见过男人进来产房的,他就不怕晦气吗?
「你这孩子在胡说什么啊!」宣老夫人回过神来,拉着他胳臂喊道:「怎么可以不保孩子?那是咱们家的血脉啊!」
宣景煜一字一字沉声道:「祖母!孩子没了,可以再怀,依宁没了,您让孙儿去哪里再寻一个一模一样的依宁?您是想有了曾孙,却看孙儿像稻草人那般无心无肺的活着吗?」
陆氏忙道:「是啊,娘,他们还年轻,还可以再怀上孩子,一定行的。」
宣老夫人不以为然,她很想说,女人没了,再娶就有,满城的姑娘都随他挑,可看孙子那不依不饶的坚决模样,她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费唇舌,他自小有定见,哪里听过她的?这时,夏依宁微弱的声音传来,「保孩子……景煜,保住我们的孩子……」
宣景煜面沉如水,他大步走过去,竟是扬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他咬牙狂暴的吼道:「你清醒点!若没有了你,有孩子又有何意义?!若你敢丢下我和孩子,我就丢下孩子随你去,让他成为没爹没娘的孩子。」
泪水在夏依宁的眼眶里打转。「景煜……」
是啊,没有了她,他活着多痛苦,就如同若有一日失去了他,她活着也没意义,更何况是留下一个以她的命换来的孩子,他扶养着孩子又有多痛?
她被打醒了,可她一点都不觉得痛,她只恨自己没用,怎么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让他做了这最困难的选择。
宣老关人见此情况,心也软了。「石榴!去我库房取人参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