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撑在置物箱上,转头看著等著他看她的苏。
那双隐於镜片下的蓝眸燃著熊熊的怒焰,很明显是针对他而来,可是他根本弄不清苏在气他什么。
这时候最好是保持沉默。亚瑟心里忖著,但保持沉默的结果是他得忍受一整晚都被苏瞪……那他宁可现在把苏的心事问出来,省得弄得他们两人都难受。
亚瑟才想著要不折不挠的再开口,苏整个人就从驾驶座扑进他怀里,在他身上乱蹭一通。
喝?!
亚瑟的表情已经不只是惊吓而已了。
「苏?」他握著苏的肩想将她推开,但她的手环住他的腰怎么也不放,他只好任她去蹭,让她蹭过瘾了再还他自由之身。
好一会儿,苏坐正身子,原先的怒闷已然消失,她给亚瑟一个笑容,兀自开心地发动车子,驶回车道。
亚瑟却犹如历经一场梦境般的错愕,他唯一能想到的是他身上可能沾到什么让苏不开心的东西……
他回想起苏到时他正与同学、学弟妹谈论日后出路的问题,其中一名学妹因为重心不稳倒在他身上,他还伸手扶了她一把……
难道--
亚瑟望著开车的苏,她唇角不受控制的高扬,开怀的模样像是得了乐透彩般。「苏?」
「嗯?」她的声音也比刚才要轻快上好几倍。
「你生气是因为学妹倒在我身上?」亚瑟怀疑的问,仍不十分确定苏生气的原因。
「对。」苏微眯眼,转头朝亚瑟笑。
亚瑟闻言,笑不拢嘴。
他从没想过「嫉妒」这个情绪会出现在苏身上。这两年他与苏的进展仍旧缓慢,他们两人相处就像是一对老夫老妻--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总希望苏能给他那种「只有亚瑟能跟她一道生活」的感觉,他的位置无法换作别人来填补的无可替代性。
两年来,他一直有当替代品的感觉。他不想当苏的父亲--他想当苏的丈夫、情人、朋友,就是不想当父亲。但他也知道他采取的方式势必得承受这样的风险。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问自己在苏心头的定位,可他知道这样的问题只会让苏头脑转不过来,所以他一直忍著不表现出内心与日增加的焦虑,那种明明知道苏不会遗弃他,但仍忍不住想霸占她的感觉。
现在苏对他有这种反应,让他惶然的心安定了不少。
「你没推开那个女生……你是未婚夫,不可以跟别的女生亲密。」
亚瑟知道在她的界定里,他跟女生谈笑都算是「亲密」。但交谈算是轻度的,有肢体的碰触,她肯定会大发脾气。
她很讨厌自己这样,严重时更会惊惶失措,而且会有替代焦虑症状出现,所以他尽量不在她面前与女性同学有任何她认定「亲密」的行为出现。
方才是意外。那名学妹一时没站稳,总不能教他站在一旁不管,任她跌倒吧?亚瑟好笑的想。
「刚刚是意外。她的重心已经偏掉了,我若是躲开,她一定会跌倒。」亚瑟缓下声音轻道,待苏有回应才续道:「如果我让她跌倒,可以吗?」
苏一边开车,一边很疑惑的皱起眉头,好一会儿才回答,「不可以。」
「所以你还要生气吗?」
苏安静了很久才小声的说:「不要。」
亚瑟摸摸苏的头,知道她仍在生气,於是凑过去亲吻她的脸颊。
叽--的一声,苏在马路中央紧急刹车,亚瑟没坐好,差点又去撞前面的玻璃。车后传来一堆紧急刹车的声音,夹杂著咒骂与喇叭声。
「苏!你没事吧?」亚瑟甩甩发疼的手,忙询问坐在一旁的苏。
「没事。」苏摇摇头,摘下眼镜,捉住亚瑟的手,「你呢?」
「我也没事。」亚瑟解开苏的安全带,将她抱到自己身上,然后再爬到驾驶座,将车开至路肩,让后头的车子通行。
「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亚瑟捧著苏的脸仔细端详,发现没大碍才安心。「我不该亲你的。」
「为什么?!」苏反应剧烈的叫。
亚瑟莫名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没、没事。」苏扣上安全带,双颊染上红云,别开脸。「回家吧!」
亚瑟也扣好安全带,重新上路。但接下来无论他怎么找话题,苏都不予回应,最后他只能无奈的保持安静。
他就要离开美国回台湾去了……这两年,他好不容易才让苏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却也明白她十分的依赖他,甚至是喜欢他的。
这让他又忧又喜,忧的是自己到台湾去了,苏有事时找不到人帮忙;喜的是他也算是在苏心中占了一个位置。他不想贬抑自己,然而纵使他明白苏的个性,也难捕捉到她在想什么。
有时候,他真想对苏吼出内心那满溢的澎湃爱意,让她知道他有多爱她,爱到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可他知道,苏在没有了解什么叫爱之前,是不会理解他的心情的。而她不可能自行理解,除非有人告诉她。
他并不想当那个告诉她的人……说他别扭也好,反正他觉得这么做很卑鄙。
封靖江与韩行睿若是知道他无功而返,必定会狠狠的嘲笑他。但至少……至少……
他不经意瞥见苏涨红的容颜,才知道原来苏在害臊。
亚瑟摇头暗斥自己的粗心。他知道苏不讨厌他,甚至还有一点喜欢他。
他怎么这么没自信呢?
