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边是他的合伙人,贺明人。
他的右边也是他的合伙人,许君泽。
三个单身汉,以往他们每个月总有两三个晚上会这样度过,不过自从三月以后,他们进入结婚备战旺季,各自忙碌之后,不要说这样出来喝酒聊天,就连在结婚工坊都不见得碰得上,今天还是趁许君泽要下班前先去他的工作室门口堵,要不然人根本到不齐。
烟狂贺明人在这里是不抽烟的,因为就在海滩旁,风大,点烟不易,几次失败后,他干脆放弃。
于是他们在这里的活动,就只有很简单的喝酒,聊天,偶尔拒绝一些热情大胆的女生。
「是说,许君泽啊,」沈修仪总习惯连名带姓,「既然被我们逮到了,就乖乖招了吧!」
「招什么?」
「还装?贺明人刚刚下飞机搞不清楚状况,但我可已经回台湾超过半个月,你跟新女朋友是怎么来着的?总要报告兄弟一下,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你身边有女人,兄弟我很惊讶。」
「她……」许君泽想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过了一下,才缓缓回答,「不是我女朋友。」
对,他们不是男女朋友。
他知道她喜欢他,但是,他们彼此都没有宣之于口,他没说过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她也没说过我们交往好不好,所以,是朋友。
平心而论,他还满喜欢现在的关系。
因为,她虽然可爱,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会有一个不太对的地方,他不清楚问题是出在谁身上,但很明白一点,他还没有把她放在「女朋友」这个位置的心理准备。
相对于他的平静,沈修仪显得十分惊讶,「你们没有在交往?」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在确定许君泽不是开玩笑之后,沈修仪忍不住奇怪--没在交往,又暧暧昧昧是什么意思?
在外人眼中,他们怎么看就是情侣啊。
虽然不同时间来上班,不过他却有几次因为早到,发现许君泽送莫佳旋到结婚工坊的路口,然后绕去咖啡店等十一点后才进入公司,然后,也不只一次看到早下班的莫佳旋在路口等人。
那两人的住处不顺路到了一个极点,除非是从同一个地方出发,或者是要回同一个地方,不然谁这么勤劳,况且,他今天才看到莫佳旋颈后的草莓,而且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你付她钱请她扮演你女朋友,好掩饰你的同志身分?」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
闻言,许君泽一脸黑线,「我不是同志。」
这句话他从大三起到现在已经讲超过一百次了。
他只是比较中性,然后刚好有双桃花眼,又刚好在她离开之后一直没有走出情伤。就这样,很多的刚好让不少人以为他是同志,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人用一种「你就老实说吧!我这人很开放」的态度跟他说话。
他跟沈修仪认识不到五年--无奈归无奈,他很明白,别人会这么说大半是因为他自己本身的问题。
一旁,贺明人终于打破沉默,「请问,有哪位好心人可以跟我把话从头到尾说清楚?」
沈修仪搭话搭得很快,「什么?事情都发生这么久了还不清楚,你也太不关心朋友了吧。」
「我不关心朋友?」贺明人瞇起眼,「我这两个月都在外面跑,如果不是知道我两个伙伴有时差更换障碍,我需要这么累吗?」
两个月啊,几乎是在飞机上过生活。
好不容易今天结束了飞机人的日子,马上就被拉来,他是不介意在精神不济的时候跟朋友说话聊天,但好歹要有人告诉他在讨论什么,就像现在,他听出一点端倪,但却还在状况外。
「我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似乎还没从被指责为同志的不悦中脱出,许君泽的语气完全没有高兴的感觉。
贺明人跟他认识很久了,久到不会去跟他计较这种小事,他介意的是许君泽他说他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了。
意思是,他恋爱了吗?
