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桐蕊在心中直叹她这个爹太老实了,那帮人现在才不要那两百文钱,怕是要他们每月交一、二两银子都说得出口。
“小叔子,你别紧张,我们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不会问你们要银子的。”冯氏换了张笑脸。“你们只要把那黄瓜凉皮的配方给我们就行,反正你们一日拢共也只能做四十碗不是?要吃凉皮的人那么多,你们没人力可以做,我们可以做,有钱大家赚不是挺好?”
金大山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跟着说道:“老四,你这就把配方说出来,说得详细一点,还有,你这配方千万不能再跟别人说了,就咱们两家人知道就好,若老二、老三来问你,你也绝对不能说。”金桐蕊心里明镜似的,秀眉顿时攒成了一团。
看来他们不是听说而已,根本是打听好了,也观察了几日,知道凉皮生意确实能做,这才上门来。
金桐树对着大伯父急吼吼地道:“我姊不肯多做是为了让没吃到的人有个想头儿,你们这一来,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
聂氏立即跳脚大骂,“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可以对你大伯父这样说话?在咱们金家,你大伯父就跟你过世的祖父一样,是咱们金家的顶梁柱,是咱们的主心骨,你再对你大伯父没大没小试试,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呸!”金桐树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顶梁柱会卖了侄女自个儿拿聘金?什么顶梁柱会不要脸的上门讨人家的食单?什么顶梁柱会连块肉都不肯借给自个儿手足?什么顶梁柱会……”
他话还没说完,聂氏便一个箭步向前,一巴掌扇下去。
别看她个儿小,她跳起来用尽力气的那一挥,肥厚的巴掌硬是将金桐树打得从椅子上摔到地上去。
但这样她还撒不够气,朝金桐树的身子猛踢猛踹,尖声怒骂“反了天了你!再胡说试试,看我不抽死你!看我不抽死你!”
金大秀、奉莲娘焦急着要过去阻止,金大山和冯氏却死活拉住他们。
“怎么,娘在教训孙儿,你们还想拦着不成?”
“谁也别想拦我!”聂氏的声音又猛地拔高了几分,“我今天就算打死这猪狗不如的小兔崽子也在理,谁让他对他大伯父无礼,活该死在我手上!”
一边说,她又使尽力气对着毫无反抗余力的金桐树猛踹,表情活脱脱像跟自己孙子有深仇大恨,真要把他踹死一般。
任容祯就在金桐树身边,他的脸色阴沉得彷佛能拧出水来,他冷声喝道:“给我住手!”
聂氏和所有人均是一愣,这谁在讲话啊?
冯氏回过神来,有些讶异地道:“不是个哑巴吗?原来会说话呀!”
聂氏一记刀子眼甩过去,一脸狰狞地高声大骂,“让我住手?你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乞丐还敢废话,仔细我连你都打!”
任容祯的神情变得更加难看,嗓音也更冷冽了,“你只管动手试试。”
“当我不敢吗?毛还没长齐呢,吓唬谁啊?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看你这小乞丐还敢不敢出声!”聂氏嘴里不干不净,可不知怎地,手就是不敢真的落下去,末了,还是又朝金桐树猛踹。
金桐树咬着牙,身子曲着,双手抱着头,硬是半声不吭。
金桐蕊看得心肝欲裂、火冒三丈,胸口一起一伏。
她爹娘比金大山夫妻瘦弱,给他们拉住了根本动弹不得,任容祯腿脚不能使,纵然有心却是无力,她当下冲回灶房抄着菜刀跑出来,眼里满是愤怒的火焰,那把菜刀就高举在聂氏头上。
聂氏当下心里一惊,脚下也不敢动作了,咽了口唾沫。“死丫头,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把菜刀把所有人都镇住了,金大秀和奉莲娘急喊道:“点点!你千万不要乱来!”
金桐蕊断然道:“爹娘,女儿不孝,今天就在这屋里和祖母、大伯父、大伯娘同归于尽了!”
聂氏离那把菜刀最近,顿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你、你胡说什么?谁、谁要跟你同归于尽了,我还要看辉哥儿娶妻给我生曾孙抱哩。”
金合辉是金大山的长子,也是聂氏最最宠溺的长孙。
金大山见那菜刀出来也胆怯了,想着刀不长眼,万一金桐蕊失心疯把刀丢过来,自己要有个闪失,可真是得不偿失,忙道:“老四,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你还不快叫她把刀放下!”
金大秀也是急得不行。“点点,有话好说,你快把菜刀放下。”
冯氏也忙道:“侄女啊,不过是要你说出那凉皮配方,有钱大家一起赚罢了,你亮出菜刀来做什么?快把刀放下,若伤了你祖母可就不好了,你祖母年纪大了,可不要吓坏她了。”
这个死丫头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转性了?以前她的性子就跟她娘一样懦弱,别说像这样跟他们对着干,连回嘴一句也不敢,可今日却气冲冲地拿了菜刀出来,该不是中那了吧?
“大伯娘,您说笑了,我祖母适才不是端我弟踹得挺欢的,哪里会怕区区一把菜刀,您说是不是啊,祖母?”金桐蕊冷不丁地把手里的菜刀又落了半分,恰恰就在聂氏的眼睛前面。
聂氏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可要把菜刀捉牢啊……”
“怎么,怕了吗?”金桐蕊冷笑一声,大声说道:“从前我爹娘日日辛辛苦苦下田,月月乖乖奉上两百文钱给大伯父,你从来没有一句心疼,只一心偏袒大伯父一家,近几个月,我爹病了,不能下田,没了收成没口粮,你们明知我们生活困难,不但不接济,反而为了那二两银子的聘金,谋合着把我嫁给张广做续弦。
前些日子,我爹不过上门要跟你们借块肉你们也不肯,好不容易我们寻到活路,自己摆起凉皮摊子,总算能够过活,你们却又欺到头上来。”
“好啊,你们逼得我们一家不能活了,我就砍死你们再自我了断,反正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不怕再死一次!祖母,您想试试被这菜刀砍的滋味吗?