或许,不是他没自信,而是在苏面前,再多的自信都是枉然。
「咦?」亚瑟因右臂突加的重量回神,原来是苏睡著了,整个人压在他的右臂上。
这种塞车时间,回家时间相对地拉长了,也难怪苏会累到睡著。不过就要到家了……
亚瑟想了想,决定绕远路,让苏多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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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下星期三毕业典礼当天的飞机……你要来接我?你什么时候大发慈悲啦?」亚瑟把碗盘塞进洗碗机,启动,边与电话那头的封靖江交谈。
「开玩笑!我们是什么交情?不过你这个男人也真狠心,把我一个人丢在台湾当了两年的孤儿……」封靖江在电话那头装可怜。
「喂喂喂,你愈讲愈过分哦!」亚瑟打断封靖江,靠在流理台望著正於餐桌上埋首的苏,蓝眸放柔,微扬嘴角,「才两年而已,又不是永远不相见。」
「放你两年逍遥,到台湾又有好位置让你坐,这任谁都是求之不得的吧?」
「好位置?还不是你的特助!」亚瑟觉得好笑。不过话说回来,封靖江的特助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胜任的。
他到美国念书两年,封靖江不知道打退了多少个特助。
「我知道你想当主管,不过还是再忍个几年吧!哇哈哈哈……」
亚瑟当初以为不会在台湾久待而选择当他的特助,谁知道事情的变化如此大,他非但留了十年--虽然其中两年在攻读学位--现在还要继续到台湾去「贡献」他的身体与心灵。
亚瑟听著话筒那端传来的狂笑,料定封靖江肯定遇到什么好事,才会如此张狂。「你遇到什么好事吗?」
「你猜啊。」封靖江压根遏止不了笑意。
亚瑟微皱眉,「你现在不会就在美国吧?」
封靖江是美国华侨,所有的家人都分布在美加地区,所以有空他就会来美国探望家人。
「我在L.A.设置集团分部。」
「哦?」亚瑟语调的转变让苏分神看他,他给苏一个笑容要她安心,见她重新埋首工作才又道:「谁要掌理?」
亚瑟希望是自己,因为L.A.和纽约总是近多了。
「我希望由当地人来管理。」封靖江敛起笑意。「你……该不会是想接手吧?」
「我很想。但一定不是我吧?」亚瑟自知是守成有余但开创不足的人,要他现在接下草创时期的分部,不出十年,公司必倒无疑。
「是啊……本来我很想请你来的,但是睿说了什么你也知道吧?」
虽然知道,仍不免失落。亚瑟望著苏:心口微微发疼。
「你别想太多,就当是苏与你的试练吧!」
「我们两个的试练够多了。」亚瑟没好气的说。
「反正你要到洛杉矶转机,我就在洛杉矶等你吧!」
「要替你订机票吗?」
「还用说吗?特助大人。」
「是,老板。」亚瑟收线,再打电话替封靖江订机票,确认机位。
「你下星期三要走?」苏的声音冷不防响起,让亚瑟差点拿不稳话筒。
「是啊。」亚瑟把话筒挂回去。「怎么啦?」
他上星期就告诉苏了,还亲眼看见苏把日期记在行事历,怎么她现在的口气像是头一回听到这事?
