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一灯如豆,商康负着手,静静地背对著书房的门。他的眼眸虽然对着一幅水墨画,脑筋即飞快地转动着。
远远传来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仁德,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一股女子的幽香伴随着食物的香味窜入他的鼻端,商康微感惊讶地转过身来。
“你怎么来了?”他连忙迎上。
雪盈穿着一袭桃红色的衣裳,长发柔柔地被散在身后,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接过了她手上挽着的篮子,他东声问道:“怎么不叫妙儿送来就好呢?夜这般凉,如果受寒了该怎么办?”
“我没有这么柔弱,”她笑笑,被他轻轻拥到桌旁坐下。“再说这些菜是我自己煮的,才刚从厨房起锅喘过来的哟!你看,还冒着热气呢!”
商康感动得无以复加,“谢谢,你实在太体贴了。”
“不用客气。”雪盈甜甜一笑。
他迫不及待地掀开大篮子上头的方巾,深深吸了口气。
“好美的菜,看起来好可口。”他赞叹着。
雪盈实在是一个手艺了得的女子,光是这一盘盘辣子鸡丁、葱爆牛肉、醋溜鱼和嫩炒青菜,就可以看出她配菜的苦心和技巧。
嫣红翠绿、金黄银白,再加上热腾腾、香喷喷的味道,议商康的胃口都开了。
雪盈帮忙着端出菜来,再把最底下的一小锅白饭端上来,嘴里忍不住叨念着,“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那么不会照顾自己?晚餐很重要的,怎么可以一句‘没胃口’就不
吃了呢?真是的,为什么没人敢押着你非得吃饭不可?我看你娘一定是早就习惯你这副德行了,所以才懒得叫你吃饭……”
商康吃着美味的菜肴,听着雪盈的殷切关心,顿时觉得一股幸福感满满地充斥胸腔。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他吃着饭,嘴边的笑意始终停不了。
“你想不想告诉我,为什么今晚不想吃饭?”她‘训示’完了之后,干脆支着下巴问他。
商康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如果我跟你说没事,你可愿意相信?”
“这么说就表示有事了,那么我还能相信没事吗?”她仔细盯着他。
他微微一笑,“你太聪明了,怎么也瞒不过你。”
“哪里,是你的烦恼太明显了。”她言归正传,“到底是什么事呢?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能帮得上忙,至少也可以帮忙出出主意嘛!”
商康紧紧锁住她的眸光,心底一阵挣扎……但是最后还是选择让问题浮上抬面──
“最近大理城内谣传有狐狸精逃到我们国家来了。”他缓缓开口。
雪盈一愣,“哗,其的假的?”
他情不自禁地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是的。当然,这只是谣言而已,我怀疑这跟另外一件事有关。”
“什么事?”她张大眼睛好奇地问。
商康小心翼翼地开口,“就是──”
“大人!”仁德突然脸色怪异地出现在门口,急促不安地看着他们俩。
“仁德,什么事?”商康放下筷子。
仁德看了看雪盈,木讷的脸有些涨红,“大人,是有关于……属下查到了一些事……”
雪盈察言观色,体贴地站了起来,“你们慢慢谈,我先回房去睡了,晚安。”
“晚安?”
“就是祝你好眠的意思。”她笑着挥挥手。
商康的眼神更加温柔了,“原来如此。那么,晚安。”
待雪盈离去后,商康推开饭碗。由仁德的脸色看来,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的好胃口消失了。
“说吧!”
“属下尚未查出到底是谁放出的消息,但是今天驻守在边境的钟勤无意间透露了一件事──”他欲言又止。
“什么事?”仁德向来不是吞吞吐吐的人,怎么今天三番两次说不出话来呢?
面对商康严肃的眸光,仁德轻咳着,“钟勤在找一名他一个月前在边界救回的受伤女子,那名女子约莫二十出头,长得清雅秀丽,我问了日期,与潘右丞差使者来府的时间相近──”
商康倏地站了起来,眉毛一挑,“喔?钟勤知不知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手臂上是否有红莲印记?”
“属下仔细问过经过情形,那名女子当时身穿奇装异服,在他们家住了几日后就不见踪影,他和妹妹为此找遍了整个边境小城,却一直没有消息。”
“仁德,你到底要说什么?”商康看出他的迟疑。
仁德再低咳了一声,语气艰难地开口,“他不知道那名女子手臂上是否有红莲印记,
但是他知道那名女子不是大理人,而且名字就叫──”
“傅雪盈。”商康缓缓地吐出这个名字,心下一凉。
仁德沉重地点点头。
商康怔怔地伫立着,半天没有声音。
“大人,这件事情是否要跟傅姑娘求证一下?”
