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你煮了啥?好香啊!”金桐树急三火四地自个儿推着轮椅进灶房来了,就见姊姊在灶台后方忙着,那油锅嗤啦啦地正炸响着,空气中蓦地腾起一阵裹着香味的轻烟,他不由得使劲吸了吸鼻子,暗暗发狠思忖着,以后讨媳妇儿一定要讨一个像姊姊这样会做饭的。
“别问了,你先把这盘菜端出去。”金桐蕊把一块木板搁在弟弟膝上,再把一盘百合炒瓜杲稳稳当当的搁在上头。
金桐树高兴的推着轮椅往堂屋去,一边欢呼道:“我能帮忙端菜喽!我能帮忙端菜。”
奉莲娘高兴得直拭泪。“点点,娘好久没见小树这么开心了,虽然你做好吃的给他吃时他也很开心,不过这是打从心里的开心。”
金桐蕊知道她娘的意思,她信誓旦旦地道:“娘,您再等等,我一定会请最好的大夫,让小树再站起来!”
这一日的午饭,金桐蕊炖了锅熟烂软糯油润的烧肉,蒸了栗米饭,一个浇汁豆腐,一个醉大虾,一盘百合炒瓜果,一个凉拌豆角丝,再捡两样菜蔬清炒了,最后是一个野菌锅。
任容祯看了喑自啧啧称奇,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怎就有办法一个人清爽利落的把这顿饭菜张罗好,还一脸的乐在其中,看来下厨这件事对她而言委实是心之所至,是乐趣。
饭菜摆上了桌,全家也坐好了,金大秀起身给自己和任容祯倒了杯烧酒,笑得阖不拢嘴。“容祯,大叔嘴笨,不会说话,就是谢谢你今儿个做的,不然那事还不知要如何了哩。”
“大叔客气了。”任容祯很爽快的干了杯盏里的酒。
金桐树义愤填膺地道:“就是,遇上那等蛮横的地痞流氓,咱们这些善良百姓就只能任人宰割,故事话本写的半点都没错,官兵跟强盗本是一家,咱们就算去报官了也无用,那些贼官收了强盗的好处,哪会为咱们老百姓出头,不跟着一块儿欺压老百姓就不错了。”
任容祯咳了两声。“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世上也有清廉的好官。”他们一家都是官,说官兵跟强盗本是一家,这实在……
“我才不信。”金桐树啧了一声。“若有清廉的好官,那曾瘌痢横行霸道那么久了,就不信衙里的人不知情,还不是由着他胡来?有心办他,他早去吃牢饭了。”
奉莲娘催道:“别说了,趁着饭菜尚热,快吃吧。”
金桐树果真不再碎碎念,一张嘴开开阖阖,改忙着吃饭。
一家人正吃得欢,外面传来动静。 “有人在吗?大秀啊!在不在家啊?”
一家人你看我、我看你,那声音又挺陌生的,奉莲娘不解地问道:“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
金大秀站起身。“我去看看。”
没一会儿,金大秀便迎进来村长吴进和一个面生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年约五十开外,穿着淡灰色的便袍,眼神看起来颇为精明但又一脸随和的笑意。
奉莲娘慌忙起身对吴进说道:“吴叔,您怎么来了?”
金大秀适才在外头已听过吴进说明了,便道:“地契上要补个手印,吴叔特意给送来。”
“这怎么使得?”奉莲娘十分惶恐。“还累您跑一趟。”
“不麻烦,恰好要去村尾,便顺道来了。”
吴进将印泥子也带来了,当下金大秀便补了印,至于那中年人则是一直盯着桌上的饭菜。
金桐蕊想到今日的无力感,村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可毕竟是一村之长,在村里还是说得上话的,比那天高皇帝远的里正还能帮得上忙,况且他们家的地也是经由村长才能顺利卖出去,还保密至今,拉拢拉拢准是没错。
这么一想,她便抬头露出笑意道:“吴伯伯,您还没用饭吧?我正好多做了几样菜,不嫌弃的话,坐下来一块儿用饭吧。”
“真是求之不得啊!”吴进还没动作,那中年人已经自来熟地径自坐下了。
“周兄,你还真不容气呀。”吴进笑着对其它人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姓周名南荃,从县城来的,闲来无事,便陪我跑一趟,想不到却在道儿蹭上饭了。”
金大秀慌忙拉开椅子。“哪儿的话,吴叔,您也快请坐。”
奉莲娘连忙去张罗碗筷杯盏,他们家从来没什么客人,对待客之道生疏得很,只知道埋头给客人添饭,金大秀则给客人倒了酒。
周南荃见到那一粒粒黄澄澄的栗米饭,已经露出见猎心喜的神情,双掌一拍道:“这是栗米饭吧?”
“是啊,周大伯。”金桐蕊笑嘻嘻地道:“其实这栗米饭也不难,只须将去壳去皮的栗子以沸水煮一刻钟,后面就简单了。”
金桐蕊跟金大秀夫妻不同,她常年跟在她老爸屁股后头打转,见她老爸跟政商名流应酬,早练就了一双法眼,眼前这位从县城来的客人不像是生意人,眉眼之间却颇为精明,还能说出粟米饭,可见正经是个吃货。
周南荃听她答得流杨,有些讶异的看看碗中的栗米饭,再看看她。“敢情……这是小姑娘你做的?”