「你拿到学位了?」苏眉头皱起,捉住亚瑟的衣袖,拉近两人的距离。
「对。」亚瑟含笑以对。
若说亚瑟与苏相处这些年来有学到什么的话,那就是说话变得很明确,很少有模棱两可的语句出现,因为苏听不懂语意模糊的话语,也听不懂暗示。
虽然在路德的教育下,苏已经很像正常人,可亚瑟还是希望能够走进苏的世界,了解她的内心。
即使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那要办欢送会。」苏道。
「欢送会?!」
「你很『惊喜』(suurprise)?还是『惊讶』(scare)?」苏伸手摸摸亚瑟的眼角,疑惑的问。
亚瑟笑笑,「也许是惊喜吧!」
其实他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是讶。
「也许?」苏低头思索,好一会儿才说:「那我们来办欢送会吧!」
「也许」对她而言是一个语意模糊的词,但她努力去揣摩其中的肯定语气。
「好啊!」除此之外,他好像也不能说什么。
得到亚瑟的答案,苏放开他,转身就想回房。
亚瑟忙唤住她:「苏?」
她停下脚步,回头,「嗯?」
亚瑟上前拉住她,指指餐桌上的文件,「你还没完成工作吧?」
苏看著桌上的卷宗,点点头,「对。」
她反手拉著他一道坐下,「我有问题。」
「请说。」亚瑟发觉苏的手指穿过他的指问,与他十指交握。
「为什么我一想到你要去台湾,胸口就闷闷的,喘不过气来?你会吗?」
苏清澈的蓝眸望进亚瑟的眼眸,反射著他内心的波动,让他想逃也逃不开。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亚瑟不答反问。他最怕苏问这种问题,因为他对苏怀抱著各式各样的遐想,生怕一个歪念起,就将苏带离轨道。
有时候他会想,他何必忍得这么辛苦?明明苏就是他的未婚妻,明明苏很依赖她,他又为何要这么坚守防线?
但他做不出这种事情。除非苏明白一切,否则他下不了手。
「因为你要去台湾,要离开这儿……」恍然飘过苏微泛冰冷的蓝眸,「原来如此,你要离开了,所以我……这症状是叫『难过』?可是,『难过』不是会流眼泪吗?我只是胸口闷闷的又喘不过气,这样也是『难过』吗?」
「是啊。」亚瑟用脸颊摩挲著她的,微笑。
苏会难过他的离开,他很高兴。也许他是卑鄙的正常人,不停的释放出试探的电波,就为了看苏因此而困扰不已,藉此来稳定他始终摇摆不安的心。
「我喜欢你这样做,好舒服。」苏发出一声舒服的哼吟声,更往亚瑟身上靠去,像只小猫般蹭著他。
「我很高兴你喜欢。」亚瑟低下头,终是忍不住俯首一亲芳泽。
苏的唇柔软而湿润,诱引他啃咬的想望。他的舌探进她口里,滑过她的牙齿,想要深入品尝她口内的郁香。他的手抚上她的颈项,感觉她的脉动,分享她的体温。
亚瑟的后脑像被人打了一记似的,烘然的热度迅速扩散,掌控了他的理智,使原本只打算亲吻苏的他贪婪的想自苏身上获取更多。
「呜……」苏一声轻吟,将亚瑟带回现实。他依依不舍的结束这一吻,发现苏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双颊涨红,唇微启,吐露如兰般的喘息。
他手指仍不住来回抚摸著苏的颈子,感受她的肤触,舍不得放开。
「眼睛好累。」苏一手揉眼睛,一手捉住亚瑟的手,把脸埋进他的掌心。
亚瑟闻言失笑,料想刚刚亲她时她一定没有闭上眼,情不自禁地拥住她。「苏……」
苏的身材称下上完美,甚至微胖,但他爱极了这样的感觉。他还想过要把苏喂得更胖,好断绝男人对她的兴趣。
「你叫我?有事?」苏僵直著身子让亚瑟抱,不知所措。
「苏,你喜欢我吗?」亚瑟在她耳边问。
「喜欢。」苏的手不知该放哪儿,只好往他背上巴去,但由於不知控制力道,这一巴下去等於打了亚瑟两掌,让亚瑟低声痛呼。
「亚瑟?」
「我没事。」亚瑟只能苦笑,咽下这份甜蜜的痛楚。
「哦。」苏把头搁放在亚瑟的肩窝,舒服的叹口气。「为什么我不想你回家呢?时间到了你就该走了呀……可是为什么我不想让你走呢?」
亚瑟抚著她披散的红发,「我也不想回去。」