您就尽管再打我弟试试,我把您砍死了,顶多落个不孝的罪名,我跟着再把大伯父、大伯娘砍死,咱们一起去阴曹地府跟阎王讲理去!”
聂氏吓到快尿裤子了,脸色一片煞白,吓得口不择言,“大、大丫,你别误会,要把你嫁给那铁匠是你大伯父的主意,跟祖母半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找就找你大伯父去,不要再吓祖母了!”
金大山怕极那菜刀对自己飞过来,忙把金大秀拉到自己身边护着,只探出个头狡辩道:“我说大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是见你都十五了,也到该嫁人的时候了,才为你说了亲事,这都是为了你好,而且你寻短悔婚,我还倒贴了一两给张广呢,你如今这么冤枉人,可就不识好人心了。”
金桐蕊怒极反笑。“哦?为了我好?邢您怎么不把金慧英嫁给张广,金慧英不是也该到嫁人的年纪了,敢情金慧英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是大伯母偷人的野种,您也知情,所以您不把她的亲事放在心上?”
冯氏气急败坏,脸红脖子粗地骂骂例例,“去你姥姥的!你这死丫头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没有的事也拿来胡说一通,你找死是不是?”
金桐蕊凉凉一笑。“怎么,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吗?有一回我无意间听到祖母在跟婢婆说话,说大伯娘十多年前和个卖杂货的不干不净,这事她瞒了十多年,一直不敢让大伯父知道……”
她确实是胡说八道,她就要搅得金大山一家不好过,让他们窝里反。
“娘,有这回事吗?”金大山也不躲了,冲到母亲面前,气鼓鼓地质问。
对个男人而言,有什么比戴绿帽严重?何况又是从侄女的嘴里说出来的,还说得有模有样,他怎能不起疑心?
“啊?”聂氏脑子一片空白,刚才金桐蕊还在她头上喊打喊杀的,儿子突然问到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来,她连不到一块儿。
“啊屁!”金大山想到自己戴了绿帽就整个人快炸了,对着母亲吼道:“我在问您,这婆娘是不是背着我偷人了?”
聂氏答不出来,她不懂不是来讨凉皮配方吗,怎么成了追究大媳妇儿有没有偷人……
“要问该回你们家问去,别污了我们家!”金桐蕊拿菜刀在聂氏和金大山的面前乱挥一通,吓得他们连忙跑到门边去,她又追上去,总算三个人都被她吓跑了,她还举着菜刀在门口喊道:“若是你们敢再上门,我见一次砍一次!下次再来,我让你们走着进来、抬着出去!”
动静如此之大,呼啦啦村子里一户挨着一户都出来看,议论纷纷的,金桐蕊索性把金大山一家上门强要凉皮配方的事加油添醋的揭了,说得他们恶行恶状,彻底让他们没脸。
村里人本来就知道金大山一家人自私自利,还要把自个儿亲侄女嫁给年纪大的铁匠做续妻,现下听金桐蕊这么一说,全都站到金桐蕊这一边。
经过这么一闹,家里总算安静了,金桐树虽然挨了打,可对姊姊拿菜刀吓阻大伯父等人的举动拍手叫好,直说没有真的砍大伯父几下真是便宜他了。
金大秀、奉莲娘却是忧心忡忡。 闺女以前不是这么悍的,如今性子却变得如此火爆,连拿菜刀吓唬人都敢,若是让大哥一家把那悍女之名传了出去,怕没人敢再上门说亲了。
把大伯父一家赶跑之后,金桐蕊神清气爽,晚上她做了一桌子好菜,卤了香喷喷的一锅肉,还温了一壶黄酒。
灯光美,气氛佳,饭桌上太伙儿全忘了白日的那场纷扰,吃得很欢。
金桐蕊也抿了几口酒,她不会喝酒,因此几口便薄有醉意,笑嘻嘻地朝任容祯举杯。
“小王爷,敬你的义气,好样儿的真男人,都自身难保还帮我们出声,算我们没白养你了。”
这什么话?任容祯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举杯与她干了。
他眼底意味不明,噙着微笑道:“好说好说,小王妃的剽悍也是前所未见,令本王大开眼界。”
“就是说啊!”金桐树也兴奋的搭话,“姊,你怎么敢拿着菜刀威胁祖母啊?我看祖母今天肯定吓得睡不着,若是睡着了,也肯定要作恶梦。”
“我啊,可不是以前的金桐蕊了。”金桐蕊拍着胸脯,脸颊染了一片红晕,目光也有些迷蒙,“我要保护我爹,保护我娘,保护我弟弟,保护我的小王爷,所以我得强悍起来,这样才能把你们都保护得好好的……”
奉莲娘取下女儿手里的杯盖,蹙眉道:“点点,你醉了,不要喝了,娘扶你回房歇下吧。”
她说的虽是醉话,可任容祯却觉得舒心极了,他也在她要保护的对象之中。
今日他才体会到,原来见到自己在乎的人被人欺负竟是如此难受,他恨不得自己能站,能帮着把金大山一家打走……
咦,自己在乎的人?
等等,谁是他在乎的人了?这里怎地会有他在乎的人?
他侧过身去,看到金桐蕊被奉莲娘扶进房的身影,他怔了下,但很快恢复正常。
不可能,他不可能喜欢上金桐蕊这样毫不斯文的村妞,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