感觉又不像。
因为「在一起」是个暧昧的词汇,有时候在一起是生理上的依存,而不是心理上的依赖。
若是前者,那很容易,许君泽的外在条件好,过往以来,主动对他示好的女生大有人在,但若是后者,身为多年旧友,他会为他高兴,因为那代表着,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因为是老朋友,因此他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引导许君泽讲话--他个性有点刺,直接询问绝对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于是,他先问最简单的,而且用眼睛辨识就可以知道答案的事情,「那女生长相可爱吗?」
许君泽点点头,「勉强……算可爱。」
应该没错吧,许君泽想。
莫佳旋大眼睛,小嘴巴,头发虽然比较短,但有种俐落感,很容易发笑,笑起来眼睛瞇瞇,像小猫那样,满可爱的。
「个性呢?」
「唔……有点急躁,不过还不错。」
虽然她在结婚工坊还有他的家里,还是陆续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破坏,但是,他发现那是天生急躁,她已经很努力要自己慢慢来,只是,有时候会忘记而已,这倒不能怪她,因为她已经有在改进。
「好女生?」
对于这个问题,许君泽倒是没有犹豫了,「好女生。」
有点怪,但的确是个好女生。
她很纯情,但却不是傻瓜。
就像他知道她明白他对过去放不下,她看在眼底,却从来没有说什么,不是没发现,只是,她用自己的方法在消化。
有时候他会想,这样对她好像有点不公乎,但是,平心而论,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办法给她公平。
爱不爱一个人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够爱她,这样一来,他们都会很轻松,可没办法,因为他还学不会在爱情上说谎,尤其是对着那样一双干净的眼睛的时候,他宁愿说着罪恶的实话,也不愿说甜蜜的谎话。
「既然这样的话,应该高兴,怎么会板一张脸。」贺明人笑,招手要侍者再送啤酒过来。
「很难说……应该说是一言难尽。」
「如果是好女生的话,要把握。」
许君泽露出一丝恶质的笑意,「你是在跟自己讲话吗?」
他们都知道他身边有个小青梅竹马,不过两人关系扑朔迷离,据说谁也不爱谁,但是在他们看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贺明人当然知道许君泽指的是什么,忍不住大笑,「我更正,喜欢自己的好女生,要把握!」
喜欢自己的女生要把握--吗?
其实他有点疑惑。
说爱很简单,但是,他天生还是有男生的劣根性在--某一种他自己觉得承认下来会很羞愧的劣根性。
他知道那劣根性在他脑海隐隐作祟,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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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是结婚工坊固定的休假日,而对莫佳旋来说,这是她唯一能确定许君泽有空的日子。
所以现在,她在等。
知道他今天要去玫瑰饭店实看场地,所以她早先来排队,买了电影票之后,找了咖啡厅坐下。
华纳威秀是个奇怪的地方,永远都有人。
就像现在,周一下午三点多,学生还在上课,上班族也还没下班,可是人潮不曾稍减。
啜着冰凉的咖啡,莫佳旋等着许君泽的到来。
她跟小纱提过两人之间的情形,小纱说她是小媳妇,然后,她发现自己一点反驳的余力都没有。
小纱是个很好的人,她没有叫她要强势,要争取之类的,她只跟她说,只要正面情绪比负面情绪多,那感情就可以维持。
「感情」,很微妙的字。
不是爱情,而是感情。
爱情的关系只能是情人,感情的关系却可以包含很多,意味着他们并没有非谁不行,所以……
正在胡思乱想,已经有人在她旁边坐下来,「等很久了吗?」
「不会。」
微笑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好哄--居然只因为他准时到达而高兴。
不是情人那又怎么样,他以前让她一等就是一个半小时,但自从两人关系变了之后,他总是尽可能的早到,就算真的迫不得已迟到,也不会超过三十分钟,对她来说,这是他在乎的证明。
她知道这辈子别想听他讲什么好听的话,所以她会自己去想,想他的好,让自己高兴一点。
「饭店大小跟之前预想的会差很多吗?」
「他们挑高的数据应该是谎报吧,实地看没有挑到那个高度,而且地板的感觉不对,后面有一段是自己加工的,不是本身结构,踩上去浮浮的,真要搭东西上去恐怕不牢。」说着说着,大概是口渴,许君泽拿过她喝到一半的冰咖啡,就着吸管喝了一口。
啊,间接接吻……然后她很不应该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想起两人独处时的吻,他的亲吻跟他的人完全相反,人有点冷漠,但吻却是、却是……
「真是,饭店要是老实点,根本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每次不管什么场地都要花时间去看一次……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莫佳旋觉得耳朵有点热,连忙低下头,「没事。」
大手摸上她的额头,「真的?」
「嗯……你不要乱摸啦!」
大概是注意到她耳朵泛红,许君泽难得笑得开心,「老实招来,在想什么邪恶的事情?」
「才没有呢。」
说话的时候,感觉耳朵热度更甚,察觉到他还在笑,不由自主想起更多,她连头都抬不起来……
「君泽!」一抹惊喜的声音。
莫佳旋抬头一看--哇!大美女,而且是孙芸芸那型的,气质出众,笑容甜美,虽然穿着休闲服,但怎 看就是觉得全身上下加起来超过两万块,重点是,大美女叫他「君泽」。
连她都没有这样叫过。
感觉有点小不悦。
「没看错吧!妳不是应该在银行里吗?」
「什么话,女强人也要休息啊,出来看场电影休闲一下,恢复精神,不然整天工作没意思。」
说话间,大美女看向莫佳旋,微笑问:「女朋友吗?」
女,女朋友?