“的确要求证。”但是他想起她屡次一语带过、顾左右而言他的情景,心底的迷惑和不安不由得更加深刻起来。
“大人,或许事情不是潘右丞所说的那样。”仁德咽了口口水。
“我明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商康疲倦地一挥手。
“属下遵命。”仁德回头望了他几眼,最后还是缓缓退去。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飘荡在风中,议商康心底更是滋味莫辨,复杂极了。
他想知道事实是什么,更想知道雪盈在瞒他什么。
有什么事情是那么不能启会的?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信赖他的?除非……她真的是像潘右丞所说的,竟是个变幻莫测的妖女?
脑海中盘旋着雪盈的笑语嫣然,以及她吞吞吐吐的诡谲神色,心里不由得阵阵抽痛。
他不相信雪盈不是人类,不相信她是妖族,但是他希望雪盈能够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他非常、非常地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商康迷惑了,但是他决定让她有个解释的机会。
翠玉兴奋地冲进房来,嘴里急急地嚷道:“小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匆匆忙忙的做什么?”慈君懒洋洋地梳着长发,翘起莲花指,一边端详着自己镜里的容貌。
翠玉气喘吁吁地,“我刚才到街上去,听到大家都在谈论狐狸精的事儿。”
“狐狸精?”
“嗯,听说前阵子大宋闹狐害,死了不少人,而且最可怕的是,那只狐狸逃到咱们大理来了,”翠玉说着由街头听来的流言,神秘兮兮地又说:“现在大家都到一家新开
的道观去乞求符咒,说是可以保平安,不受狐害呢!”
“你的意思是……”
“小姐不是要我找个法术高强的道土吗?听说那新开的道观里头的法师个个都很厉害呢!咱们要不要去跟他们求张神符?”
慈君倏地站起,眼眸熠粕发亮,“太好了,我们马上去那家道观看看。”
“小姐,你说……”翠玉心头突然有点毛毛的,“傅姑娘会不会其的是只狐狸精?”
“当然是了,你想想看,要不然事情哪会这么凑巧呢?她是前一阵子被表哥救回来的,住了这么久都还不回自己的家,而且又把表哥述得神魂颠倒……我前些日子不是说
过了吗?她这么古里古怪,一定是狐狸精什么的,你看,我猜得果然没错。”慈君高兴极了,她脑子里已经塞满了‘传雪盈非精即怪’的想法。
翠玉愈想愈害怕,“真的吗?那我们不是很危险?可是傅姑娘看起来和我们一般人没两样呀!”
“说不定她已经修炼成精,一点儿妖气都不显露了呢!”反正慈君已经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把雪盈除掉。
傅雪盈是个妖精,勾引了原本属于她的表哥,这是一点儿都没有错的。
为了自己的幸福、为了表哥,她一定要把傅雪盈赶出自己的生命中。
“翠玉,咱们明天就到道观去看看。”
“去道观?”
“是的,我一定要想个办法好好地整治傅雪盈。”慈君细眯起眼睛。
商康一早就上朝去了。
由于保靖帝最近也听到了民间的传闻,对于孤苦这件事也十分的重视。
尤其姑且不论是真是假,像这样的传言已经扰乱了老百姓的生活,因此他特地一早就将几位大臣召入宫内,详细问明缘由,并找出安定人心的方法来。
商康的心始终沉甸甸的,虽然来不及向雪盈询问那件事情就得上朝面对相关问题,但是他依旧打定主意,待早朝结束回府之后,立刻主动面对雪盈。
潇湘水榭内,雪盈抓着毛笔,在一张细白的绢纸上小心翼翼地写着食谱和菜单。
把这些写给张妈后,她就可以学着煮一些法式餐点和芙式炸鸡什么的,让大家尝尝鲜。
张妈一直想要学雪盈做的菜。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不太能够接受太过特别的料理,
就拿上回她煎的牛排来说好了,打死也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试吃,因为他们觉得牛肉血淋淋的模样很可怕,所有的人都怀疑那个能吃吗?
因此雪盈干脆挑一些比较符合中国人口味的菜,写成一张张食谱给张妈。
感谢老天,幸好张妈还略通文字,要不然她还得一道道的教呢!
虽然说身在古代无所事事,但是不知怎的,雪盈最近一直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好像她在这里再待也没多久了。
这个莫名其妙的预感让她的心整个都抽痛起来。
“唉!”雪盈写着写着,忍不住停笔低叹。
“姑娘,你怎么了?”在一旁磨墨的妙儿关切地问。
“我没事。”她陡然间变得烦躁起来,食谱再也写不下去了。“我想到花园走走。”
“婢子陪你。”
“不用了,你和璇儿在屋里坐着吧!如果无聊的话就吃吃饼干、聊聊天,我昨天烤的曲奇饼还有剩吧?”