他现在住在学校的宿舍--原本他们是住在一起的,但在苏走出丧父之痛后,他就搬了出去,好让苏能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但苏每天下班时都会去接他回她家,然后他开车回宿舍,隔天早上再来接苏上班。苏会先载他到学校,才去公司。
这样的模式,即将随著他毕业离开美国而结束……
「那就留下来吧!」
亚瑟闻言,不由得稍稍推开苏。他就著厨房的灯光端详她,不由得想歪了,然后他握住苏的手臂,轻摇她几下。
「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对其他人这么说,尤其是男人。」
「为什么?」
「因为这句话有『暗示』的意味。有的人听到你这么说,会误会你想留他们过夜。」
「我是想留你过夜啊!」
「那不一样。他们会以为你想跟他们更进一步……呃,就是做爱……」
「性交的意思吗?」
「对。」
「你会误会吗?」
亚瑟沉默半晌,点点头,「对,我也会误会。」
「性交的感觉是怎么样的感觉?」
「啊?」亚瑟一听,只觉有无数道雷齐发打中他。
「我看过书,但是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是很正常的事……」再讲下去他一定会脑充血。
「你知道吗?」
就算知道,他能说吗?亚瑟为难的笑了笑,默然不语。
「亚瑟?」苏拉住亚瑟的手,蓝眸眯起,凝望著他。
「我该回去了。」他想走人。
「你说要留下来的。」苏大力拉住亚瑟,不让他走。
「苏……」她知不知道好男人也是有野兽化的时候啊?!现在他们谈论的正是会让他「转化」的敏感话题--为了在苏面前维持好形象,天知道他回避多少次了!
「不可以不守承诺。」苏皱起眉头,对他「晓以大义」。
亚瑟无奈的扯开个笑容,「好,我留下来。」
苏这才回他一个笑容,安心的放开他。她茫然的看了下四周,最后看著餐桌上末完成的文件,再看向时钟,唇角的笑容逸去,亚瑟察觉了,马上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喃:「没事了,没事了。」
「十一点要完成工作,十一点半要跟亚瑟上网聊天,十二点要睡觉……」苏低喃著,覆诵她的行事历。
「没事,没事……我还在,今晚要留下来,所以你要更改行事历。」亚瑟拍著苏的背,安抚著陷入慌乱的她。
苏缩起肩膀,紧闭著眼发著抖,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要改行事历,今天晚上是『特例』。」
「对,是『特例』。」
「好……」苏吞吞口水,抱住亚瑟,深深吸口气,「现在要工作。」
「我去把碗盘拿出来。」亚瑟抚摸她的发,笑容依旧,起身走至厨房。
「亚瑟?」苏盯著亚瑟的一举一动,好一会儿才唤。
「嗯?」亚瑟没有回头,弯身打开烘碗机,取出碗盘。
「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麻烦?」
亚瑟回头看她,「你是一个天使。」
「爹地也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我知道他在骗我。」苏小声的说。
「你也觉得我在骗你吗?」
「我不知道……」苏闪避著亚瑟的注视。亚瑟耐心地等候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我想相信你。」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亚瑟展露笑容,眼里只容得下苏一人,也只允许苏一人进驻,这个事实多年来不曾改变。
「你喜欢我吗?」
「我爱你。」
苏听闻,流露出困惑不已的表情。
那表情,刺痛了亚瑟的心,模糊了他的视线。
此时他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逝:若是苏死了,也许他就不会这么爱她,也不会因为爱她而受伤……
但这个想法很快地淹没在苏朝他绽放的笑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