他会怎 回答?是,还是不是?从来没人问过这问题,连她都没有--即使,她非常想知道。
莫佳旋的心不争气的跳了起来。
许君泽在两个女人的注意下,吐出了两个字,「同事。」
后来,大美女说些什么,她完全没注意,就连他们怎么进电影院,怎么出来,他怎 送自己回家,都没有太大的印象。
唯一有记忆的,就是大美女调侃他「带同事来看电影」时,他说「反正下午没事」--也一直到那时候,她才从偶然的小甜蜜中清醒过来,惊觉到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反正没事」。
那天晚上,不算不欢而散,只是,给了她一个思考的机会。
不是生气,也不是难过,那感觉很难言明,就像酸酸涩涩打翻调味罐似的,什么滋味都有,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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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多,就在莫佳旋打扫房间打扫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卡农曲,许君泽专属来电--她原本是没有特别理会的,可是随着心意加温,她偷偷改了手机设定。
虽然这意味着她在结婚工坊接电话的时候要小心,别让王巧欣听出卡农曲等于许君泽,不过,她喜欢辨识他来电瞬间的那种甜蜜感,所以,也就这样延续下来,没再去更改。
只是,因为很多原因,此刻的她听到卡农曲的时候,并没有过往那样的喜悦感觉,反而有种沉重感。
她放下抹布,犹豫该不该接,就在理智与情感的拔河之间,指尖已经快一步的按下接听键,「喂。」
「在做什么?」
「嗯……打扫。」
「晚一点我过去接妳。」
「不,」莫佳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的拒绝,但直觉得他会生气--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于是,又连忙补上,「我才刚开始,要弄很久。」
「妳的房间有那么脏啊?」很轻松的语气。
又来了。
前两天不愉快之后,现在又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打电话,不说抱歉,只觉得见了面就算和好。
刚开始她会觉得这样也可以,但几次下来,她真的觉得有点累。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对,还是觉得既然是男人,就不要跟女人计较,打电话哄哄就好。
「嗯,因为很久没扫了。」莫佳旋看着其实很干净的房间,言不由衷的说:「最近太多事情,就一直堆着,刚刚觉得实在太脏了,所以想要好好打扫一下,你不要过来了。」
「那好吧,明天再约。」
挂了电话,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种力气被抽掉的感觉。
他们暧昧的关系并不算太久,可是她怎么就觉得累了?
莫佳旋想起以前很喜欢看的职业篮球比赛--一队有十二人,但在游戏规则之下,每一队能上场比赛的只有五个人。
剩下的七个人,正式的说法是「候补球员」,但大部分的人都会说他们是「板凳球员」。
明明穿着球衣,明明有着球技,但由于没有被指定,不在首发名单上,所以他们不能上场,就坐在球场边的板凳区,除非场上的人受伤下场,需要休息,或者累犯错误,不然板凳球员没有上场的机会。
大部分的时间,板凳球员只能等。
等待时机,等待上场,等待教练的手势……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许君泽的板凳情人一样,好的时候好,坏的时候坏,她卡在那里下上不下,不能上场,但也不是自由之身。
她坐在球场边,看着场中的一切,但却无法参与其中。