“正是我姊做的。”金桐树恰好坐在间南荃旁边,抢着回答,还引以为傲的补充道:“我姊乃是神龟厨袓萧然的嫡传弟子,一手好厨艺全是得自神龟厨祖的直传,做的菜当然好吃了,我们每日都吃得肚子圆滚哩。”
周南荃一愣,继而呵呵一笑。“这位小哥真会说笑。”
金桐蕊真怕弟弟会认真大声地说他不是在开玩笑,那她的头可要大了,便抢了话头,“吴伯伯、周大伯,两位尝尝这醉大虾,在酒里浸了一盏茶的功夫,味道挺不错的,若是能浸在陈年的花雕酒里,滋味就更好了。”
周南荃一眼看中的也是那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醉大虾,迫不及待夹了一只,吃将起来。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他连声赞道,又意犹未尽的吃了一只,才又道:“小姑娘,你这沾酱里可是有葱姜末、醋、盐、芝麻油、腐乳酱和鸡汤?”
金桐蕊十分意外,吃得出葱姜末不出奇,可连她加入了腐乳酱和少许鸡汤也尝得出来,就很不寻常了,她试探地问道:“难道您也是做厨的?”
吴进笑道:“他呀,惯会说而已,说得一口好菜,却是半样菜都不会做,连颗鸡蛋都不会煮哩。”
“饶是这样也不容易了。”金桐蕊真心诚意地道:“像您这样会说得一口好菜的,在我们那里叫作美食家。”
她一说完,所有人便同时看着她。
吴进奇怪地道:“大丫,伯伯从你出生看到现在,你爷奶祖辈都是咱们飘香村的村民,你说你们那里是什么意思?”
要命!
金桐蕊狠狠一愣,顿时很想将自己摇醒,她到底在干什么,说话怎么不经过脑子啊。
金大秀、奉莲娘也不解的看着闺女。
闺女鬼门关前走一遭回来,可以说整个人都变了,如今还说些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是不是该带她去收个惊呀?
金桐蕊一个字都答不出来,正巴望着自个儿能消失时,金桐树大刺刺地道:“我姊的意思是,在神龟厨祖那儿,管会说一口美食的人叫美食家啦。”
金桐蕊如获大赦,这会儿不怪弟弟多嘴,反而很谢谢他的鸡婆。
周南荃又笑了。“呵呵呵,你这小哥怪有意思的,肯定是很喜欢看《厨走天下》的话本吧?”
金桐蕊连忙转移话题,“两位尝尝汤吧,这汤是用猪骨、鱼片、老鸡、牛肉细细煨熬,再加入牛肝菌、羊肚菌等各色野菌子,野菌子吸饱了汤底,散发着鲜美浓香,再喝上一口老酒,再好不过。”
金桐蕊一掀开铜锅的锅盖时,一股浓香伴随着蒸腾的水气在小小的堂屋氤氲开来,周南荃光是闻到就已馋到不行,又见到那汤汁呈现淡淡的黄色,隐约能见到深色的菌子和雪白的鱼片,他立即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惊黯不已。
“果然是鲜美无比啊。”周南荃咬上一口野苗子,发现满嘴都是浓香,他老实不客气的喝了两大碗汤,溢美之词不断的涌出。
金桐蕊笑得灿烂。“您喜欢就好,再尝尝这凉拌豆角丝,不是我自夸,这道菜保管开胃,能再吃下满满一碗饭。”
任容祯不信神龟厨祖那一套,自然对金桐蕊的话多所怀疑,他眼也不眨的盯着她,越发贫得她殷勤招呼的举动是心虚。
她那话的意思很明显是在说她不是此地之人,可是不说她的爹娘和弟弟,就连村长也说是看着她出生长大的,那她那话究竟是何意?
金桐蕊虽然忙着招呼众人品汤,可也没忽略有个人一直在看着她,那深究的眸光似是要把她看出个子丑窗卯来。
我的老天鹅啊,这人怎么就那么不好糊弄呢?
先前她就提醒过自己,任容祯不像她爹娘和弟弟那么好搪塞,偏偏狗改不了吃屎,前世她就不是个性子慎密的,话时常不经大脑脱口而出,被她老爸责备不只一次两次,如今自然相同,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了,学不来在脑子里洧练一回再说。
总之,她日后说话定要格外小心再小心,莫再露出穿越人的破绽了。
打从张广找了地霸曾瘌痢找金桐蕊麻烦之后,金大秀担心还会发生相同的事,便坚持要陪同她们一块儿去摆摊。
金桐树有了轮椅之后也不甘再闷在家,也吵着要一起去,金家人全都出门了,也没有独留任容祯看屋子的道理,便索性锁了门,全部一起去。
于是乎,他们天天如此,晨起,吃过了早饭便一起去镇上摆摊,约莫半个时辰便能卖光凉皮,再一起在镇子里逛逛,响午打道回府,吃过午饭再一块准备隔日要卖的料,忙碌一下午,吃过晚饭,一家人在小院子里闲嗑牙,倒也其乐融融。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任容祯真有种错觉,他好像自小就在金家长大似的,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他一个驰骋沙场的人,怎能如此毫无违和地适应了农村生活?
也不知京里如何了?父母家人必定十分焦急,他们肯定到现在还在寻找他的下落,而他二哥的个性更是没有见到他的尸首,就不会认定他已经死了。
虽然明知道这一点,但他却莫名的不想立刻回京,也许是因为他自年少起便长年在边关历练,偶尔回京也待不上一个月就又回到边关,从未真正的休养生息,才会阴错阳差的来到金家住下后就犯懒了。
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朴单纯的生活对他是全新的体验,想他过去在战地时,需得时时提高警觉,尤其他面对的边疆鞑子又专会搞小动作,这些年在雁门关,他不曾安稳的睡过一觉,而在这里,夜里听着外头吵死人的蝉鸣和房里金大秀和金桐树此起彼落的打鼾声,他竟是能一觉到天亮,也算是奇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