妙儿和璇儿微笑,“还有,可是──”
“我其的想自己一个人单独走走,你们不用陪我。”雪盈拎着裙摆,慢慢地走出房间。
妙儿和璇儿也已经习惯了雪盈的作风,两人只得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雪盈慢慢地走进了东跨院清新脱俗、道世独立般的小桥流水花园。
她坐在高檐飞耸的亭子里,望着池里的鱼儿发呆。
“傅姑娘,这么巧,在这里见到你。”慈君突然出现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地打着招呼。
“巩小姐。”雪盈挑眉,“的确巧,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这园子吗?毕竟这是我的家呀!”慈君紧紧盯着她。
雪盈笑笑,“说得也是。”
这位巩小姐话中有话,看来是来者不善。不过怎么不见那个时时跟在她身旁的丫头翠玉呢?今天的确有点古怪。
“傅姑娘,不知道你在我们家住得还习惯吗?”
“很好,谢谢你。”
“我还不知道你家住哪儿、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哪!”慈君坐了下来,轻揭罗扇笑问。
“巩小姐怎么会突然想问我这个?”
“你在我们家住这么久了,我只是奇怪怎么你们家的人都不担心吗?”
雪盈双手交握,带着研究的意味打量她,“原来商康没有告诉你我是个孤儿。”
“孤儿?来你总有个家吧?你家住哪儿呢?你又是打哪儿来的?”慈君追问。
“巩小姐,你好像很关心我。”
慈君眼珠子一转,掩唇笑道:“那当然了,你在我们家住这么久了,我总得关心关心吧!”
雪盈在心中冷冷一笑,看来巩大小姐‘关心’的另有其事吧!
“多谢巩小姐关心,”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要回房休息了,你请自使。”
慈君看着她绕过桌子就要走下阶梯,情急地喊道:“慢着。”
雪盈身形一顿。“还有什么事吗?”她慢慢转过身来。
慈君脸都气歪了,恶狠狠地瞪着她,“你太没有礼数了,一点儿教养都没有。”
“嗯哼?”
“你羞也不羞?白吃白喝地待在人家家里这么久,一点都不会觉得惭愧吗?我表哥只是看你可怜收留你,可是没想到你这么厚颜无耻,愈住愈久。”慈君不屑地看着她,
“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跑来的小杂种、狐狸精,居然妄想做未来的商夫人,哼,你死心吧!我表哥对你只是一时同情,他才不会看上你这只狐狸精。”
雪盈简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巩大小姐看起来柔弱娇媚;没想到嘴巴却这么恶毒。
“谁是狐狸精?”她皱眉,感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你说我没礼数,我看你才真的是没教养,哪有女孩子说话像你这样的?再说我住多久跟你有何关系?你又不姓商,如果有姓商的对我不满,我自然会乖乖搬走,可是你别忘了你姓巩,所以我要怎么做都不关你的事。”
“你……表哥如果知道你这么对我说话,他一定会大发雷霆把你给撵出去的。”慈君脸都气白了。
“有本事去告状呀!欢迎之至。”雪盈一甩袖子,大踏步离开。
什么世界嘛,莫名其妙就骂人家是狐狸精,一点气质都没有,简直是有辱斯文!她边走心里还边嘀咕着。
“你给我回来,我话还没说完──”慈君面对雪盈的反驳,一肚子火气顿时燃烧起来,她一把揪住雪盈的袖子,尖叫道。
雪盈差点跌倒;没想到这个巩小姐看来风吹会倒,力气却挺大的。
雪盈这下子真的生气了,她用力一挣,袖子却被这样的力道给扯开,当下‘嘶’的一声掉落下来,露出了圆润白街的手臂来,也露出了她手臂上的红色小莲花。
慈君起初也被这样粗鲁的场面给吓了一跳,但是当她眼睛瞄到雪盈手臂上的印记时,她不禁一愣。
“你在干什么?”雪盈抓紧袖子,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我真的没看过像你这么粗鲁的女人,你以为现在在演动作片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慈君鄙夷地看着她,“不过我话还没有说完,你休想跑掉。”
“我管你那么多,你以为你是皇太后呀?”雪盈不甩她那么多,撩起裙子就跑。
哼,她才懒得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跟她做口舌之战呢!
慈君观望云盈离去,恨得牙痒痒的。
“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瞧吧!”
现在翠玉已经去请道士过来了,趁着表哥上朝不在,她一定要好好整治傅雪盈,让她不死也脱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